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

“啊!”鮑望春猛地從噩夢當中醒轉,下意識地彈坐起來,夢裡那片血色依然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他看見黛林這樣旋轉着倒下去,他看見撫子像唱着歌兒一樣撲向那枚手雷,但是,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些亂七八糟的片斷在腦海裡閃現,他看見自己握着刀向周天賜刺過去;他又看見周天賜死命一般地緊緊抱住自己,全不顧自己瘋狂的拳腳全部往他身上招呼;他還看見似乎有一陣子,自己又清醒了,帶着周天賜找到那間房間,進入了地下倉庫;但最後的記憶,卻是映滿了眼睛的火焰和爆炸,還有一個巨大的櫃子正在向他們砸下來。但周天賜緊緊摟着自己,那燦爛的酒窩這樣在眼前閃啊閃的,一邊說着“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一邊卻彷彿身邊不是即刻的死亡而是花前月下一樣地輕輕吻住了自己……

那麼這裡,這樣漆黑的這裡,是不是已經到了閻羅地府,是不是已經到了生死輪迴的地方?

身側的氣流有了一絲波動,然後熟悉的氣息涌過來,鮑望春俊美修長的眉頭微微一蹙,“周天賜?”

右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那熟悉的聲音也傳過來,“是的,是我。”那人說,“我在你旁邊。”

“這裡是,哪裡?”鮑望春反握住他的手,心裡奇異地安定下來,“我們,都,死了嗎?”

周天賜苦笑了一聲,“不,沒有。”他說,“我們都還活着……那個藥櫃砸下來的時候,卡住了,我們還真是命大。”看着情人依舊黑白分明但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如鷹一般犀利的目光的眼睛,說不出的內疚和沉重頓時壓上心頭。咳嗽了一聲,他繼續道,“後來,你的手下找到了我們,只是,只是……”

鮑望春沉默下去,一直過了好一會兒,他冷靜地問:“只是,我瞎了?”

握住他右手的雙掌一緊,然後,周天賜略有些哽咽的聲音傳過來,“……是。”

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鮑望春左手揪緊了身下的牀單,對!從服用那種藥開始的第一天,Dr.瑞特就跟自己說過。這種藥雖然能夠幫助自己抑制自己的瘋狂,但是它的副作用及其巨大,會摧毀自己身體的各處機能,他會瞎掉,會聾掉,會啞掉,甚至突然暴斃。

但是這又怎麼樣?他鮑望春寧可去死也不願意讓自己變成一個瘋子!

於是沉默了一會兒,“替我,聯繫,我在,上海的,醫生,”周天賜的手鬆開,但鮑望春卻接着說道,“他是,瑞士人,他能……”

“他會讓你死!”周天賜終於忍無可忍,“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所服用的藥都有巨大的副作用?你知不知道爲什麼你的身體越來越差?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做法叫做飲鴆止渴……”

“但他,能讓我,保持,清醒!”鮑望春冷靜地打斷他,“我還有,工作……”

“啪!”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劇痛,鮑望春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個號稱最愛自己的人,剛剛扇了自己個一個巴掌。

“你會死……”周天賜沙啞着喉嚨,“那些藥,會腐蝕你的身體機能,你會死……你知不知道?”慢慢地張開手臂把人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眼淚就刷一下地涌了出來,“東卿,東卿啊,東卿!你會死掉的……會死的!”

你要死了我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

鮑望春只覺得手臂上突然被什麼燙了一下,隨即那燙着了他的東西卻又突然這樣滾落下去,而後才醒悟過來,那是周天賜的眼淚。剛剛升騰起來的怒火,一下子卻又突然地消泯掉,“你都,知道了?”

“醫生告訴我了,”周天賜緊緊地抱着他,“他說,你有明顯服用藥品抑制瘋狂的情況,”頓了頓後他懇求道:“別再吃那些藥了,啊?”

