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晚流血的房頂

電視上跳躍着凌亂的畫面,正上演着一部最近異常火爆的連續劇。我躺在牀頭,壓根沒有看進多少,情節老套的要命,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那個女演員竟然也能出名,還唱了幾首歌,嗓子實在不敢恭維。

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屋頂,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擡頭看一眼,有點像火車上預防小偷的意味。

燈光照射下,牆壁微白,隱隱泛着熒光的投影。

直到確認屋頂與牆壁的連接處並未出現異常,我懸着的心才稍稍平定了一些。

實在困極了,我關了電視躺在牀上,一夜無恙。

早上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一定要盯着頭上的屋頂,發上三分鐘的呆,直到確認一切正常爲止。由於眼睛一直沒有眨動,又酸又澀,我揉揉眼皮,開始下牀洗漱,人卻很恍惚。

我始終沒有摸清牆壁流血的規律,有時三天一次,也會半個月纔來,這讓我十分苦惱,每天總是戰戰兢兢,坐臥不安,生怕哪一天正躺在牀上,臉上落上一滴涼涼的、腥粘的血,這種感覺如同知道明天要有重大的事情要做,前天晚上一定睡不實在,時睡時醒,很怕誤事的樣子。

屋頂第一次開始流血時候,我正躺在牀上看電視,不經意地一擡頭,因爲當時熄了燈,只見到頭頂黑糊糊一片,像濃稠的淤泥在向下緩緩爬行。我以爲是樓上滲水了,一個骨碌坐起來,打開燈後,眼睛張的很大,充滿恐懼,脊背上一片冰涼。

那一定是血!我想。

從那以後,我足有一個星期沒敢睡覺,把房間裡所有的燈都打開了,眼睛盯着頭頂。

後來,我失眠了,經常做噩夢,時睡時醒,醒來就會慌忙打開牀頭燈,緊張地擡頭看,這幾乎成了習慣動作。只要牆壁依舊雪白,我才又熄燈睡去,可是哪裡還有睡意。

每次樓上漏出的血,總會把牆壁和牀鋪污染得一塌糊塗,我不得不找人粉刷被血染紅的地方,所以牀頭的牆壁總能保持新鮮的白色。牀單可以洗,倒是差不多快褪色了。

我的生活就這樣徹底被攪亂了,長期的緊張使神經總處於緊繃狀態,臉上沒有笑模樣,同事懷疑我得了抑鬱症。長期以往,我真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糟糕,也許真會發瘋也說不準。

轉眼過去三個月了,樓上到底流了多少次血已經數不清了,而我則伴着一次次的流血而垮掉了,彷彿流的是我的血,長期的睡眠不足也使體重急劇下降了許多。

這一天,我很早就起牀了,走路像往常一樣直搖晃,像踩在甲板上。我站在穿衣鏡前,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這是我嗎?鏡子中的我簡直快和猴子差不多了,尤其眼睛,本來不是很大的,如今在尖削蒼白的臉龐映襯下,明顯大出許多,有些愣愣的感覺。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叫我怎麼去見人呀。

我正惶惶然間,鏡子竟然流血了,是那麼的令我熟悉。暗紅的色彩在迅速地擴散。我的臉色更加蒼白了,那不是鏡子在流血,而是屋頂,鏡子只是反射出景象而已。

我回過頭,十分平靜地盯着牆壁上漸漸擴散的紅色,像是欣賞誰的名畫。一次次雷同的過程早讓我的神經變得麻木了。

我認爲血是有生命的,它時常會出現在你不想見到的地方,而且還帶着那個人的體溫。

紅色沿着牆壁緩緩地向下蔓延,像熔解的油脂,向我壓迫而來,我感到有些無助。

當我第一次發現屋頂流血的詭異情景時,當時就想,如果這是場噩夢或者是恐怖電影該多好呀,可是它就這麼實實在在地出現了。我幼稚地想,是不是天花板有裂痕了,站到牀上,擡頭看去,馬上又對自己的荒謬想法感到可笑。可是我卻非常驚訝,鮮血在密閉的情況下仍能流出來,太不可思議了。

時間長了,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對每次出現的流血現象司空見慣了,像每天要吃飯一樣,而我則對紅色變得異常敏感,出門的時候見到凡是紅色的東西總要退避三舍,怕是血染上去的。

