席絹的話再一次讓我感到眩暈,我不過才離開新疆三個多月,怎麼就突然滋生了這麼多摸不着頭腦的事情?
起先是得知白娃娃再度出現,後來收到一條匿名短信,再接着我和一個冒充的“姐姐”嗨聊了一個多小時,而真的姐姐卻在那一個多小時裡昏迷不醒,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兩個夥伴的消息,以爲能抱團防禦許瑾年對我們的傷害,結果一個突然老掉,不知所因,而另一個,卻告訴我許瑾年早在八年前就回來了。
一下子太多的謎團滾成球堆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該從那裡切入去思考,如果只是按着因果關係來推斷,這一切的發生就只會積出許多空白之處,例如因爲白娃娃回來,所以我收到匿名短信,在例如之所以我和假桑柔通了電話,是因爲真的桑柔被打昏了,這樣的邏輯關係且不說中間的縫隙有多大,光憑“倒過來推也能是一種說法”就不能成立。
席絹在電話裡說她早就不上學了,現在在邊城口岸做出口玉石的生意,這些天染了感冒,就回家休息,恰巧碰上我朋友來要手機號。還扯了幾句事情的原委,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能知道她對許瑾年也持有抗拒。沒講幾句,她忽然問我要不要和她做筆交易,她說:“我有辦法讓他消失,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聽她這麼一說,我立馬就猜到她有路子,就忙問:“怎麼配合?”
“說來話長,給我三天的時間準備一下,我必須見你一面。”
我把我的聯繫地址精確到院系給她發了過去,接下來就是一個漫長的等待。
在這個漫長的等待裡,我也沒有閒着,而是一點一點,把九年前被許瑾年擾亂的生活,從記憶深處拉了出來。
確切的說,許瑾年是我撿回家的。
小時候我借住在爺爺家(也就是外公家,因爲習慣就叫爺爺了),多半時間是伴着雞鴨鵝和奶奶的戲謔度過的。我很少見到我的父母,只從大人口中聽來他們是去務工了,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在的村子名叫曼谷努爾,是根據維語漢譯過來的。按大的範圍講,我是住在中國西北角一個靠近哈薩克斯坦的邊城裡,把這個邊城切成東南西北四塊,那麼我所在的村子就在最北端靠近烏山的地方。
這個烏山不是電視劇裡剿匪記的那個烏山,它只是包着村子屁股的一座普通黑山。叫烏山是因爲遠遠看過去那裡什麼也沒長,只看得到一個突兀的山體,上面大塊大塊的石頭非常多,色澤發黑,爲了叫着好聽點所以老人們世代叫它烏山。那幾年城裡的採石市場就是從烏山上開掘出來的。
我第一次見白娃娃,問他從哪裡來,他一聲不吭,直到很近的看到那座烏山。
2005年初春,我剛好十歲,在公社裡讀五年級。這個公社是1958年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建造的,十字型長街,一條直通城裡,另一條通向北部的村鎮,距離努爾村,做車要半個小時的時間。沿路有許多小型商店,每到星期四趕集的時候,爺爺就會帶我去搜刮零食,想起來真是倍兒美。聽爺爺說那個運動對新疆並沒有多大影響,所以外地很多類似的公社都被推掉了,而建在新疆的部分公社卻完好的保留下來。
那一年公社病疫滋生,流行性感冒和水痘接踵而至,我不幸成了央央大軍中的一個,流鼻涕起水痘全他媽往我身上擠。老師也狠,不見昏厥誓不放人,後來班裡有同學撐不住了,就想了個極損的辦法刺激班主任。我的班主任有個怪癖,上課的時候喜歡邊轉邊摸同學的腦袋,然後有趣的一幕就出現了,很多平時老老實實的學生都趁班主任 不注意,擡頭就是一陣噴嚏,弄得班主任吹鬍子瞪眼,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然後我們獲得了時長一週的病假期。
新疆的初春和南方的十二月差不多,相比之下新疆的初春要乾燥一些,沒有南方那種骨子裡的溼冷。九年前北方的積雪還很厚,我記得直到三月中旬路邊的雪才能化光,而化雪天比下雪天要冷的多。我就是在那樣的冷春裡遇見許瑾年的,在公社十字路口正東的陵園門口。剛開始大家都叫他白娃娃,“許瑾年”這個名字,是後來他告訴我們的。
那天我姐姐送我到路口搭車,因爲是中午,時間不多,所以等了一會車還沒來,我就讓姐姐先回學校了。姐姐身子硬着呢,大病小病好像都避着她一樣,不敢親近,果然喝羊奶長大的就是不一般。然後我和一幫同病相憐的夥伴湊到一起等車,有幾個跑到路對面的商店去買零食,還有幾個跑到陵園二樓去張望,好第一時間發現車的影子。我比較懶,裹緊衣服和同村的王甜蹲在太陽底下。
九年後算是明白了,即便新疆的初春和南方十二月的溫度差不多,但是初春就是初春,相比南方冬天那個手電筒似的太陽,還是新疆的這個要暖和的多。
過了沒多久,王甜搡了搡我,說你看那邊,那是什麼東西。我順視看過去,白花花的一個雪堆,沒什麼可視性的東西。她指的方位不遠,離我們蹲着的距離不足五米。王甜又搡我一下,眼睛直盯着那堆雪,“你好好看,雪裡有人。”王甜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眼睛大大的,視力很好使,我比較粗心,不好否決,只能憋着好奇走過去看一眼。我剛站起來,那堆雪就垮了,裡面探出半截身子,小腦袋正直勾勾的對着我們。王甜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很快周圍的人都圍過來,有幾個好奇心特別強盛的走上去扒了幾下雪,見雪堆中的小腦袋不動彈,就又喚了幾個小夥伴一同扒雪。雪堆很大,但不高,奇怪的是沒一個人提議讓那小孩自己站起來,都一股腦的涌上去拋雪。我也拋了兩把,後來注意到一個細節,心裡嚇了一跳,趕緊退出了拋雪大軍。
起初以爲他頭頂上頂着雪,沒注意,走近一看才發現,那哪裡是頂着雪,分明就是一頭白髮。
我那時候聽表弟講過不少鬼故事,裡面的主角無一不是滿頭白髮(現在想想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信的),可是鬼不會大白天出來亂跑,難道是晚上沒來及回去,給凍在這了?好像說不太通。我特意注意了一下他的眼睛,哦,還好,是有黑瞳的。什麼亂七八糟,我可是學過自然與科學的小學生呀。正這麼胡亂想着,雪堆裡的人給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