鮑望春並不回答他,只是突然道:“撫子,沒有,出賣我。”

周天賜要腦子轉幾個彎才能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既然撫子沒有把廣州特科的事情說出去,那麼鴿組外圍的事情,是誰泄漏的?

“廣州,這邊,原,特科,分支,裡面,有叛徒。”鮑望春靜靜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賜官,這次,你要,幫我。”

這個時候,這個時候!你竟然還在想這種事情?東卿東卿,現在你應該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去管地好好保養你的身體!你到底知不知道?周天賜握緊拳頭,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被憤怒的情緒衝昏腦子。

“我不敢,相信,這裡的,分支,力量了。”鮑望春卻還在思考着這些問題,“裡面的,勢力,鬥爭,連我也,看不透。所以,我想,請你們,老洪門,出面,肅清……”

“鮑望春!”周天賜忍無可忍,“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隨時會死的!”他吼道,“你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十幾處,神經處於崩潰邊緣,還有那些該死的藥留下的副作用!你會死的!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什麼都別去管,給我好好休息,好好將養你的身體!”讓那些這個勢力,那個勢力全部見鬼去,見鬼去!

“你不能再耗費你的腦力了,你在透支你的生命,你,知不知道?!”就算周天賜拼命隱忍,還是剋制不住地讓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裡滑落下來,恰恰落在鮑望春的眼角。然後就像黃河的堤口被沖垮了,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涌流出來。

“爲什麼,哭,出來,呢?”鮑望春無力地嘆聲氣,“你讓,我,想裝着,不知道,都,不行!”

周天賜火熱的手緊緊抓住他冰冷的手,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花在了緊緊握住他手的動作上面,所以就連抽泣的聲音都再也沒有辦法控制。

“那麼,”鮑望春慢慢地問,“我,還有,多少,時間?”

周天賜渾身都顫抖起來,卻又要裝出輕描淡寫的口氣:“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鮑望春勾了勾脣角,也不說話,就着周天賜緊緊握着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心口,然後拍了拍。

——“老樣子,不許說謊!你說謊的話,”你說,“我會知道,而且這裡會痛。”

——這是你說的,賜官,你說的,我都記得!

——所以,請你,也不要騙我,因爲你對我說謊,我也會痛!

周天賜像是觸電了般,猛地一把縮回自己的手,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似的,慌忙又把手拉回去,“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賜官,”鮑望春靜靜地道,“身體,是我,的,我自己,有權,知道!”

“……”周天賜一咬牙,“醫生要你立刻停止所有工作,停用那些副作用很大的藥並且接受心理治療,否則,”眼睛又酸又脹,苦不堪言,“否則,你活不了三個月。”

鮑望春沉默了片刻,“我瘋了,賜官。”他慢慢地說,“我,發瘋的,時候,不知道,誰是誰,我會,傷害,一切!”他的手慢慢地攀附着周天賜的身體往上摸索,果不其然地摸到層層疊疊的紗布,“這是,我乾的,吧?”他力圖維持着原來的冷靜和鎮定,但開始不住顫抖的手揭露了他的惶恐和害怕,“終究,還是,傷了你……”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慢慢地,我會,忘記你,忘記我,自己。就像,一個,殺人的,機器,”他絕望地仰起頭,“直到,有一天,我真的,殺了你!”

在上海的時候,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血已經告訴他,他早就生活在地獄當中,且永遠得不到救贖。

“這樣,的我,活着,還有,什麼用?”鮑望春慘笑着問,“還有,什麼用?”

“但是你活着!”周天賜哽咽道,“你活着啊……”

“如果,讓我,那樣的,活着,”鮑望春輕輕地說,“我,寧可,去死……”語聲嗄然而止,因他只覺得自己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塞了一支手槍進來。

“要我眼睜睜看着你死,”周天賜狠聲道,“可以!你先殺了我好了!”他抓住鮑望春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壓住他的手指在扳機上,“殺了我,你愛怎麼死就怎麼死,我管不了你!”