我對如何制止屋頂流血的發生,倒十分遲鈍。還好我大部分都是在要睡覺的時候去看屋頂,躺着看不費多大的力氣。

可是這一次不同,鮮血並不像以往流到距牀頭一米處就止步,比任何一次來得都要洶涌。

血液似乎真的活了,好像是我的動脈被割破了,止也止不住,像面正在舒展的紅旗。

記得小時候看到蛇朝自己爬來的時候,大體就是現在的狀況,想動又動不了。我差不多要窒息了。屋頂已經形成了一個不成規則的紅太陽,並漸漸向四周擴張。我的牀鋪上已經滴落了無數的血珠,像一朵朵鮮豔的花。

樓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突然想要離開這裡,也許換個地方會好些,至少不會發生這麼離奇的怪事,說出來也一定沒人相信的,所以我的家人朋友同事都還矇在鼓裡,上司也可憐我,給了我一個星期的假,我猜他一定對我的樣子感到害怕。

可是今天,我忍無可忍。也許是以前太麻木了吧,現在才覺醒,至少亡羊補牢,我認爲還不晚。該不會樓上住着一個殺豬的吧!我很驚愕,現在還有心情去壞想。不管怎麼說,我決心要查出事實的真相,如果早些這麼想的話,也許就不會找人一次次重複地粉刷牆壁了,也就不會有工人看到牆壁時的驚異表情了,以爲我殺了人呢。最主要的,我不想花那麼多冤枉錢。

我不禁怒火中燒,衝出家門,幾步竄到樓上,也不顧及什麼文明禮貌了,猛力地拍打着鐵門,不知情的,以爲發生命案了呢。可是直到手都拍麻了,也不見人來開門,倒引出一些好奇的鄰居,嘴裡咕噥着,大概是早上的美夢被驚擾了,罵我神經病吧。顧不了太多了,愛誰誰,我受夠了。

我又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什麼也聽不見。正這時,一個下樓的老太太見此情景,大概猜出了八九分,問我:“剛纔是你在敲門嗎?”

“是呀……”我沒好氣地回答。

“哎,不用敲了,這所房子已經空了半年多了,哪有什麼人呀。”

我很吃驚,愣怔了好一會,再回過神時,她已經不見了,只聽到她下樓時漸遠的腳步聲。

我突然感覺樓道里很冷,有種茫然,心裡在想,難道是我錯了嗎?如果樓上果真無人,從屋頂淌出的血又怎麼解釋呢?我不禁開始懷疑從前的所見是否爲幻覺,因爲牆壁流血本就是件十分荒誕的事。回家吧,也許牆上潔白如昔。

我帶着希望下樓回到臥室,心被潑了冷水,險些暈倒。血紅的面積比出門時更大了,乍看之下倒像是潑墨畫,血的前沿已經逼到地板了,有吞噬整個房間的趨勢。牀單被血染紅了半邊,顏色越積越深,正在凝結。

我很想嘔吐,可憐胃裡空空如也,掙扎了幾下就平息了。我不敢在家逗留片刻了,灰溜溜逃了出來,在小區裡漫無目的地遊蕩。

老人的晨練已經進入尾聲了,一個個紅光滿面地回家吃早飯去了。我想起臉也沒有洗,早飯也沒吃,狼狽極了,還好衣冠整齊,否則會被聯防隊員懷疑是盲流。

如果查不出流血的原因,我很難再住下去了,又不想輕易搬家。我突然想到了物業管理員,那裡應該會有樓上房間的鑰匙,只有進到那個房間,才能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物業管理室就在小區出口處,管理員是一箇中年人,長得毫無特徵,聽了我的述說後,臉色很陰鬱,“可是那裡已經有半年多沒人住了。”

“沒關係,我只想知道,爲什麼晚上樓上總有聲音。我的腦神經不好,晚上有一點聲音就睡不着。”我編了個瞎話,不過睡不着倒是真的。我隱瞞了血腥的場面這一事實,怕他以爲我在搗亂,或者有其他非分的企圖。他很爽快,答應去開門,拎着沉甸甸的鑰匙串兒就出發了,我說了些感激的話,跟在他後面。聽着鑰匙進入鎖孔的“嘩啦嘩啦”的響聲,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了,房間裡的一切是那麼令我好奇,卻又不敢面對。

門開了,他閃到門一旁,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那意思他不進去了。我倒是希望他能和我一起進去看看,但是不能讓他看出我的膽怯,微笑點頭謝過他之後,故作鎮定地進去了。

我有些失望,房間裡很幽暗,並沒有特別明朗的血腥場面,只是黴味很重,空氣非常乾燥,好像漂浮着很多灰塵。一踏上地板就響起“嘎嘎吱吱”的聲音,好像是踏上乾枯的樹枝,很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踏穿。很難想象,外面陽光和煦,這裡的光線卻少得可憐,一切都朦朦朧朧的。我的心情不禁陰鬱起來。我很快就找出光線不好的原因了,我看到白色的窗簾還掛着呢,走過去想拉開它,手又縮了回來。窗簾實在太髒了,我怕一拉就會抖落出大團的灰塵。光線稀薄,房間內的一切都像蒙着層迷霧。我有些灰心了,可是冥冥中有個聲音提醒我,答案就在這裡,在臥室。

