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王只聽得夢迴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去吧。”便感到一陣寒風從背後襲來,森然寒意,直透心底。
寒顫過後,他回過神,發現周遭環境依舊與方纔無二,好友卻沒了蹤影。
這……就算入境了?
就在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應對即將而來的幻象時,身下衣襬忽然緊了緊,他低頭,發現好友正蹲在跟前滿臉不悅,道:“愣在這兒幹嘛?還不快閃一邊去!你擋到我了!”
他被這忽如其來的怒吼嚇了一跳,連忙跳開,道:“你怎的還在這?”
夢迴託着色盤,在他原本站的黃泥地裡畫上嫩綠青草,嗤笑道:“好有意思的話,我怎就不能在這了?”
文宣轉身回望,發現石桌上九霄斷魂香縹緲繚繞,猩紅火頭是剛剛燃着的樣子,難道還在現實世界裡?
他滿腹狐疑,道:“不是說好讓本君見識見識你那清幽境的麼?”
夢迴噗嗤一聲,笑道:“你不會真信了吧?這世間哪有什麼無懈可擊的清幽境,就算有,那也不過是你心境罷了!”
“可方纔你說把元滿……”
“騙你的。”
夢迴倒是承認的乾脆,將草地畫完站起,瞥了他一眼,笑盈盈走到石桌前提壺倒茶,輕抿了口,道:“沒想你這夯貨還真信,虧得是個府君,這事要是被傳了出去,指不定要被說上幾百年呢!”
文宣正想與她辯駁,只見天色突然暗沉下來,烏雲滾滾,直撲過來,整個白晝一下子變成陰颯颯的夜,藥房裡頭忽然傳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尖叫。
兩人微愣,同時朝聲源方向衝去,可剛進門,便被眼前場景嚇得倒退出來。
一條近兩米的猩紅長蟲與張長月那一身豔紅蟲衣糾纏在一起,大半個身子被蟲衣覆蓋正在一點點融化,鮮紅血水迤邐一地,而女孩臉面則被五角蟲頭死死咬住,無法呼吸的她驚慌失措,跌跌撞撞着朝門口衝來。
轟隆!
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降落到山體附近,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地面也跟着抖了三抖。
就在此時,長蟲斷裂,附着在女孩臉面的頭部,化作一灘液體從她口中鑽了進去。
本來還在掙扎的女孩兒忽然僵住身子,張着嘴巴定定地站在原地,徹底失了意識。
“啊!”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是彩娟發出來的,正看得發呆的她,差點兒被一條身後襲來的蟲子抓住,幸好反應得快,才免遭於難。
只見它所在的屋檐下,還有庭院裡,迴廊上,密密麻麻站滿了蟲人,他們衣衫襤褸,面目猙獰,僵硬着身體,望向兩人,黑黢黢的眼睛閃爍着飢餓的光芒,喉嚨裡發出咕嚕的聲響朝這邊一步步走來。
嘩啦一聲,一道影子從一個窗戶衝出,落到庭院中。
定睛一看,竟是風狼。
他身上被一隻猩紅長蟲死死纏繞着,銀白皮毛被鮮紅血液染透,齜牙咧嘴的它,因受不了蟲子的瘋狂撕咬,在地上翻滾幾圈後,最終選擇撞死在一旁假山上。
事發突然,彩娟被這一幕嚇到,愣在半空中,被附近蟲人有機可趁,來不及反應,便被吞進肚子。
而這一切的發生,也不過電光火石間。
等文宣反應過來,夢迴已被張長月吐出的長蟲直穿心臟,拳頭大的窟窿貫穿前後,很是觸目驚心。
“小烏龜!”
文宣急得大喊,連忙閃身將頹然傾倒的她接住,上了屋頂。
看着懷中滿身是血,雙目緊閉的人兒,他慌了,一邊叫喚着她名字,一邊掉眼淚:“不!這不是真的!小烏龜,你醒一醒,這是幻境對不對?你快醒來告訴我,這是你給我下的清幽境!一定是!我認輸了,心意種子你若喜歡便給你,你醒一醒好不好?不帶這麼玩的,你要死了我怎麼辦?君上怎麼辦?他等了你這麼久,他會瘋的!”
“你還愣在這,不要命了!”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旁響起,來不及辨清來者是誰,手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鉗住,拉着往前飛去。
天地間,狂風呼嘯。
文宣驚恐擡頭,只見拉着他的是個穿着白袍黑褂的青年男子,而身後以張長月爲首的蟲人,離他們僅兩米之遙,密密麻麻遮蔽了大半個夜空,吐着張牙舞爪的蟲子緊追不捨。
身後場面雖讓他震驚恐懼,可他看到黑褂男子的臉,更加驚訝,張着嘴,呼呼喝了一路冷風,直到甩掉蟲人大軍,在一座荒山鬼窟前停下,才問出那句在腦海裡盤桓許久的話:“你……出來了?”
黑褂男子轉身,一張白淨熟悉的臉倒映在他清亮的眸子裡,只見那張臉雖無十分的俊俏,卻也有着九分的齊整,八分的斯文,七分的沉穩,也不知哪來的六分怒意,夾裹着五分冷酷,四分刻薄,剩餘三分,兩分給了無情,只一分留給笑意,道:“怎麼?不想我出來?”
文宣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出來就好。出來我們就齊整了。我們已經好久沒一起喝酒聊天了,這些年你過得怎樣?”