鮑望春幾乎嚇呆住,連忙用另一隻手的拇指卡住扳機,“周……”

“停掉它!答應我,再也不要去吃它!”周天賜吼道,手指卻更加用力地往下按去。

鮑望春一向就知道周天賜瘋起來,絕對比自己這個真的瘋子更加可怕,但即使是這樣,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這樣對待自己。爲什麼槍要逼着自己拿在手裡,爲什麼他一定要自己殺死他?

“放開……周天賜……放開,放手!”鮑望春結結巴巴地說。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知道,只能憑感覺抗拒着那個混蛋的蠻力。

“不可能!”但是周天賜卻跟他卯上了,“我不可能放開你的,東卿,我不可能放開你!你要死,我管不住你,我只好先去黃泉河邊侯着你,等你下來,再跟你生生世世地糾纏下去。我不可能放開你的,你怎麼不明白呢,東卿?你怎麼能不明白?你……”

兩個都是身手傑出的男人,一把手槍在他們兩個之間拉來扯去,幾番下來,齒輪打滑,鮑望春剛剛心頭閃過不好的陰影,就覺得手裡的槍猛然槍膛一熱,然後“砰!”一聲,竟然擦槍走火!

“……賜官!”鮑望春無神的眼睛驀地瞠大,一把抓住身邊的人,顫抖的手摸上去,觸手就是一片黏@膩,“賜官!賜官……”簡直魂飛魄散,鮑望春無法想象自己怎麼能夠忍受那個人比自己先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在自己的手裡死掉了!

這一霎那,鮑望春想起的,不是他們初相見的那麼多往事,不是他們後來陰謀陽謀的糾纏,甚至不是他們宿命裡血淚寫着的絕望,而是——

爲什麼,爲什麼自己不在他活着的時候,告訴他,自己喜歡他?

就像撫子在撲向那枚手雷的時候,還敢大聲地告訴自己——撫子最喜歡的,就是夫君!而自己,跟他這樣一路走來,這樣千辛萬苦,起起伏伏,九死一生,卻連一個承諾,一個答覆,甚至一個喜歡都沒有告訴過他!

我該怎麼告訴你,我喜歡你,喜歡得就算我瘋了,我也寧可飲鴆止渴地想要保留清醒,只爲不要傷害你,但是我怎麼告訴你?怎麼告訴你?

“啊啊啊啊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什麼表白都錯過了那個時間,但是明明他們纔剛剛認識,明明昨天才剛剛牽着手走在上海的街頭,明明今天自己還喝着他端過來的粥!

“啊啊啊啊啊啊啊……”鮑望春仰着頭,空着手在半空中亂抓,口中能夠發出來的卻只是一聲又一聲的吼叫,甚至,哭也哭不出來!

“東卿東卿東卿!”直到那個他熟悉的懷抱向他張開,重新緊緊把他護在心口,直到那個依然火熱的聲音告訴他,“我沒事,我躲開了,這只是被子彈擦傷的血!”周天賜握住他在半空中亂抓的手,“我沒事!”

心情如同從最高的懸崖上跳下,但結果懸崖的下面卻是一個深深的水潭,竟然轉危爲安。鮑望春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出生入死都不及這一分鐘裡的生死轉換,於是一把狠狠抱住周天賜的身體,想要確認他還活生生地活着。

周天賜想想也覺得後怕,如果不是當時自己恰好這樣一個擺動把槍口轉開,這次就真的玩完了,但看見情人簡直死過一次的樣子,心裡卻猛地被歡喜滿滿填塞住。

“爲了我,試一試,”他輕輕地說,“活下去,活下去!”

“但是,我會,把你,忘記……”還會傷害你,就像剛纔,那樣活生生地感覺你死在我的手裡!

