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不快,也被這天大的喜事沖淡了。
嚴家也一樣煥發了光彩,梅氏心情也好了。
嚴暮陽終得六首狀元,梅氏和阮氏齊齊鬆了一口氣。
若嚴暮陽沒中狀元,阮氏怕梅氏將原因怪在巧兒身上,說是巧兒影響的嚴暮陽;梅氏也怕嚴紀鵬將原因怪在自己身上,說是自己逼兒子太狠了,導致他壓力太大,所以沒能拿到狀元。
現在嚴暮陽功德圓滿,之前種種爭論都成了過去。
梅氏重新趾高氣昂起來。
她沒法不得意,兒子得了六首狀元,是自古有科舉以來第一人,這多榮耀!哼,就算郭家退親,以她兒子這如日中天的名聲,京中有的是人家把女兒嫁給他,便是配公主也夠了。
女婿這樣出息,阮氏開心之餘,把嫌棄梅氏的心思淡了許多。
她想:想要好女婿?成,搭一個蠢婆婆。就跟買肉要搭根大骨頭一樣。大骨頭難啃,可以燉湯,多熬些時候就好了。
嚴暮陽“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跨馬遊街後,即被各方人包圍,宴飲不斷,只得偷空讓人給巧兒送信。
他如今心情好,又沒了壓力,寫的信情意綿綿。
因爲他滿腔都是對巧兒的思戀和愛慕。
每次他都不假思索,揮手間就是一首纏綿的情詩。
再配上畫,便詩畫雙絕了。
嚴暮陽的小廝星雨負責往幽篁館送信,送給適哥兒;適哥兒再轉給巧兒;巧兒接了信,偷偷地躲在牀上看,看得滿臉緋紅。
看完就嘀咕:“不學好。還狀元呢。”
不論外面多熱鬧,她始終待在幽篁館最後一層院內。
庭院深深深幾許,她現在做起了深閨小姐。
慧怡郡主約了蔡鈴一起,跟王瑛來看巧兒。
先在二院拜見了嚴氏,又到三進院拜見清啞和阮氏。
清啞巴不得巧兒多跟這些世宦人家的姑娘來往,能增長人情世故,因此坐不一會,她就命巧兒帶幾位姑娘去自己屋裡,又命細妹準備各種新鮮茶果伺候,並親自交代廚房準備時鮮菜餚招待姑娘們。
巧兒帶着慧怡等人去後院自己屋裡,讓茶讓果。
慧怡郡主見巧兒高興的樣子,覺得她要不就是沒心沒肺,要不就是強撐着,因此道:“虧你還能笑得出來!人家那樣嫌棄你,你一點都不在意?要我說,你別嫁給嚴暮陽了。”
王瑛和蔡鈴一齊阻攔她。
蔡鈴沒好氣道:“郡主!”
她們今天來看巧兒,就是怕她難受,特地安慰她來的;巧兒不難受正好,慧怡卻怪巧兒不該高興,用話去撩撥她,真是糊塗了。
慧怡郡主也覺不好,換個口氣問巧兒:“你到底怎麼想的?”
巧兒道:“天下父母誰不爲了兒女着想?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總歸是我們家根基淺了,難怪她看不上我。若我是你們王家的,或是蔡家的姑娘,她就不會說二話了。”
三女聽了默然,又同情,又無奈。
慧怡郡主憋了一會,憤憤道:“勢利眼!”
巧兒失笑道:“郡主,我知道你性子直,你爲我好,可也不能罵人家勢利眼。嚴伯母也是一片慈母心腸,並沒有錯。以前你不也瞧不上我嗎?說我算計嚴暮陽,不配嚴暮陽。你都忘了?”
見慧怡郡主窘迫樣,王瑛和蔡鈴一齊低頭暗笑。
慧怡郡主申辯道:“我怎麼知道你那貔貅是嚴家人送的!偏偏瑛妹妹有一個差不多的,嚴大奶奶又露出想和王家結親的意思,我誤會你也不冤枉。並不是我無中生有污衊你。”
嚴紀鵬在下小定後,對外放出話,說巧兒的貔貅是他當年讓嚴暮陽送的,當時就有和郭家定親的意思。郭家長輩說孩子太小,定早了怕有變數,因此才一直沒公開。他便索性等嚴暮陽高中後,來個喜上加喜,上郭家提親,再公開往事。誰知爲貔貅差點鬧出事故來。
這話一傳開,梅氏之前行爲對巧兒的影響便消除了。
更多的人笑話她,公婆早看準的親事,她還矇在鼓裡。
王瑛見扯到自己身上,紅了臉,嗔道:“郡主慎言。”
巧兒忙道:“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我都說了這是人之常情,又怎麼會怪郡主。京城人家結親誰不是看家世。”
慧怡郡主要挽回自己從前種下的惡劣影響,道:“郭家根基是淺,可是你不同,你可是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親口誇讚的,連玄武王府還想求親呢。她還敢看不上?”
巧兒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又不是入朝做官。皇上和太皇太后誇沒用,婆婆喜歡纔有用。”
王瑛聽得一震,和蔡鈴對視一眼。
蔡鈴道:“你這話有些道理。”
慧怡郡主見巧兒總也不像以往痛快,氣悶的很,道:“什麼道理!那嚴暮陽就那麼好?六首狀元又怎麼了?還能立馬升爲宰相了?將來成就如何,還要看他表現,也未必就能入閣拜相。依我說,他母親既這樣嫌棄你,你不如干脆退親算了,嫁去玄武王府還好呢。”
蔡鈴和王瑛見她越說越不像話,忙一齊阻止。
巧兒也嗔道:“瞎說什麼!怎能隨便退親呢。”
慧怡郡主奇道:“你們郭家不是最不怕退親嗎?”
