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年幼的傅聚潁進武館,他曾做過兩次,而兩次阿潁都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他看了武館裡的師哥師姐們威風了一把後激動地說:“哥,少林功夫很厲害,我們傅家功夫更厲害!”
“阿潁那麼小,就知道說少林功夫很厲害了,”傅清序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想借電影揚名,就跟少林寺一樣,可是,現在大家都說天下功夫出少林,如果傅家功夫不拿出點真本事來,又怎麼能分杯羹呢?”
傅聚瀾皺眉想了想:“我們不一定要跟少林寺相比呀,我們只是想要打出一個名頭而已。”
“等名頭打出來,那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傅清序年長,目光長遠,想的問題也更深入,“你想到借這個名頭髮財,或多或少會妨礙到別人的財路,特別是跟我們這裡相近的都說號稱武術之鄉的那些地方,人家肯定要爭口氣,就算你沒妨礙到別人,難道別人就不能借你的名頭出名嗎?你拍電影的套路糊弄糊弄觀衆當然沒問題,可遇到真正地行家,人家會放過這麼大的漏洞嗎?明明就是南拳,你偏說是傅家拳,人家會信嗎?到時候人家出來一說道,全國人民都知道電影是假的,傅家的功夫也就是花拳繡腿,你想好要怎麼收場了嗎?你辛辛苦苦壓的金線,難道就是爲了別人作嫁衣的嗎?”
傅清序每問一句,傅聚瀾的心就沉重一分,他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但他認爲電影是虛構的,而且只是強調傅家功夫挺厲害的,可沒說天下無敵啊,中華武術派系那麼多,多一個傅家功夫又如何?所以就接受了導演的想法,可現在祖父一提醒,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只是利之爭,還有名之爭你有沒有考慮過?”
傅聚瀾真的是愣住了,疑惑道:“什麼名之爭?”
“你知道爲什麼我們傅家族規要規定弟子外出不能去踢館?”傅清序慢慢道,說出的話卻讓傅聚瀾的心如墜水底,“表面上是因爲怕弟子不知天高地厚丟了命,也怕跟別的武術家族結仇,但真正的原因是,我們傅家功夫,原本就是從別的功夫那裡借鑑而來的,當年,我們的先祖外出求學,入了其他門派當弟子,後來因爲家裡長輩的要求,拜辭恩師回家,後來纔有我們這傅家功夫。雖然經過先祖幾代人的發展,我們傅家功夫跟那家功夫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但這起源是無法更改的,所以先祖們才立了這條規定,免得讓那家的後人發現……”
“那一家,很出名嗎?”傅聚瀾問道。
傅清序沉默了片刻才說:“可以說是赫赫有名。”
“可我沒發現我們傅家功夫跟哪家的相近……”傅聚瀾把國內叫得出名堂的武術派別都拿出來比較,翻來覆去地想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你想不出來,說明你對傅家功夫認識還不夠。”傅清序肯定道,“當初你爸問我的意思,我直接就說很反對拍這個電影,因爲電影一出來,我們這裡的功夫傳出去,有心人肯定會發現的,到時候免不了要發生爭執的,連古代名人出生地這種事都能爭好幾年,更不要說武術起源這種事了,可現在電影已經是勢在必行了,既然免不了要爭,那我們就要堂堂正正地亮出來,傅家的功夫就是這樣,是我們傅家鎮人祖祖輩輩一步一步發展起來的,並不是那些譁衆取寵的花架子可以比擬的,這是我們的態度,也是我們的立場!”
本來還想說服爺爺站在他這邊的,結果卻聽到這麼一個棘手的問題,傅聚瀾的心情一下子就糟糕了,這個問題已經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斡旋解決的了,勢必要跟族長那邊商討一下才行。
可他還是想不出來,傅家功夫究竟起源於哪家功夫。
好巧不巧,他剛要走出村子前往鎮上去找一下導演,就遇到從村口走過來的無波,兩人視線相交,都愣住了。
這是京城一別後,兩人的首次相遇。
“剛從學校回來嗎?”傅聚瀾率先打破沉默。
無波有些尷尬地點頭,這樣的見面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待大表哥。
傅聚瀾想說什麼,可想起那天的事,又覺得什麼都沒有必要再說了,便對無波點點頭說:“那你趕快回去吧。”
無波鬆了一口氣,快步幾步往前走。
“等等。”傅聚瀾忽然又叫住了無波,無波只好停下來,傅聚瀾問道,“你覺得如果把我們傅家功夫跟其他功夫相比,傅家功夫跟哪種功夫比較像?”