但周天賜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那正好。”他輕輕撫摸着那顫抖的玲瓏的脣瓣,“那正好!”慢慢地嘆息,低下頭去輕觸舔舐,“我們可以把前塵舊事全部忘記,開始我們的,新的,故事!”再吻一下,“試一試!”

“……好!”

***

羅靖安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敲了敲門,但沒有房間裡卻沒有一點反應。又敲了一敲,還是沒有反應,心裡一緊,羅靖安猛地扭轉門把直接走了進去。

房間其實並不大,但是卻有一扇大大的窗戶,現在窗戶洞開着,窗簾也全部拉起來,夏日黃昏多少還帶着一點灼熱的陽光幾乎灑滿了整個房間,還有一股淡淡甜甜的香氣似有若無地飄蕩在空氣當中,有種,怎麼說呢,貼心貼肺的舒適。

羅靖安看見一個人靠坐在牀上,閉着眼睛,漆黑的頭髮把他的臉龐襯得讓人感覺這簡直就是一種到了透明的白皙。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對襟衫子,一雙手指修長的手安安靜靜地交握着放在腿上。射入房間裡的陽光有些就灑在他的牀上,他微微擡着臉,似乎是在用他的臉孔感受陽光的撫慰,卻又像——藏匿在他體內的有一部分靈魂正在撲向陽光的來處,跟着光芒一起升到沒有束縛的九霄雲外去。

他只是這樣坐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姿勢,但那團白色的光芒卻圍繞着他,不像是白灼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反而像是,這光就是從他的身上發出來的一樣。

羅靖安差一點就沒有認出來,這個坐在牀上的,漂亮得簡直就像神話裡纔有的仙人一樣的男人,就是他“應該”痛苦無望絕望無助的失明瞭的上司,鮑望春。

或許是平時鮑望春給他的感覺太過強橫了,所以羅靖安現在突然才發現,其實他的局座美得真的就不像這個世界上的人……但他的胡思亂想被那一如既往的金屬質感的聲音打斷。

“羅靖安。”鮑望春淡淡地揚聲。

“是。”羅靖安下意識地立正,腳跟在地板上發出“啪”一聲響。

“紀錄。”

“是!”羅靖安頓時回到了以往的工作狀態,迅速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開始速記。

鮑望春依舊閉着眼睛,用他特有的緩慢的吐字方式念起來——

“廣州,特別,行營,報告。第**,號。

鈞座:

敵酋,南本,現已,授首。日寇,廣州,化武,工廠,現,業已,摧毀……”

雖然那日後來的事情他自己的腦海裡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斷,但周天賜卻全部記得清清楚楚。那日眼看着撫子以身相殉,鮑望春當時就發了瘋。整個人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正常的判斷能力,就像突然間化身爲傳說中的修羅一般,見人殺人與魔弒魔。當他第一次把刀刺向周天賜的時候,周天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當看見他完全沒有了焦距的眼睛的時候,劇痛合着冥悟一下子就涌上週天賜的心頭。

原來這就是你始終不願意原諒我的真相,東卿,你知道,你已經瘋了。你瘋得分不清楚誰是誰,你只知道本能把眼睛裡所看見的所有的人全都殺死。難怪你在上海的名聲那麼糟糕,難怪就連僞政府都會相信你,因爲你的確是殺了很多包括你自己的人。你瘋了!你竟然,瘋了……

那樣驕傲的你,一定寧可自己死掉也不願意讓自己發瘋!而我,我又怎麼能夠眼睜睜看着你這樣瘋狂?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過去,用自己的懷抱緊緊鎖住情人的身體,要死而已,小事啦,反正我們一起!周天賜這樣想的時候,心裡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而大力砸下來的拳頭落到身上,他甚至還覺得頗爲痛快。

生也好,死也好,瘋也罷,狂也罷,總之我要跟你在一起,不鬆手,不放開。活着我們一起同抗敵寇,死了也一道大鬧閻羅寶殿。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他低頭尋着那玲瓏的脣角,“東卿,我們生死,都要在一起!”怎麼樣,都要在一起!

