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島。
在茫茫的大海中,這樣大大小小的島嶼很多很多。
有住着人的島嶼,也有沒有住人的荒島。
海中的島嶼,就像陸地上的湖泊一般,雖然不多,但也不算太少,如棋子一般,分佈在這茫茫的大海之中。
但這一座島嶼,卻又是與衆不同的。
不是因爲它的面積之大,就是在所有的海島中都是極爲罕見的;也不是因爲它的地勢之險,三面都是又陡又峭與地面垂直高達數十丈的懸崖,而且還極爲光滑,幾乎沒有什麼落腳點,不要說是一般的士兵無法攀爬,即使普通的江湖高手,面對這樣的懸崖,也只有望而興嘆的份,而唯一地勢較低的那一面,卻佈滿了礁石和大大小小的漩渦,水流灘急,大船根本無法靠岸,而小船,若是沒有熟悉這一片水域的人駕駛,則絕對是船毀人亡。
這一座島嶼之所以聞名海上,是因爲它有這麼一個名字——青龍島。
這個名字其實並不算多麼威武響亮,也不能算多麼兇惡血腥,但是,只要是在海上混過一天的人,也曉得它的名字。
因爲它,是東海海上一霸——以前的十九寨,現在的十八寨的總部所在。
它——是十八寨乃至所有在海上以洗劫爲生的海盜們眼中一個無法忽視,甚至無法逾越的存在。
而暖兒,此時便正住在這麼一座島上。
暖兒的心情不能說十分好,卻也不能說十分地不好。
到了這裡,她便被扔到了這麼一座小樓裡,再也不見人聞問,反正這樣的地方,他們也擔心她一個小小的女子會跑到哪裡去。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還有一個熟人,就是那個曾經在海上服侍過暖兒的婦人,現在,暖兒仍由她來服侍一日三餐。
到了這時,暖兒才曉得她的名字原來叫採英,暖兒便稱呼她爲英嫂,以及,她的一個還只有兩三歲的名叫小貓的兒子。
或許是到了島上放鬆了一些,那個婦人的話也比起以前也要多一些了。
這一天,小貓在外頭玩耍,暖兒和英嫂便在外面一邊曬着太陽一邊做點針線活了,也算是打發時間。這座小樓所在的地方卻是十分僻靜,一般人卻是來不了的,不過,到了晚上,還是有人來找英嫂,只是,不再像在船上的時候,卻是少了許多。
暖兒這才曉得,她原來不過是海邊一個村子的平凡普通的姑娘,過着平凡普通之極的生活,結果,有一次十八寨上岸搶劫,殺了村子裡的男人,女人卻都被帶回了這座島。統一關在一處名叫紅館的地方。她們被分配了房間,主要的任務便是滿足這些海盜們的慾望。島上男人多,女人少,和她一起來的許多女人,很多或是受不了這樣的生活自殺了,或是被一些有着變態嗜好的男人給弄死了。她卻還算是幸運,一個在島中還有些權勢的男人不曉得爲什麼卻有些照顧並不怎麼美貌的她,所以,那個男人在島上的日子,她便只用服侍他一個,而他不在島上的時候,紅館的管事也只會讓她服侍一些還算好應付的客人。
日子也就這麼過過來了。
到了後來,她竟然有了那男子的骨肉,那個男子欣喜若狂,剛好他立下了一個大功,他沒有像別人要些金銀珠寶或是權位,而僅僅要了她。
島上的女人實在是太少了,要娶妻是相當不容易的。以爲,一旦正式成爲了別人的妻子,那別的人就不得再動了,若是有所違背,那處罰是極其嚴酷的。
那幾年,她過了幾年安定的日子。那個男人雖然談不上什麼溫柔,但待她和孩子卻還是不錯的。但這樣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在一次出海搶劫的時候,卻再也沒有回來。
而她雖然不再是紅館的女人了,可一個沒有男人的女人在這個島上,想要守住身子,那卻是天方夜譚,大當家的定下那樣的規矩,不過是爲了籠絡部下的心,而一個死人,卻又值得誰去花功夫呢?再說,這島上的東西,全部都是根據在搶劫的時候功勞大小而分配的,而女人的一切卻又來自於男人,不依附男人,他們母子只怕連吃的飯都沒有。
所以,她又從一個人的女人,變成了大家的女人了。
英嫂說這些話時,語氣極其平淡,並沒有什麼傷痛欲絕的表現,只在說起兒子小貓的爹時,神情有些複雜,有些怨恨,有些懷念,有些甜蜜,也有些連暖兒也說不清楚的東西。
暖兒原本只是隨便問問,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個相貌平凡,但衣衫暴露,看起來甚至有些隨便的婦人身後竟然有着這麼一段故事。
她完全沒有想到,原來這島上的女人過着的是這樣的生活。她們原本都是好好的別人的妻子、妹妹、女兒、過得雖然平淡但好歹平靜的日子,卻由於這些人的貪婪,不得不離開自己熟悉的土地,失去了自己的親人,還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不恨嗎?”
