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組的人從雪山腳下一路趕回榮城,此時也確實是飢困交迫了,看曾毅堅持不肯受這一杯酒,大家也就作罷。在邵海波的提議下,大家爲圓滿完成此次任務喝了一杯,便開始吃飯。
席間老專家不由感慨一句:“以前小曾就是專家組的成員,但沒有跟他多打過交道,只知道他是搞中醫的,沒想到小曾在西醫方面,也是造詣頗深,還是位全才啊。”
在座的人齊齊頷首,呼吸性鹼中毒,這可是不折不扣的西醫名詞,今天曾毅給徐老診斷出這個結論,確實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在執行任務期間,大家都是把曾毅當中醫看的,所以事先商定方案的時候,只要跟西醫有關的,大家都會選擇性地無視曾毅,也從不徵求曾毅的意見。
現在看來,倒是自己這些人的門戶之見太深了,井水是水,河水難道就不是水嗎!都是爲了治好病,何必硬分出箇中西,搞個井水不犯河水呢。
曾毅擺擺手,笑道:“上大學的時候,我選修的是西醫診斷學,正好師兄是搞西醫的,平時沒少指點我,耳薰目染,所以我也知道一些西醫方面的知識,但肯定是比不上在座的前輩。”
邵海波知道曾毅這是在維護自己,邵海波能夠擔任這次保健組的組長,主要是沾了他這個省人院副院長的身份,但保健組的這些老專家,未必就能心服口服。現在曾毅這麼一說,那邵海波來擔任這個位置,就變得無可非議了,曾毅的西醫知識是我給指點的,水平已然都這麼厲害了,誰還有話可說。
“主要是曾毅悟性好,人也肯學!”邵海波笑了笑,就把這個話題岔過,然後舉起杯子,道:“感謝諸位同仁的鼎力相助,這次任務才能圓滿完成,我敬大家一杯!”
一頓飯吃得皆大歡喜,邵海波高興,老專家們開心,曾毅也有不小的收穫。
在最能排資論輩的專家組裡,曾毅這個年輕的娃娃大夫,自然是極其不受待見,所以他被踢出專家組後,也沒有專家爲他出頭講話,但通過今天這個事,曾毅就算是樹立起自己在南江省保健系統的威信了。
第二天早上,徐力開車過來接曾毅,回高新園區去上班。
一進管委會的大院,李偉才就笑着小跑過來,道:“曾主任,你回來了!”
曾毅笑了笑,道:“李主任,以後不要這樣了,有什麼事,等我進了辦公室再說也不遲!”
“曾主任這趟出門,一去就是好幾天,早上徐力說去接你,我這一高興,就在辦公室坐不住,所以下來看看!其他同志還建議搞一個歡迎儀式,我知道曾主任不喜歡這一套,就給攔住了!”李偉纔打量了一下曾毅,道:“曾主任,看你氣色這麼好,就知道這次出去事情一定辦得非常順利!”
“還行,還行!”曾毅也拿李偉才這個樣子沒什麼辦法,一邊上樓,一邊問道:“家裡的情況,最近都還好吧?”
“一切都好!”李偉才一挺腰桿,道:“有曾主任你主持大局,沒人敢亂來的!”
進了辦公室,李偉才把這幾天管委會的重大事情,向曾毅做了一個彙報,然後拿出需要曾毅補籤的文件,請曾毅簽了字。之後管委會其他的幾位副主任,以及下面各局所的頭頭腦腦,也聽說曾毅回來了,於是打着彙報工作的旗號,紛紛跑了過來露臉。
下午管委會又召開了一次班子會議,把市裡的幾個重要通知傳達了一下。
等散會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家簇擁着曾毅走出會議室,有人提議晚上管委會的班子成員一起吃個飯,慶祝曾毅回來。
曾毅不喜歡這些無意義的應酬,還沒來得及推辭,就聽樓下傳來一個宏亮的聲音:“這裡是白陽市高新園區的管委會嗎?”
大家就停下腳步,站在過道上朝下看去,只見管委會的門口,站了個一頭銀髮的老頭,身後還跟着一名年輕的男子,目光銳利。
門衛指了指一旁碩大的牌子,道:“這不寫着的嘛!”
老頭一背手,道:“那個小曾——曾毅,是不是在這裡上班啊?去告訴他,就說我找他!”聲音蒼勁洪邁,整個管委會大院都聽得很清楚。
會議室門口的人不由集體倒抽一口冷氣,在白陽市,誰不曉得曾主任的威名,就是市裡領導相請,那也得客客氣氣稱呼一聲“曾毅同志”,這老頭是誰啊,好大的口氣,開口小曾,閉口曾毅,直呼其名,毫不避諱!
門衛似乎被老頭的這幅派頭給鎮住了,問道:“你找我們曾主任?沒請問,你是……”
老頭沒說話,老頭身後的年輕人倒是開了口,“你把他叫出來就行了!”口氣非常冷,意思是這個問題不是你一個門衛該問的!
“曾主任,我下去看看!”