懷裡的身軀掙扎,靜止,然後慢慢開始顫抖,直到最後那絕望的淚水沾溼了兩個人的面頰。鮑望春轉醒過來。

本來照周天賜的意思,應該是立刻帶着鮑望春去醫院的,但鮑望春無論如何也不肯。跌跌撞撞地收拾了一下撫子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塊後,他堅持往下繼續追殺南本隆實。周天賜拗不過他,也不敢給他更大的刺激,只能跟着他一起追殺下去。

但最後,被他們逼到走投無路的南本隆實,企圖炸燬這個地下倉庫跟他們同歸於盡。好在兩個人福大命大,千鈞一髮之際竟然也九死一生地逃了出來。

只是……鮑望春用指尾無意識地輕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只是自己的這雙眼睛,算是廢了!

“局座!”羅靖安呆立了半晌,卻發現他的頂頭上司微閉着眼睛,手指輕輕撫着眉角,一時間就連他看得都不由怔了怔。

被羅靖安的喊聲從自己的思緒里拉回來,鮑望春略有些尷尬地發現自己走神了,忙咳嗽了一聲繼續道:“只,鮑望春,計劃,未盡,翔實,行動,魯莽,遭致,雙目,受損,特,自請,處分。

另,廣州,行營,建設,鮑望春,恐,再難,勝任,請,鈞座,酌情,另選,賢達……”

羅靖安的筆微微一頓,眼睛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陣熱氣,但隨即自己迅速用牙齒咬住嘴脣,繼續記錄。

“你把,這份,報告,儘快,發給,鈞座!”鮑望春還是波瀾不驚地吩咐,“還有!”他擡起頭來,雖然眼中已經沒有了那種以往的犀利,但在羅靖安看來,就算是失去了視力的局座依然鋒芒畢露得猶如出鞘之劍。

“讓,趙誠,過來,一趟!然後,你,着手,安排,明日,下午,廣州,所有,分支,一起開會……”

羅靖安一愣,再也忍不住,“但是,局座!那些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您自己都說過,要整合他們這支山寨隊伍,必須慢慢來……”

“慢慢?”鮑望春輕聲“哼”了一下,“沒,時間了。”

“可是萬一他們不買您的賬……”

“所以,我,纔要你,把,會議,定在,明天!”白皙的手輕輕舉起來擋住滿滿移過來刺到眼睛的陽光,“不挾,殺,南本,的餘威,日後,再要,收拾,他們,就更加,難了!”

羅靖安連忙走過去拉起一點窗簾,“局座,您,您的眼睛不好,明天就這樣去,實在太冒險!其實,您都請鈞座另派人過來了,何不等特派員過來再好好參謀怎麼整編廣州軍統行營的事情?”

鮑望春搖了搖頭,“我又,沒死。”忽而竟然笑了起來,玲瓏的嘴角勾出一派嘲諷,“倘若,他們,以爲我,一個,瞎子,好,欺負,”一直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雖然再也沒有那種犀利的光芒,卻也沒有一個盲人眼中的茫然絕望,“那倒也,不妨,試試看!”

羅靖安合上記錄,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道:“局座,我們住在這裡,恐怕不太方便吧?”一邊說一邊想到周天賜剛纔一副誰敢跟他搶人他就大開殺戒的樣子,不由自主抖了抖,可是作爲鮑望春的直系下屬,他還是堅持表達他的意見,“周先生是廣州洪門的人,我們跟他不宜關係太密切……”

話突然說不下去,因爲他看見鮑望春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說不出來是希望還是絕望,明明痛入骨髓卻還是硬要撐着笑出來的表情。

“只要,他,不趕我,這裡,就是,我家!”

羅靖安頓覺渾身都不由自主跟着這個笑容,疼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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