無波不明白大表哥爲什麼問她這個問題,但她還是想了想,提了一個名字,並解釋道:“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像,可兩種功夫都強調動中取靜,亂中取定,而且招式都是以七式爲一招,七招爲一路。”
無波提到那個名字,傅聚瀾就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聽到無波的解釋後,他心裡既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眼前這個無波,跟記憶中的那個視他爲命,唯他馬首是瞻的無波,全然不是同一個人了。
這種事實本該讓他開心的,因爲這是他重生以來致力想到實現的目標,可一想到那雙漂亮的眸子裡只再有他,他忽然然有些難過。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經無法回頭了,只能咬着牙走下去,重來一生,他可不想再碌碌無爲地虛度一生,他想爲曾經的自己,爲那些跟曾經的自己一樣的不甘心被束縛在傅家鎮一彎淺水的年輕人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算不能改變傅家鎮,也要讓傅家鎮睜開那雙緊閉已久的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這日新月異的未來。
無波可沒有時間去考慮傅聚瀾的心思,她這次回來是因爲傅元行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催她回來的,原因是傅靖以整理的那份穴位表,傅元行看不懂!竟然看不懂……
“你來看看,這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傅元行一見到無波,立刻將手上的本子擱到無波面前。
無波看到武館這幾個在徒弟面前威風凜凜的教頭們一副苦兮兮的樣子,暗覺得好笑,然後又馬上繃直了臉,低頭看向傅靖以的本子:“太淵穴,位於腕前區,撓骨莖突與舟狀骨之間……不可單獨達到效果,必須與……”
無波把那段話都一字不差地念完了,然後看向幾位教頭。
教頭們相互看了看,傅元行清清嗓子,說:“這個傅靖以的字,寫得很好,我們都認得。”
都認得那還找她回來幹嘛?無波一臉不解。
“那些字分開我都認識,連在一起是什麼意思我就不明白了。”傅元行不好意思道,“比如說這個,同身寸,是幾寸啊?還有這個、這個、這個……”
無波眨眨眼,解釋道:“同身寸,就是用你的手指併攏來比,一寸就是一根手指,兩寸就是兩根,三寸就是三根……”
傅元行大手一揮:“你不用解釋那麼多,直接告訴我這個穴位在哪裡就好了。”
無波無語了:“我告訴你也沒用啊,每個人的身高體長都不一樣,穴位也不同啊……”
“這麼麻煩!”傅元行抱怨道,他就說嘛,傅靖以那傢伙怎麼就那麼輕易答應了,原來困難在後頭等着他們呢。
另一個教頭就問了:“無波,你當初是怎麼學會認這個穴位的?”
回想起往事來,無波的臉不禁抽了抽,恍惚道:“我也只是認得幾個而已,不僅是我啊,小表哥和大胖他們都多多少少認得幾個。”
“不會吧。”傅元行表示不相信。
“你忘了?”無波激動道,“當初我們哪個人不被他拿來練手,誰沒被他扎過啊?”那時候傅靖以的藉口可多了,什麼你最近印堂發黑,肯定睡不好吧,來來啦我給你扎一針,他手又快又穩,她好幾次都沒來得及拒絕就被紮了,那滋味那酸爽……她都不想再回憶了,當年傅元行還在旁邊看熱鬧呢。
傅元行略心虛道:“有這事?哈哈,我老了,記性不好了……反正你也回來了,就教我們認認穴位吧。”
無波疑惑地看向他們,問:“我也只會認幾個穴位而已,傅靖以不在,可他爺爺在啊,傅靖以可是他帶入門的,你們怎麼不去找他爺爺?”
傅元行傻了,咦,老八叔以前不就是他們村裡的武醫麼?好像傅靖以大了點後,都是傅靖以出手了,傅清棟很少出手了,以至於他們都給忘記掉了。
無波一臉同情:“走火入魔了吧。”
不意外地得到了傅元行一記爆擊。
傅元行想起了一個問題:“傅靖以的身手究竟怎麼樣啊?他這個人太不厚道了,在我這個帶他入門的老師面前都藏着掖着,有意思麼?”
無波無辜極了,是傅靖以藏着掖着不給他知道,瞪她幹嘛?“要看比什麼了,比高下的話,我肯定百分百比他厲害,可要比拼命,我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能拼得過他。”
“拼命?”傅元行被這個兩個字眼嚇到了,“你跟他拼過?”
“當然沒有,”無波趕緊搖頭,“是傅靖以看了我的比武后說的,他說他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能拼過我,那我當然就只有百分之三十能拼過他嘛。”
傅元行:……
說說而已,誰不會說啊,真是的,害他白期待一場。
可無波卻不認爲傅靖以會無緣無故用百分之七十這個肯定的數字,加上傅靖以在嚴肅的事上一般不會說謊,比起說謊來,他更擅長轉移話題或隱藏話題。
“對了,我聽你外公說,你要參加那個電影?”傅元行又問了一個問題。
無波其實並不想去拍,特別是大表哥用這種方式讓她改變了志願之後,可外公又很期待能在電影裡看到她,一時間她很猶豫:“我還沒想好。”
“有什麼好想的?”傅元行奇怪道,“不管你想不想,電影都拍定了,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對自己好點呢。”
無波很詫異,她還以爲傅元行更願意她專心練功呢。
“誰不想揚名立萬呢?”傅元行感慨道,“要是你出名了,我這個做師父的自然也跟着臉上有光,以後出去也有底氣吹噓了,所以,去拍吧。”
無波想了想,好吧,反正她也挺好奇電影都是怎麼演的。
“說定了啊,你可要演好點,別丟我的臉。”傅元行叮囑道。
無波嘟嘟嘴:“要求那麼多,乾脆你自己去演好了,師父出名,徒弟也吃香。”
傅元行瞪大眼睛:“我才一個要求而已,哪裡多了?江無波,我發現你膽子越來越肥了,頂嘴也頂得越來越順暢了,是不是皮癢了?”
“我開個玩笑而已。”無波趕緊偷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