李偉才說到,他覺得這個老頭有點過分了,你來找我們小曾主任,說明來意直接上辦公室來也就是了,怎麼還讓小曾主任親自下去迎接呢,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曾毅一擡手,笑道:“走,大家下去迎一迎,咱們管委會來貴客了!”說着,曾毅就在前面進了樓梯間,下面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徐大炮徐老!
門衛一時搞不清楚徐老的來歷,但他在管委會守大門,也算是見過識廣了,能看出徐老的氣派不小,心想着說不定是個什麼大人物呢,於是就進了門房,拿起電話準備請示辦公室。
剛拿起電話,管委會的一衆領導,就在曾毅的帶領下集體走出了大樓。
“老首長,您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做好接待工作!”曾毅就笑着朝徐老迎了上去,“歡迎老首長蒞臨高新園區,檢查指導工作!”
徐老爽聲一笑,道:“別給我來這一套!我一個退休的老頭子,能檢查個啥工作!”
管委會的領導被曾毅口中的“老首長”三字給驚到了,一個個露出燦爛的笑臉,心裡拼命琢磨眼前這位老者的來歷。
“老首長往這裡一站,就是對我們工作的一種鞭策和鼓勵!”曾毅說完擡起手,道:“老首長,請裡面坐!”
徐老笑呵呵揹着手,率先邁步朝樓上去了,曾毅和管委會的一衆領導跟在後面。
進了樓道,徐老道:“小曾,就不要驚擾大家了,我到你辦公室坐坐就行了!”
曾毅就明白徐老的意思了,回身說道:“那大家就都先去忙,按照剛纔會議上的商定的方案,抓緊落實吧!”
衆人連連點頭,臉上沒有任何不滿,但心裡卻是有些小小的失望,這位老首長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領導,如此天賜良機,可惜自己竟然連老領導的姓名都沒弄明白,就給趕了回去,更別提什麼表現了。還是小曾主任的路子硬啊,老首長竟然還專程到高新園區來找他!
進了辦公室,徐老掃了一眼,對裡面的佈置擺設還算滿意,並沒有那些鋪張浪費的壞毛病,於是就笑呵呵坐在了沙發上。他的那位警衛員,很自然地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口,狼顧虎盼,警視四方。
“徐老,您應該在榮城好好休息纔是啊!”曾毅去沏了上好的將軍茶,輕輕放在徐老面前。
“這話我不願意聽,沒病休息什麼,好人也能給躺壞了!”徐老哈哈一笑,抄起面前的茶杯,放在仔細一嗅,問道:“這就是南雲縣的將軍茶吧?”
曾毅點頭,笑道:“是,徐老您嚐嚐,如果喝着順口,等回京城的時候,可以多帶一些回去。”
徐老對着杯子吹了幾口,等茶水稍涼,就一口氣喝掉大半杯,對茶本身不予品評,而是笑道:“翟老哥真是不枉活這一回啊,還有個專門跟他有關的將軍茶!你再看我,既沒有將軍酒,也沒有將軍煙!哈哈!”
曾毅聽明白了,這位徐老不是個喜歡喝茶的人,也不會喝茶,他的嗜好是抽菸與喝酒,而且自己跟翟老的那點關係,怕是徐老也早已知曉,否則不會毫無由頭就提起翟老。
放下杯子,徐老道:“今天過來,主要是向小曾你道個謝,昨天要不是你,我這把老骨頭可就要交代在山裡頭了!”
曾毅急忙擺手,道:“老首長,這可當不起,我是保健組的醫生,職責就是……”
徐老大手一擺,道:“這話我不稀聽!當兵扛槍,就要去打仗保家園,這是必須的,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事是必須應該由誰去做的!你救了我的命,我向你道聲謝,天經地義,有什麼當不起的!”
曾毅呵呵笑了一聲,他看出來了,這位徐老是位直性情的人,換了其他領導,可能就不會如此了。但徐老就能放下這個身段,而且不是一次了,前幾天,他就親自到保健組的飯桌上來道謝,還連累其他兩位老首長也不得不過來表了態,今天徐老又專程到高新園區來道謝,這個事,其他領導是絕對不會做的。
“徐老這話不對!”曾毅搖頭說到。
徐老大眼一瞪,“怎麼不對!”
“當兵就要打仗,這話是沒錯,但老將軍你也不能規定了只有軍人才能奉獻吧!我們做醫生的雖說不能扛槍打仗,但爲帶兵打仗的老將軍治個病,奉獻一下自己保家衛國的心意,難道也不該嗎!”曾毅說到。
徐老爽聲笑着,道:“你這個小娃子,說話就會拐彎抹角,我說不過你!反正誰救了我,我就得感謝誰,這是我老徐做人的原則,不說不痛快!”
“老將軍可真是霸道!”曾毅無奈笑着搖頭。
“別人只敢說我是性情耿直,你就敢說我是霸道!”徐老佯作生氣,不過眼中卻滿是笑意,道:“也罷,那我今天就霸道一回!既然來了,你這個做地主的,必須好好招待,否則我饒不了你!”
曾毅就笑着問道:“那徐老是想要將軍酒呢,還是將軍煙?”