暖兒問道。
“恨?”英嫂笑得有些滄桑,有些豁達:“如何能夠不恨呢?可是,我們這些弱小的女子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不去死的話,那便也只能想盡辦法活着罷了。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希望能夠將小貓好好撫養成人,那我也就滿足了。”
撫養成人?在這個島上若是長大,最後又能做些什麼呢?
暖兒看着在花叢中撲跑着抓着蝴蝶的小貓,那樣的笑容,是如此的純潔污垢,他的小手,是那樣的柔軟,難道,十多年之後,這樣的手上,也會沾染上濃重的血腥嗎?他的娘,因爲海盜,遭受了這許多苦難,結果,他又要將這樣的苦難帶給更多的人嗎?
暖兒覺得命運實在是很殘忍,殘忍得讓人有些無法去承受。
暖兒眼中的憐憫和不忍讓英嫂收到了眼裡。
英嫂的人也是一陣抽痛,她並不在意自己遭遇了什麼,可是,她卻不能忍受自己唯一的希望——小貓,最後也成了自己最爲痛恨的人,又在某一個不知道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卻連死於何人之手也不知道,甚至就算知道了,也無法去痛恨那個殺他的人。
這個夫人,或許和她是不同的。
####那個色鬼的口中曉得,這位夫人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夫人。或許,她能有機會離開這裡也說不定。
她突然對着暖兒跪了下來。
“夫人。求求您,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暖兒被英嫂嚇了一大跳。
“快起來,快起來。”
英嫂卻執意不肯。
“夫人,求求您,若是有一天,您離開這裡的話,能不能帶上我們小貓。他是一個乖孩子,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的。求求您。”
說完,英嫂連連磕頭不已。
暖兒一陣苦笑,她現在自身都難保,又如何能管別人的事呢?
“英嫂,若是我真有機會離開這裡,自然可以帶上小貓。只是,就怕我自己也走不了啊。”
就算是元正琪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只怕他們也不會輕易放了自己。因爲放了自己,便也意味着失去了挾制元正琪的把柄,試問,這些人又不是傻瓜,如何會做這些賠本的買賣?不過是把自己好吃好喝地供了起來,也就是了。
暖兒的眼下之意,英嫂當然明白,她也是一陣頹然,是啊,自己剛纔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大當家的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放這位夫人。
“娘,給你,蝴蝶,漂漂。”
一個小人兒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看得人心驚膽顫,生怕他摔倒了。
而他的臉上,卻是燦爛無比的笑容。
他衝到英嫂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手掌。
“娘,看,漂漂。”
邊說,邊討好地看着英嫂。
真的是一隻很大很漂亮的蝴蝶,全身的粉藍色,上面點綴着一些白色的紋路,夢幻一般的美麗。
暖兒和英嫂兩個都看呆了,這樣漂亮的蝴蝶,真的很少見到。
隨着小貓手掌的打開,那隻藍色的蝴蝶,卻是輕輕地抖動了一下翅膀,“撲”地一下,又重新飛了起來,並迅速地失去了蹤跡。
“哇”,小貓扁起嘴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
“漂漂,沒了,娘”
哭得悽慘無比,似乎失去了這全世界最爲寶貴的東西。
英嫂趕緊拿出手帕來爲他拭淚。
“乖,小貓不哭了,那邊有很漂亮的花呢,娘也喜歡啊。”
“真的?”哭聲一下子就止住了,佈滿水氣的大眼看向英嫂。
英嫂趕緊點頭,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是,娘更喜歡花呢。”
“那我給娘摘花去。”小貓的臉上又重新綻出了大大的笑容,他又快步向花叢跑去,娘喜歡花呢,看到花花就會笑,小貓最喜歡娘笑了。
看向小貓遠去的背影,英嫂的眼中閃過一抹絕然。
爲了這個孩子,自己又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夫人,我幫你。”
幫我?暖兒訝然地擡頭看向英嫂,她這是什麼意思?