我不由自主走了過去。剛走進房間,我卻突然止步。空氣中好像罩着層紅霧,像不斷噴灑飛揚着的血沫,我的心有些抽緊。後來才發現,臥室的地板是紅色的,紅霧就是地板所反射的太陽光。我的眼前不禁出現了家中血紅的牆壁,我閉上眼,想離開這裡,立刻。出來後,我再次謝過一直守侯的管理員。

當天晚上,我斷續着睡了不知多久,醒來時,意識還是那麼清楚,睜大眼睛看着頭頂一方模糊的白色。牆壁已經找人粉刷過了,牀單也懶得洗,即使洗怕也洗不回本色了,索性就換了一個。這麼一折騰,口袋一下癟了不少,很是心疼。一切都換新了,可是總覺得塗料下面仍殘留着血腥氣,深深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捂住了鼻子,剛粉刷的油漆是有毒的,不適宜立即住進去,可是我只有這一個家。唉,沒辦法!突然,我的耳邊響起一聲女人的輕嘆,像來自地獄。我懷疑是不是幻聽,坐起來豎着耳朵聽。我堅信自己已經神經過敏了,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會令我緊張,而樓體糟糕的隔音效果,使我的耳朵總能捕捉到任何微不足道的聲音,尤其在靜謐的深夜。又是一聲嘆息,好像有訴不盡的哀怨,真切地盤繞在我的四周,緊接着又是一聲。我漸起的睡意被擊得粉碎,張大眼睛盯着頭頂。我已經聽出來了,聲音在樓上。我不禁對白天的所見深感懷疑。是不是在夢中呢?一切都是個夢,一個永遠的夢呢?

樓上女人的嘆息聲一聲比一聲清晰,像一把鋒利的刀刺痛了我的皮肉,身體猛地一抖。我打開牀頭燈,驚懼地擡頭,生怕再有鮮血漫過嶄新的牆壁。還好,一切如初。

女人的嘆息濃重起來,在深夜裡非常吵。我倒下身,用被子矇住頭,還是能聽到,大腦甚至比白天的時候更清醒。這樣下去怎能睡着呢?我狠狠地瞪了樓上一眼,翻身下牀,草草穿了衣服,再次來到樓上。我堅信,樓上一定有人,白天所見的都是幻覺,或者是刻意迷惑人的。鐵門緊閉,透不過一點聲息,倒滲出幾絲寒氣,忘掉季節的話,以爲是冬天呢。我抱了抱臂膀,怒火像被冷水潑過,突然間平息不少,我懷疑是否有這麼做的必要,深更半夜的,騷擾陌生的人家,會被誤解有不軌陰謀的。我正想着,猶豫不決。突然,門裡面“啪”的一聲響,在黑夜中聽來格外清脆,神經緊繃着的我嚇了一大跳,急忙退後一步。那是門栓拉動的聲音,門一定是開了,也可能是先前開着的,而現在又關上了,但我希望是後者。我正想離開,嚴絲合縫的鐵門突然有了鬆動,裂開一條縫兒。像是受到某種奇怪力量的吸引,我不由自主地輕輕拉開了門,頓時感覺自己的臉有些僵硬。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一團白色清晰可辨。我向着白色走去。

那是一個穿着白裙的女人,頭低垂着,任憑凌亂的長髮遮住了整張臉,立在那裡一動不動。我的腦袋突然一陣難受,好像血管堵塞了,眼前一片迷離。我不能確認她究竟是飄在半空,還是站在地上,我甚至懷疑現在是不是在樓上。

女人擡起了頭,長髮左右分開,我的心同時也提到了嗓子眼兒,想把目光移開,可是根本辦不到。我彷彿已看到女人黑髮下一張慘白的臉,一臉的猙獰。她的頭完全擡了起來,讓我感到安慰的是,她長得並不可怕,只是臉色很白,大概是貧血,從她的臉上似乎還能找到些純樸和善良。她竟然衝我意味深長地微笑。我的目光完全被她吸引住了。突然,她的臉上多了一道紅跡,然後更多的像蛇一樣的鮮血從頭髮裡爬了出來,在她的臉上肆虐流淌,一些白點狀的東西從皮膚下鑽了出來,蠕動着,不時跌落下來。我看得清楚,那是蛆蟲,在血光中不時閃出一絲冷冷的白色。我不禁張大嘴,噁心得要吐。