徐老沉思片刻,道:“當年隊伍長征路過雪山的時候,我纔是十來歲的小娃娃,在有錢的人家裡賣身做苦工,聽了隊伍的宣傳,我就鐵心跟着隊伍走了,這一走就是幾十年,有時候做夢的時候,就想起當年喝的搬山酒,吃的野菜餑餑,那個滋味,香得我做夢都能給夢醒了。這次回來,本想一償多年心願,誰知這把老骨頭不爭氣,走到雪山腳下了,卻又給拉回榮城來了,今天我在大街上轉了一天,也沒找見有賣的地方……”
曾毅就笑了起來,道:“老首長放心,你的這個心願,我幫你辦!”
說着,曾毅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問道:“李主任,我想知道,咱們白陽市哪裡有最正宗的搬山酒,還有野菜餑餑,一定要正宗的!”
李偉纔回到辦公室,就坐在那裡琢磨徐老的來歷,想來想去,總對不上號,也實在是他知道的大人物太少了!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眼光掃過辦公桌上的那份《南江日報》,上面碩大的標題:中央老幹部團領導在南江重走紅色之路!下面還配了一副彩色照片。
等看清楚那副照片,李偉才當時一失手,就把自己喝水的杯子給打翻了,剛纔那位老者,不就是這照片的徐老嗎,人稱“徐大炮”的徐老將軍,赫赫有名的開國虎將,戰場上的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王”,一把大砍刀下,不知道讓多少鬼子亡了命!
提起徐老的名字,幾乎是婦孺皆知,至今不少電影電視劇,依舊還在以徐老將軍爲原型在塑造演繹!
李偉才實在沒有想到,這麼一位威風凜凜的老將軍,竟然會以這麼一種方式,駕臨自己所在的白陽市高新園區,這種事情,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啊!
正在詫異呢,電話響了起來,是曾毅打過來諮詢的。
李偉才一聽就激動起來了,這還用想嗎,肯定是老將軍要嘗一嘗這個搬山酒,他立刻就道:“曾主任,咱們白陽市,確實有一家專門做搬山酒和野菜餑餑買賣的小飯店,就在夜市街裡面,賣的絕對是正宗的紅軍搬山酒,店主也是那邊的人,只是畢竟是風味小吃,這店實在是太小了,條件簡陋得很……”
“好,我知道了!”曾毅就掛了電話。
這個搬山酒,其實是雪山腳下當地人釀的一種青稞酒,比較烈,喝了之後渾身發燙發熱,當地人說只有喝了這個酒,才能翻得過去雪山,所以叫做搬山酒。後來長征的隊伍從那裡路過,喝了這種酒,所以這酒又叫紅軍搬山酒,也叫紅軍酒。
別的好酒,喝了之後第二天頭不疼、胃不難受,可這搬山酒因爲製作工藝粗糙,喝了之後胃裡就跟刀子割一樣,酒量小的人,喝了當場又吐又嘔,滋味很是不好受,所以很少有人願意去喝這酒,在商店裡買不到,沒有廠家會專門做這種小衆化的酒,只有一些在當地人開的小飯館裡,纔會出售這種自家釀的搬山酒,算是地方風味的一種。
不過,曾毅倒是有點明白徐老昨天爲什麼爲得呼吸性鹼中毒了!當年他就是從那裡跟着長征的隊伍走的,一走就是幾十年,現在重回故地,難免會有些情緒激動。這種情緒上的激動,表現在身體上,就是呼吸加快,心跳加速,從而很容易就誘發了呼吸性鹼中毒。
放下電話,曾毅回身道:“老首長,地方我已經找到了,我這就讓人去買回來!”
徐老就道:“既然知道地方,就直接過去吧,何必多此一舉!”
曾毅笑道:“那個地方有點小,而且人來人往,我怕照應不全啊!”
“都是藉口!”徐老大眼一瞪,道:“吃個野菜餑餑,不去小飯店,難道還要去高級飯店嗎!不倫不類!”
曾毅還想再勸,徐老今天肯定是脫離老幹部團自己單獨出來活動的,真要是出個事,自己擔當不起,昨天的事就已經攪得南江省天翻地覆了呢,他道:“老首長,還是……”
“現在就帶我去!”
徐老發了火,直接下了命令!這次可不像剛纔,一瞪眼,那久經戰場的殺氣頓時就現了出來,這種殺氣,遠不是蘇健純、湯衛國可比,是烏雲壓城的感覺!
曾毅沒辦法了,硬着頭皮道:“那去了就是吃飯,老首長得聽我安排,否則你打死我,我也不告訴地方在哪!”
“小崽子,還敢跟我講價還價!”徐老嘴上這麼說,但身上的殺氣卻消失不見了,剛纔還是烏雲壓城,現在又是晴空萬里,道:“廢話少講,帶路!”
曾毅知道徐老這是默認了,下樓的時候,曾毅還特意把徐力叫上。
白陽市的夜市街也是比較有名的地方,一到晚上,就熱鬧非凡,此時時間還有些早,街上的很多飯館,還沒有開始營業,只是把招幌亮了出來,做着開業前的準備工作。
站在街口一看,曾毅就看到了李偉才所說的那家小飯店,當時朝徐力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