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早上,曾毅正在邵海波的家裡吃飯,聽到外面的院子裡有人在喊:“請問,這是邵院長的家嗎?”
邵海波放下筷子走出屋子,看到院子裡站了個幹部模樣的人,三十五六歲,便道:“我是邵海波,請問你……”
“邵院長你好!”那人立刻換上笑容,伸出雙手就到了邵海波面前,熱情道:“給邵院長拜年了,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邵海波機械地握着對方的手,一頭霧水,他根本不認識對方是誰,“你是……”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鄭能福,是咱們白馬縣縣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那人客氣介紹着。
邵海波“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鄭主任,你好,你好。”但還是不明白對方的來意。
“邵院長,是這樣的,咱們白馬縣有個傳統,每年過年,縣裡都要把從咱們白馬縣走出去的能人俊士請到一起,舉行一場新春茶話會。大家都是我們白馬人的驕傲,平時在外奔波繁忙,也難得回家鄉一次,現在回來了,又恰逢佳節,家鄉的人民自然要熱情接待了嘛!”鄭能福笑着拉開公文包,掏出一張火紅的請柬,恭敬地遞到邵海波面前,道:“時間就定在今天晚上,邵院長可是咱們白馬走出去的大人物,還請務必賞光啊。”
邵海波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接過那張請柬,道:“一定到!還讓鄭主任跑這一趟,實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邵院長才是辛苦了呢!”鄭能福客氣了幾句,就提出告辭,“那就不打攪邵院長了,咱們晚上見!”
“晚上見!”
邵海波把鄭能福送到了大門口,然後拿着請柬回屋,順手往飯桌上一擱,道:“這些當父母官的,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曾毅呵呵一笑,剛纔外面的話,他也聽到了,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白馬縣是個窮縣、內陸縣,什麼也靠不上,你讓他們怎麼辦,就只能是自己多想辦法了。”
邵海波無奈搖了搖頭,道:“吃飯,吃飯!”
現在各地都在招商引資,競爭非常激烈,爲了拉來資金和項目,各地的官員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
如果要把一個外地客商,請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投資,難度可能比較大,除非你這個地方有着別的地方無法給予的先天優勢;但要把從本地走出去的優秀人士請回來,難度就要小一些,畢竟是故土嘛,多少都得投上一點!
另外,在外地任職的本地官員,也是一筆重要的資源,如果關係做得好、做到位了,不但能爲家鄉拉來幾個大項目,說不定還能在仕途上爲本地的官員提供助力呢。
所以,對於這些在外精英人士的動向,縣裡一般都會實時掌握,所謂的新春茶話會,不過是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重要的是要鼓動這些在外人士,能夠爲家鄉的發展出言獻策,甚至是出力出資。
吃過飯,徐力把車子開了過來,兩人在後備箱放了一些禮物,就進了縣城。
曾毅和邵海波都是白馬縣長大的人,平時難得回來一次,這次既然回來了,自然要把一些很久不見的好朋友、老熟人都要拜訪到,這次進城,他們主要是去看上學時縣中學的幾位老師。
臨上車,邵海波又多帶了一萬塊的現金,這錢是爲了應付那個聯誼茶話會的,他一個外省省人院的院長,也不可能給白馬縣拉來什麼項目,到時候把這一萬塊拿出來,就說是自己人微言輕、位低權淺,也幫不上家鄉什麼大忙,這一萬塊雖少,但也是自己的一份心意,爲家鄉的建設貢獻一份綿薄之力。
這也是很多人的選擇,能力有限的,就一萬兩萬,能力大的,就十萬八萬,乃至數十萬。主要是花錢買個清淨,免得白馬縣的官員平時再來煩自己,自己在外面的生意本來做得順風順水,如果要在家鄉投資的話,風險很大,項目一旦失敗,那損失的可就不是這一點點的錢了。
看望完上學時的老師,時間就差不多了,徐力開車送邵海波去白馬縣的縣委小招。
站在門口負責接待的,正是白天的鄭能福,他老遠看見一輛豪華越野過來,心道這是誰啊,竟然開如此闊氣的車,這輛車的價錢,怕是頂得上白馬縣全年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了吧,說不定還更高呢。
鄭能福這麼想着,就往前走了兩步,臉上露出笑容,準備迎接貴客。
車子穩穩停在鄭能福的面前,徐力從駕駛位上跳下來,鷹顧狼盼,四周掃了一圈,這才伸手去拉開後座的車門。
鄭能福心道好大的排場啊,這司機一看就知道不好惹,那眼神讓人一看就生畏。
等車門一看,他就伸出手,笑臉相迎,不過看清楚車裡坐着的是邵海波,鄭能福就很意外,白天就是他去請的邵海波,說實話,他也只是應付差事罷了,心裡並不是很重視,因爲邵海波的級別雖高,但那畢竟是外省的,又是在醫院這種單位,不算正兒八經的政府序列。
如果是邵海波是本省實權的副廳級幹部,那麼今天過去送請柬的,可能就是縣委常委、縣委辦的主任了,甚至都可能是縣長書記一起出馬,而不可能僅僅是鄭能福這個縣府辦的副主任,這裡面級別和待遇,差了好幾個檔次呢。
“邵院長,您來了!”鄭能福伸出手,腰板子都彎下去幾分,語氣裡充滿了熱切:“歡迎,歡迎!”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看見了豪車,鄭能福嘴上立刻都換上了敬語。
“白馬是我的家鄉,鄭主任這麼客氣見外,是不把我當白馬人吧?”邵海波笑着開了個玩笑。
“哪裡哪裡!”鄭能福急忙擺手,笑道:“說句實話,我可是一點都沒把邵院長當做客人,在心裡,我是把邵院長當親人的。親人來了,哪能不隆重接待呢!”