“若是曉得了夫人在哪裡,那位元公子能將夫人就出去嗎?”
英嫂嚴肅地問道。
“應該有機會,但是,也不能說是百分之百地成功。這個島的地勢實在是太險惡了些,就算能成功地救出我,只怕離開也是個問題。”
暖兒皺起眉頭,這些她在進島的時候也都注意觀察過了,雖然根據無愁說元正琪的武功極高,但若是帶着自己,只怕也施展不開。
雖然暖兒很希望能從這裡逃出去,但她也不願英嫂糊里糊塗地就把注壓在她的身上。
英嫂聽了暖兒的話,心中卻更是安穩了一些。若是一般人有了這個機會,還不猛打包票,騙得她傳了消息再說,這位夫人,卻連一點虛言都不願意打。這樣不願意輕易承諾什麼的人,應該是可靠的吧。既然如此,自己就賭上這一把吧,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怕,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看着遠處正小心翼翼地摘着花的小貓,英嫂下定了決心。
“夫人,放心,我知道有一條路,可以通到懸崖之下。每天潮落之時,會有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可以通過。這是我們孩子他爹無意間發現的。他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沒有其他人知道。從那裡離開就可以。”
聽到英嫂的話,暖兒一陣心喜,這樣的話,還真有希望逃出去也不一定。
“那,就拜託英嫂了。你能給我仔細地講講這島上的事嗎?哪裡有守衛?哪裡人比較少?什麼的,越詳細越好。”
“好。”
英嫂應了一聲,就仔細地講了起來;而暖兒也不時地提出一些疑問,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根據英嫂提供的信息,繪出一幅這島上的地圖來。這樣,元正琪來救她的時候就可以省下許多功夫了。
這天晚上,英嫂的房間又響起了熟悉的男女的喘息之聲。
暖兒卻抱着小貓,小聲地哼着歌曲,哄他入睡。
這個孩子並不明白爲什麼今天晚上他爲什麼不可以睡在孃的屋子裡,雖然這個姐姐比娘漂亮,可是,他還是想跟娘在一起啊。
他哭了許久,卻不敢發出大的聲音,以前,他雖然也能在孃的屋子裡睡,可若是他的聲音大了一點,那些叔叔就會狠狠地給他一巴掌。他哭得越厲害,他們打得越兇。而娘等那些叔叔走了之後,也會抱着他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所以,雖然他不明白這是爲什麼,可他已經學會了無聲的哭泣。
暖兒愛憐地爲小貓拭去了臉上的淚水,小心地將他放在了自己的牀上。這世上做孃的,都把自己的子女看得這樣重,若不是爲了他,英嫂怕是絕對不會和自己做這樣的交易的吧。想到英嫂,暖兒就是一陣敬佩。這樣平凡的婦女,卻依舊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和自己的娘一樣,都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她將門上、窗上的插梢又仔細地檢查一遍,這纔拿出繡花針,開始根據英嫂的描述繡了起來。
這個地方,沒有筆墨紙硯,而暖兒這些天也從來沒有提起,需要這些,現在,也不想做出什麼突然的舉動惹人注意。
她只留下了一小盞燈,細細地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