男子冷哼一聲,對此不置可否,轉身進入陰森鬼洞。
那洞黑魆魆的,冷風颼然,寒氣透骨,周圍全是骷髏殘骸,怨氣沖天。啼哭聲,嬉笑聲不絕於耳,說它是萬鬼窟,堆屍洞亦不爲過。而男子行走其中,卻一點也不爲所動。
而那些骷髏似有生命般,待他們進去,便黑壓壓朝中間堆隴將洞口堵住,整座屍山鬼窟一下子沒了蹤影。
文宣自見着黑褂男子,便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自然也就沒那心思理會這些怪象,喜滋滋追上去,討好般笑道:“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也不告訴我一聲,好賀上一賀。”
男子停住腳步,望向他,沉着臉問:“有什麼好賀的?”
“自然是有的。”文宣道:“你把自己關了這麼多年,難得出來,也不知這些年的變化,說了你不信,我現在可是湘洲地界地位最高的府君,這裡所有生靈的生死存亡賞罰褒貶都掌控在我手中,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回來,藥王神殿我一直爲你留着。”
男子沒回他的話,繼續往前走。
文宣撓頭,有些捉摸不透,也不知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跟了上去,又道:“你要覺着藥王這位分小,過些時日推選大藥王,我就把你薦上去,以你能力,升任此職斷然是沒問題的。”
男子走到一扇黑木門前推開,讓道:“還真是有勞府君大人費心了。”
文宣見他終於有了鬆動,臉上一喜,走進去,道:“你與我什麼關係,哪需說這見外話。”說着便擡眼望向四周,只見周遭青牆相接,翠廊環繞,蓬草黛瓦間蒼煙飄渺,不到三分寬的庭院,兩處假山魚池水聲潺動,一顆兩人高的大桑樹下半張石桌鋪滿落葉,竟是個十分樸素雅緻的小院。
雖時間久了些,可他依舊記得清楚,他是在這樣一個小院住過的。
那時正值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氣候,男子將凍得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回來。
自那日起,他便一直隨侍男子左右,成了他的小助手,幫襯着曬藥揀藥。那段時日,過得最是平穩祥和。
再回頭,男子已沒了蹤影,待他憑着直覺,在庭院後的小藥房找到他時,他正在擦拭一把鋥亮小刀,而他身前躺着的竟是身受重傷不省人事的夢迴。
文宣怔了怔,問他:“你要做什麼?”
男子幽幽然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手中利刃忽地舉高,猝不及防扎進牀上人心窩中,剎那間鮮血四濺,道:“自然是殺人,難不成你還以爲我會救人?”
文宣被這一幕嚇到,忙衝上去想制止他,卻被一道無形的牆隔在了牀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對夢迴開膛破腹,急得大喊:“你快住手!小烏龜是我們朋友!你不可以殺她!你殺了她,君上不會放過你,就是我也沒法保你!你住手,快住手啊!”
可男子哪裡聽得進去,霎時間,血如泉涌,嘩啦啦漫透整個藥房的青石地板,房間忽然下起瓢潑血雨,嘩啦啦,將他雪白仙服染透。
他眼睜睜看着男子將牀上人的五臟六腑一樣樣掏出,告訴他,哪個是心,哪個是肝,哪個是脾,哪個是肺,又哪個是腎。
男子笑咯咯將血淋淋腸子扯出,與臟腑放到一起,擺在檯面,場面很是血腥恐怖,道:“她死了,你應該開心纔對的,你怎麼就不開心了呢?”
忽地一陣怪風突起,強大的風力,將整座小院刮成粉末,一頭藍眼巨龍從烏沉沉的天空怒吼着降下,牀上被掏空了的人忽然睜開雙眼,朝巨龍飛去。
一個藍色身影出現在她身旁,顫抖着伸手觸向她空蕩蕩的腹腔,哽咽着問:“誰幹的?”
夢迴擡手,指向黑褂男子。
藍影順着她指的方向,轉了過來,目光如刀,面相陰寒。
文宣的心咯噔一下,忙擋在黑褂男子前,道:“君……君上,不是你想那樣。不是他,是我,是我沒保護好君後,你想殺,殺我便好……他是無辜的……”
“讓開!”黑褂男子倒是毫無恐懼之色,將文宣推到一邊,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沒什麼無不無辜,她既敢插手別人的事,就應該做好受死的準備!”
“是麼?”
藍影凜然一笑,伸手將他擒在手中,龍爪青筋暴凸,原本俊朗的面容因憤怒而猙獰恐怖,道:“本君連見一面都得小心翼翼的人,豈容得爾等如此踐踏!別說她要插手你們那些破事,只要她高興,就是想要你的命,都得給她!”
黑褂男卻無一點悔意,嘿嘿冷笑:“小心翼翼又如何?還不是連她死在面前都救不了……”
“夠了!”
文宣絕望大喊,“不要再說了!君上,你不要聽他的,他不是這意思,他一定是被人控制了才這樣,正常的他是不會說這話的,他性子您是瞭解的,最是和善不過。君上,求您放過他吧!您有氣,想報仇,就衝我來,衝我文宣一個,求您了!”
呵呵呵……
藍影笑了,道:“得要多高估自己,纔會覺得有這分量敢在本君面前爲傷害她的人求情。”言語間,只見他龍爪微震,黑褂男自脖子以下,整個靈軀瞬間化爲齏粉隨風散去,只剩頭顱,蒼白着臉直勾勾盯着他。
與此同時,文宣身子忽然升至空中,脖子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死死掐住,只見那手主人半眯着眼,神色陰冷,道:“在絕對力量面前,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本君有一萬種方式,令爾等雜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