“還我命來!”與她的美麗外表絲毫不搭配的沙啞聲音突然迴盪在空曠的房間裡,我不禁毛骨悚然,身子差點癱軟下去,連滾帶爬地跑回家裡,確認門鎖好了,惶然地進了臥室,急着找水壓壓驚,卻發現手上了發條一樣抖個不停,只好作罷,轟然倒在牀上。她醜陋的臉仍在眼前晃動着,好像隨時要壓向我。我感到了呼吸的困難,身上冷汗直流。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再次找到物業管理員,看他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樓上房主的情況。他好像對我並無戒心,接過我遞的香菸,愜意地吸了一口,好半天才說:“原先那裡住着一對年輕夫妻,男的是學建築的,女的好像是舞蹈演員。本來兩人過得很好,半年前,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經常吵架,整棟樓都能聽到。後來,女的就不見了,據說是離家出走了,也有人說是失蹤了。不久,男的也走了,房間就一直空了下來。”我本來是抱着什麼也問不出的態度的,不想他知道的真不少。看來那對男女的故事,這個小區的人都會了解一二的。當然,我仍舊把昨夜的遭遇隱瞞過去了,怕他接受不了。

那個長髮女人是誰呢?是那個舞蹈演員嗎?如果是的話,那就是說——她已經死了。“還我命來!”女人那句話清晰地迴響在腦海裡,我胡思亂想着,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希望我是錯的。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呢?如果總這麼下去,怕會得瘋病的,該考慮考慮換家了。也許是我的想法感動了樓上,所以有一段時間,屋頂不再流血了,也沒有了女人的嘆息,我也暫時告別了失眠。

一個月後的晚上,我正躺在沙發上,悠閒地看着肥皂劇,正對女主角的演技發着牢騷。突然,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注意力開始分散起來。起初我以爲是神經緊張,直到那個有些熟悉的女人嘆息聲,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我才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是樓上那個女人的聲音!我只覺縮緊的心突然被一隻魔爪狠狠地揪住了,回頭看去,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牆上的血跡海潮一樣瀰漫下來,無聲無息。我眨眨眼,卻見白牆依舊。心神不寧起來,關了電視,熄燈睡覺。樓上的嘆息聲若有若無,我失眠了。突然,眼前的黑暗發生了變化,女人長長的影子浮現出來,長髮分開,向我索命。我再揉揉眼,她又消失了。

生活難道就要被這些離奇荒誕的事情攪亂了麼?我讓身體半躺着,從黑暗中摸出煙叼上,暗紅的火星一定閃亮了我猙獰的面孔,心緒開始了飛翔。如果一個月之前的晚上見到的是她的怨靈的話,當然就排除失蹤的可能了,兇手可能是她的男人吧。我極不負責任地想。屍體在哪呢?仍在樓上麼?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猛力吸了一口煙。如果她的確是死在樓上,那麼——我的眼睛一亮,興奮得一骨碌從牀上坐了起來。沒錯!從屋頂流出的血一定是她的!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別的解釋了。

第二天,我又找到物業管理員,再次提出到樓上的房間看看。他懶洋洋的樣子,不再熱衷於我的無聊舉動了,這當然在我意料之中,在我掏出一包煙遞給他後,他歪頭想了想:“好吧,不過是最後一次了。”我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他仍舊守在門口。我這次沒有害怕。一走進空空的房間裡,昏暗立刻把我包圍了,使我有進入幻境的錯覺。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我實在難以分辨孰真孰假。因爲這是最後一次了,爲了讓自己看得真切一些,顧不得灰塵了,我拉開了窗簾,光線卻刺得眼睛一陣疼痛。我風風火火地把所有的房間都認真檢查了一遍,飛揚的灰塵嗆得我連咳不止,臉紅脖子粗之餘,仍是毫無發現。我不禁有些氣餒,懷疑自己神經短路,昨夜的想法是否太過幼稚。當我的目光落在臥室裡的雙人牀上時,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好像比正常的要高一些。順着牀向下看,我發現牀下的地板竟然比別的地方聳出約半尺高。我非常納悶,一般的家庭,地板是絕對不會產生高低不平的現象的,難怪我看了牀之後,覺得它不正常呢。