邵海波呵呵笑着,這個鄭能福可真會鬼扯!他今天過來,也是不能不來,自己在外地工作,但家裡人畢竟還留在白馬縣呢。
曾毅此時也下了車,左右看了一眼,道:“師兄,我跟徐力在縣城裡轉轉,你這邊事情結束,就給我打個電話。”
邵海波點頭,道:“好!你們自己安排!”
鄭能福看曾毅有點派頭,就問道:“邵院長,這位是……”
“是我的師弟,也在南江做事,這次一塊回來過年的。”邵海波就做了個介紹。
鄭能福就伸出手,笑道:“原來也是咱們白馬人啊,沒請問是在哪裡高……”
話沒說完,曾毅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號碼,就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道:“不好意思,失禮了!”說着,曾毅往旁邊走開好幾步,才接起了電話。
鄭能福就有點尷尬了,好在他應變快,伸出去的手順勢一變,就成了一個請的姿勢,道:“邵院長,那咱們就先進去了吧,我給你領路!”
鄭能福臉上笑着,心裡卻很生氣,老子不過是看在邵院長的面子上,對你客氣幾分,你小子卻是裝腔作勢,竟然閃老子的面子,你等着,別讓我知道你是誰!
這麼想着,鄭能福就往前走,誰知腳下剛邁一步,旁邊的徐力伸出一隻胳膊,橫在了鄭能福面前,同時用冷冷的眼神盯着鄭能福,那意思很明顯:請稍等,往後退,不要打攪了領導通電話。
馬匹的!
你小子裝什麼大頭蒜,你是縣長呢,還是市長啊,竟然要讓我就站在這裡等你打完電話。
鄭能福的臉當時就一陣紅紫,忍不住要發飆,不過往旁邊一看,他立刻就把自己的這個念頭給打消了,因爲他看到邵海波就站在一旁,臉上掛着微笑,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是很心甘情願的站在那裡,等着他的那位“師弟”把電話打完。
能在縣府辦當主任,鄭能福自然不是傻子,他當然明白這裡面的含義了,邵海波的這位師弟,怕是來頭不淺啊。
省人院的院長雖說權力不大,但能量可是不小,鄭能福也是陪着縣長到省裡看過病的,見識過那些省人院院長的派頭,別說是縣長,就是一般地級市的市長過去,也未必能使喚動人家。
想到這裡,鄭能福就老老實實站在那裡等着,天知道邵海波這位師弟是什麼來頭。
曾毅很快打完電話,笑着走回來,道:“不好意思,剛纔有個重要電話必須接,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鄭主任多包涵!”說着,曾毅伸出手,“抱歉,抱歉!”
鄭能福也就伸出手,笑着道:“這話就見外了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說着,鄭能福側頭看着邵海波:“邵院長,既然都是白馬人,我看就一起進去吧,人多了熱鬧。再說了,這大晚上的,縣城也沒什麼可轉的地方。”他很聰明,直接向邵海波發出邀請,免得再被閃了臉。
邵海波一想,道:“如果不麻煩的話,那當然好!”
“不麻煩,不麻煩!”鄭能福連聲說着,“這個茶話會,本來是爲你們這些在外工作的白馬人士準備的,請都請不來呢,怎麼會麻煩!”
邵海波就對曾毅道:“那就一起進去吧,等結束了,也省得我再去找你!”
曾毅點點頭,道:“聽師兄你的!”
徐力去把車子停好,三人就跟在鄭能福身後往裡面走。
邵海波此時低聲問道:“小毅,沒什麼事吧?”邵海波是瞭解曾毅性格的,如果不是很重要的電話,絕對不會如此失禮的。
曾毅道:“沒事!京城的朋友請吃飯!”
打電話的是張傑雄,張傑雄因爲身份特殊,輕易是不會給外人打電話的,所以曾毅纔有些緊張,以爲是翟老那邊出什麼狀況呢,接起來才知道沒有事,是張傑雄趁着彙報翟老身體狀況的工夫,跟曾毅講幾句話拜年的話,這些事,平時都是由醫療小組的人跟曾毅聯繫。
走在前面的鄭能福沒聽清楚曾毅說什麼,但卻把“京城”兩個字聽了去,心裡是又驚又喜,自己今天真是撞大運,撿到寶了。
進了縣委小招的宴會廳,裡面已經擺了七八張桌子,都是可以容納十八人的那種大桌,上面擺着瓜子點心飲料,端前還有一個發言臺,後面懸掛着巨型彩布,上面寫着“白馬縣在外知名人士、創業成功人士新春聯誼茶話會”。
邵海波來得有些晚,現場已經坐了不少人,正在那裡熱絡交談着。
白馬縣的縣長叫做王思捷,在前面招待客人,看到鄭能福進來後朝自己這邊打眼色,就朝周圍的客人告了個罪,急忙迎了上來。
鄭能福搶先介紹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南江省人民醫院的邵海波邵院長!這位就是白馬縣的縣長王思捷同志!”
