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好一個俯首之間,問心無愧,昂首之時,天地自由,境界雖小,卻囊括天地,雖寥寥數語,已道盡人道蒼茫,不愧是道盟相中的人物,我折鋒佩服佩服,只是有人出了高價要買你的命,不然今天真想坐下來與你浮一大白,可惜,可惜,可惜!”
連道三聲可惜,只是一把血紅色的窄劍穿過廂閣,現出劍影的那一錯那,這三聲可惜便化作了驚天劍吟。
真始地修劍的宗門實在太多,南方越王劍地,萬劫海神劍宗,最近的則是星都洗劍門,然而直至今日,巫策方知道,世上有一種劍,爲殺而生,爲殺而來,它出現之時,悄無聲息,黯然無神,但動彈剎那,迅若電光,穿山擊金,大有天下無物不破的剛硬瘋戾……
這劍,已看不清是劍,只是一道血紅色的光,直衝巫策的腰眼。
他們看到劍的時候,也自然的看到了人,那叫折鋒的男子從門口輕然躍了出來,不英俊但耐看的五官帶着人畜無害的笑臉,黑色的皮靴上還沾了點露水,長長的勁裝染了點風霜與灰塵,看起來像極了連夜趕了幾十裡山路而來的遠方人。
確實是遠方人。
千尋厲聲喝道:“祭劍門,你們遠在妖界深北極,也敢來人類世界行兇?”
折鋒訝異,這姑娘是誰?竟然一眼看出自己的來歷。
但他依然掛着人畜無害的笑容,連眼神都沒有波動一下,因爲他覺得就算你看出了我的身份又如何,祭劍門遠在深北極,我殺了這巫策,縱身遠遁,你們還能尋我的晦氣不成?
這世界上,只有註定的事,是不會有意外發生的。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猛然縮緊,只見自己的那七成攻力的一劍,並沒有如意戮碎巫策的腰眼,而是被他的雙手死死的抓住,像抓了一條掙扎的蛟龍,劍身顫抖,血光沉浮,劍鳴陣陣,卻不得寸進……
一滴滴鮮血,從他的五指指縫裡流下,落上地面,響起啪啪聲,但比起帶給折鋒的震撼,又算得了什麼。
自己靈境大圓滿級別的一劍,被擋住了。
血殺遁天劍裡最強的一記沒有輾碎他,這真的是一個始境級別的修士麼?他有一種被戲弄了的羞惱。
但驀然之間,臉色驟變,轉身就跑,毫不拖泥帶水。
金丹,金丹,金丹境高手!
無數次生死之間,磨練出來的本能令他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隱晦的金丹真境氣息,來自巫策身邊那美的不似人樣的女子……
“敢傷我千尋的人,你們祭
劍門要付出無法想象的代價,先留下你。”千尋縱躍而起,於空中若一隻彩蝶翩然起舞,火紅色的衣袖獵獵做響,系在腰間的龍笛已被她別在脣間,縷縷古獷幽美的音節如雨珠溢落,順着古街的磚瓦朝四面八方散去,這曲聽在耳中,美若天音,但卻像一隻有力的大手於無聲處摞住心臟。
折鋒感到窒息,他此刻一隻腳已在酒肆的門口,只要再踏前一步,便是海闊天空,咫尺天涯,但卻張大了嘴,如魚兒脫離了水面,痛苦的呼吸着……
是喚龍笛!一定是喚龍笛。
他驀然猜到千尋的身份,瞳孔張的大大的,再無半分饒幸,狠戾的一咬舌尖,血霧從體內像噴泉一般飈射,整個人化作一條遊光,竟暫時擺脫了笛聲的控制,一路飛速穿梭,青磚古瓦於他身後飛速倒退……
“赤龍鬚,逆。”千尋美眸如夢似幻,於低喝中,這一條古街的瓦縫盡數冒出根根赤紅色的粗藤。
只頃刻之間,便聳起一座藤籠,將日月遮擋,古街圈繞,所有在此中的人都成了囚徒。
論天地之間,對草木法術的掌控,妖族敢說第一,又有誰敢稱第二。
而草木法術,是最強的束縛術。
“聖女,你真的要做的這麼絕麼?”折鋒轟然撞上一面火紅色的藤牆,被硬如梨針的藤刺紮了個結實,頓時像皮球一般,噴灑着鮮血倒射而回。