牀頭緊挨着牆壁,同我的牀佈局是一樣的。鮮血應該就從這裡的牆根處流下去的,源頭應該在牀下才對。還好牀是木質的,不太重,我不費力地把牀頭搬移一條縫兒,探進頭看了看,除了密佈的灰塵,並無異處。身後有一個黑影在向我走來,我雖然沒看見,卻感覺到了,緊張地擡起頭,看到管理員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正怪怪地看着我,臉上一副嘲弄的微笑,好像對我的舉動不可理喻。只要不把我當瘋子就行了。我繼續埋頭查看,毫無結果,裡面又太窒息,我只好直起身歇了口氣,眼睛盯着牀下的地板。如果地板突兀的部分下面藏着一個人的話,是綽綽有餘的。我眯着眼一陣壞想,渾身卻發起抖來,如一把冷刀刺破了皮膚。忽然,我聽到了女人的輕喚,那是飽含着無奈和怨恨的嘆息。

物業管理員像看怪物似的對我說:“你怎麼了?臉色很難看,不舒服嗎?”我定了定神,不安地對他說:“你……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沒有啊,你沒事吧。”他滿不在乎地回答。我懷疑他在撒謊,或者不懷好意,生出一些厭惡,不再理他了,心情卻有了一些莫名的激動。也許她就在地板下面。爲了找到答案,我急不可耐地整個移開了牀。隨着牀訇然跌落一截,下面的地板完全暴露出來了。“你要做什麼?”他不解地問。我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話,走上高出一塊的地板,覺得腳下“咚咚”響,很空虛。我蹲下身,眼睛興奮在地板上掃來掃去,手不住地摸索着,像高度近視的人掉了眼鏡。地板雖然很舊,結合得很好,幾乎沒有縫隙。我看了一眼一旁發呆的他。

“能借我什麼可以撬開地板的東西嗎?”他張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我的舉動,認真地說:“那可不行,你不能隨便破壞別人的東西。”我有些不耐煩了,大聲說:“好了!我懷疑地板下有東西,很可能是個不爲人知的秘密。一切損失由我賠償,這總可以了吧。”我很少這麼慷慨的,可是地板下的世界實在太誘人了。浪費了我不少的唾沫後,他才嘟噥着下樓了。我看着突起的地板,心裡暗暗祈禱,希望這次的判斷是對的。

十分鐘後,我用他帶來的斧頭,像個深山的農夫一樣,硬在地板的銜接處砍出一條口子,地板的碎片像火星兒一樣四處飛迸。不大工夫,我打開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洞,裡面黑糊糊的果然是空心的,我的好奇心更濃了,擦了一把額頭的熱汗,更加賣力地幹活。他在一旁冷漠地注視着我的舉動。又一聲嘆息非常清晰地響起來,就來自腳下,我的手一陣抖動,斧頭差點脫落,動作停下了,臉色灰白。他似乎沒有聽到聲音,問我:“你怎麼不繼續了?”直到聽了他的話,我才又恢復神志,望了他一眼,舉起斧頭,鏗然有力地砍下去,像敲在自己心頭一般,額頭上汗水淋漓。

這時,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飄散開,地板下,我隱約看到了一塊白色的物體,手上加急動作,直到那個東西完全呈現出來,我才傻了一樣地站起身,同他對視一眼後,同時僵在了原地,雙腿如同灌了鉛。那是一顆人的頭骨,沒有受到污染,表面異常雪白的頭骨。我一直盯着那兩個黑糊糊的眼眶,好像裡面藏着哀怨。一定是她!我這麼想着,奇怪的是我沒有感到絲毫恐懼,竟有些憐憫和同情,眼睛也蒙上了一層薄霧。我不禁有些感慨,地板竟然成了她的棺材,着實令人不可思議,屋頂流出的鮮血一定就是她的了。女人幽幽的嘆息再次響起,我問他聽到沒有,他搖搖頭。

不久以後,案件偵破了,地板下的死者果然是女舞蹈演員,兇手正是她的丈夫,他的確是個天才,連殺人都這麼藝術,不過我想,他把妻子埋葬在牀下,距他睡覺近在咫尺的地方,晚上不害怕嗎,可能就是因爲這,後來他才離開這裡的。從那以後,我的牆上再也沒有流血發生,也沒有了女人的嘆息,節省了不少裝修費用,精力也日漸充沛。令我萬分吃驚的是,有一次去銀行,我發現帳戶裡無故多出一筆錢來,我細細一算,竟然是我用於粉刷牆壁的所有開銷。我愣怔了許久,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她幽幽的嘆息。

有一天,門外一陣嘈雜,我驚疑地開門,見一對年輕的男女提攜着大小行李,正吃力地上樓。我以前沒有見過他們,問是新搬來的吧,他們回答新家就在我的樓上。我不禁爲他們擔心,祈禱悲劇不要再發生。可是,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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