“邵院長,歡迎你!”王思捷笑着伸出手,“今天邵院長能夠過來,咱們這個茶話會可謂是生輝放彩啊。”
邵海波哈哈一笑,道:“慚愧,慚愧,身爲白馬人,卻是沒有爲白馬做過什麼貢獻!”
王思捷一擡手,道:“邵院長裡面請,我給介紹其他幾位咱們白馬的優勢人士!”
看着王思捷領着邵海波去了最裡面的那桌,鄭能福就把曾毅和徐力安排到另外一張空的桌子上坐下,然後讓工作人員擺上瓜子飲料,道:“兩位先坐着,我失陪一會,等接待完客人,我一定過來陪兩位好好聊一聊。”
曾毅擡手笑道:“鄭主任先忙!”
不到一會的工夫,很多人陸陸續續到達,曾毅這張桌子上也開始坐人了,大家互相介紹着自己,然後打聽其他人的來路。茶話會不一定是白馬縣的重要外聯工作,也是這些在外人士之間互相認識,彼此互通有無的一個好機會。
曾毅這一桌,坐的都是些生意人,有做包工頭的,有做建材家居的,也有開酒店飯莊的,還有做皮鞋服裝的,但大多都是在沿海一帶活動,也有在省城的。
“這位兄弟貴姓,請問是做哪行的,在哪裡高就?”有人問曾毅。
曾毅笑道:“免貴,姓曾,我在南江省的白陽高新園區做事。”
衆人頓時興趣寥寥,因爲大家都不在南江混,關心南江的事就沒什麼用;再一個,曾毅這麼年輕,就算是在政府單位做事,也絕不會是拍板拿事的當家領導,認不認識的,一點都不打緊。
人差不多來齊的時候,宴會廳的門大開,白馬縣縣委書記孔繁晉陪着一位三十七八歲的中年大漢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衆人,看樣子是白馬縣四套班子的成員。
孔繁晉進來,笑呵呵朝四面一拱手,道:“各位鄉賢,我給大家拜年了!”
在熱烈的迴應中,衆人就走向了最裡面的首桌,還有一些資格不夠的,就分坐於其他各座。
鄭能福此時帶着一位三十五六的中年漢子到了曾毅這桌,笑着道:“羅總,你就坐這桌!”
中年漢子大咧咧坐下,伸手抱拳,哈哈笑道:“各位,羅國堅給大家拜年了,發財發財!”
這一伸手,兩隻手上八枚明燦燦的金戒指,晃得大家直眼暈,等遞上名片一看,原來這位羅國堅是做道路建設的。
大家接過名片,也都是笑着收好,並不跟羅國堅多說什麼,在座很多都是暴發戶,但奇怪的是,暴發戶最不願意打交道的一類人,反而是暴發戶。
鄭能福此時找來一張椅子,加塞坐在這桌,笑道:“今天我的任務,就是招待好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
羅國堅正好坐在曾毅的旁邊,看沒人理他,有些尷尬,就一扭頭,問道:“這位兄弟,哪裡發財啊?”
曾毅笑道:“南江!”
“南江可是個好地方啊,咱老羅去過,靚妞真他孃的多,還浪得很,哎呀,那白花花的……”
羅國堅說到這裡,看桌上的氣氛不對,就知道自己講這話的場合不對,哈哈一笑,伸手摟住曾毅的肩膀,親熱地拍了兩下,道:“兄弟,要是南江有什麼發財的門路,可別忘了咱老羅!咱老羅是個厚道人,有財大家發嘛,賺了錢絕不能虧了自己人!”
徐力的手就放在桌子上,只要曾毅一皺眉,他就要把這羅國堅拎出去。
曾毅淡淡笑了笑,道:“好說,好說!”
羅國堅自己化解了這個尷尬,就放開曾毅,問着桌上的人:“剛纔進來的時候,我看門口停了一輛車,真他孃的帶勁,‘南AAAAAA’,就是拽!你們知道那是誰的車嗎,我準備找他買下來,開出去肯定威風!”
衆人都是笑,南AAAAAA,那肯定就是南江的車了,你身邊就坐着一位南江的人,問我們幹什麼!這羅國堅也不知道是什麼路子,想法可真是天真,那種號碼的車子,豈是能用錢買得來的?
不過,衆人也是都很好奇,心道白馬縣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竟然在南江省如此吃得開,以前可從沒聽說啊!
羅國堅回過神來,又是推了曾毅一把,大聲嚷道:“兄弟,你不是在南江混的嗎,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