他重重的墜回街面,擡頭看向窗沿處紅衣飄揚,神情默然的千尋,掩不住悲意:“放我離去,我以天心立誓,再不踏入星都半步。”
他說這樣的話,已是放棄了刺殺巫策的想法。
“不能放過他。”變故發生的太快,結束的也太快,巫離勾,洪富貴,玉楚楚纔回悟,立即搖頭:“今日放虎歸山,明日養虎爲患。”
他們有無數的理由殺了折鋒,折鋒也有無數的理由受死,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幹上這一行,對死就應該有心理準備。
這裡的動靜早就傳出去了,無數的修行者涌出商鋪,居所,望向酒肆。
千尋看向巫策,質詢他的意見,換來的是一聲搖頭。
她眉頭皺起,卻還是退後一步。
“你告訴我,聘請祭劍門出手的幕後主使都有誰,我就放過你。”巫策目光淡然,落上折鋒身上卻倍感壓力。
他數度欲張嘴,最後還是苦澀一笑:“很抱歉,我不能說。”
幹他們這一行,死不是多麼大的事,出賣聘主信息纔是大事,結局比死更要嚴重千百倍。
千尋冷笑道:“你應該猜測到我的身份,如果你不說,就是爲你祭劍門帶去滅門之禍,你要想好。”
折鋒臉色當下如死灰。
他十分確信千尋有這樣的魄力,事實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懷疑琴宮聖女的權勢,尤其是在妖界討生活的修行者,都深深的明白深北極那茫茫雪川之上,立着怎樣的龐然大物。
一念,主妖界風雲。
身爲殺手,有無數的理由去冷血,去無所謂,但是折鋒很特殊,他有一個師傅,是祭殺門的堂主,現在已經老了,很老很老,他從小就是個孤兒,是這個老堂主帶大的,師恩重如天,不得不報。
祭殺門亡了便亡了,但是師傅不能出事。
思及,他狠狠的一咬牙:“我可以說,但是你要發誓。”
“我沒有發誓的習慣。”千尋寒着臉,心道真是笑話,我長這麼大也對一個傻瓜承過諾,許他得了第一名帶他看日落,你又算什麼東西?
“你沒有選擇。”巫策接着補了一刀:“不說不僅你要死,你祭劍門上下都要挫骨揚灰。”
他從來不是好人,也不認爲自己是好人,只要做的事不會令內心生出愧疚,便去做,所以這樣的威脅,信口拈來。
“該死。”折鋒狠狠的錘了一拳地面,站起身來臉色鐵青道:“你贏了。”
酒肆人多眼雜,他們自然不會蠢到在衆目灼灼之下商談幕後主使者,而是叫來被變故驚成顫顫抖抖的店老闆,重新開了一間雅閣。
千尋佈下結界,一行人走入……
至晨曦初亮,折鋒才寒着一張臉走出房間,消失在茫茫星都古道里。
時至很多年以後,他的修爲早已非同凡響,但記起今日,依然要嘆息,平生最羞辱,平生最痛苦,卻也是平生最大轉折。
沒有人知道折鋒供出的幕後主使都有誰,而知道這份名單的幾個人都選擇了沉默,將此事爛在肚子裡。
隔着星河,巫策與一身紅裙的千尋並肩而走,神色從容而靜謐,彷彿這一場刺殺從未發生過,只有離他很近的千尋,可以窺見此時他的內心並不是那麼平靜。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
“不。”巫策駐足,神色望向天空,那裡月色最亮:“你的處境已經很艱難,我不想你再捲入這一場漩渦。”
他是真心的,千尋自然可以感受到他的真心。
所以她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牽涉,而是輕聲問道:“你和那個叫魅兒的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