巧兒道:“胡說!我姑姑退親,那是沒法子。好好的誰願意退親?”
慧怡郡主道:“你們這樣子像是好好的?”
巧兒嘆了口氣,落寞道:“都是爲了兒女,都是慈母心腸,雖然嘴上不饒人,未必就是惡毒的人,何必斤斤計較呢。”
慧怡郡主冷笑道:“你倒維護她,可惜她不領你的情。”
巧兒道:“我不過實話實說,不要誰領情。”
慧怡郡主道:“我就看不慣她這點:若不樂意就拼着鬧翻也別定親;既已經說定了親事,就是一家人了,她這樣在人前人後表明自己不中意你,難道就擡高自己兒子身價了?”
巧兒見她火氣很大,忙道:“好了,別生氣了。”
一面拉了她往外走,又對王瑛和蔡鈴道:“咱們去外面。外面天氣好,花兒都開了,竹筍抽了好多呢。”
陽春三月,花草繁盛,巧兒也在院中養了不少花草,配着牆邊院角各處的瑩瑩翠竹,看得人眼目清新、神清氣爽。
大家玩笑間,也就丟開了剛纔不快的話題。
吃飯時,清啞沒讓她們去前面,而是命人將飯菜端去巧兒房中,由巧兒單獨相陪,方便她們自由說話。席上各種江南時鮮菜餚,尤以四鰓鱸魚燴最爲鮮美。魚、筍都是新鮮的,只沒有蓴菜,用水蘿蔔代替,大家吃完讚了又贊,又暗自感嘆方家生活講究。
這些江南特色時鮮運來京城,耗費的銀錢倒在其次,主要是麻煩。也就是郭織女懷了身孕,方初爲了她養胎,纔不惜這樣折騰。
幾女玩到下午,興盡告辭,巧兒親送至門外。
看着馬車離去,她抿嘴一笑,心情很好地轉身對金鎖道:“丹青和無悔呢?叫她們來。我要給她們講(彈琴)指法。”
金鎖忙去前面叫兩位小姐兒。
這且不說,且說王瑛因爲方制在幽篁館作圖,她便留下話,和慧怡郡主一塊回孃家看望母親。慧怡郡主陪她一塊去王三太太院中,恰好婉容大長公主也在那呢,正和大太太等人打牌。
二女先給長輩問安,又坐在各自母親身邊看牌、陪說話。
長輩們一邊打牌,一邊問嚴氏可好,郭織女身子如何等話。
說到嚴郭兩家糾葛,王源夫人嘆道:“郭織女心裡怕不好受。”
慧怡郡主道:“織女心裡好不好受我不清楚,可是我們一句也沒聽見她抱怨刻薄嚴大奶奶。郭二*奶奶也沒有憤憤不平。我們原想安慰巧兒的,結果她反替婆婆開脫,說婆婆慈母心腸,並無惡意。”
王大太太點頭道:“織女好涵養。巧姐兒也是個聰明的。”
王瑛道:“大嫂有什麼都是當面說的,從不背後說人。”
婉容大長公主道:“你這樣稱讚妯娌,可見她是真好。”
慧怡郡主道:“嚴大奶奶自詡世家出身,嫌棄郭家家世低,偏她自己說話行事比小門子小戶的還淺薄,郭家人倒大度容忍。”
王大太太瞅她道:“你這孩子,世上事原沒有一定的。大家子有不成材的,小門小戶也有出息有見識的。”
慧怡郡主道:“她也太驕狂了,兒子考了狀元,就像多不得一樣,只有公主能配了。巧兒再不好,玄武王府還求呢,她就敢這樣嫌棄。幸好瑛妹妹沒嫁他家,不然現在倒黴的就是瑛妹妹了。”
衆人聽了相視一笑,尤其看着王源夫人笑。
婉容大長公主道:“瑛兒這就叫做‘因禍得福’。”
王家原想將王瑛嫁給嚴暮陽,結果沒做成親,陰差陽錯嫁給了方制。現在看來,王瑛嫁給方制是因禍得福了。若是王家和嚴家結了親,就憑梅氏這性子,王瑛的糟心事絕不會少。
王源夫人看看女兒嬌豔的臉頰,暗自點頭。
因蔡家二房的八少爺也中了,蔡家一來想慶賀熱鬧一番,二來想辦個春日賞花宴,宴請世交親朋的子女,給族中子弟和女孩子們增加待人接物的機會。這也是京中聚會習俗,尤以春季和秋季居多,有美景可賞,天氣也適合,不太冷也不太熱。
嚴紀鵬父子祖孫和梅氏都被邀請。
蔡鈴請了許多京中閨秀去賞花。
巧兒自然不去,要躲着梅氏。
嚴氏和王瑛都去了,清啞也沒去。
這日,蔡家園內花枝招展,貴夫人和姑娘們三五成羣,或聚集在亭內,或徜徉在花間溪流旁,隔牆院內男子們也是笑聲陣陣。
夫人們看見梅氏,紛紛恭賀她兒子獲得“六首狀元”,是古往今來科舉第一人,且又少年成名,人品樣貌都是上上等。
梅氏嘴上謙虛,心中着實暢快,可謂志得意滿。
有那多事想看笑話的,又故意問起嚴暮陽的婚期,提前向她祝賀,說這大登科連着小登科,實乃人生美事云云。
梅氏笑容就有些勉強了,含糊說尚未定準。
好在她謹記之前教訓,沒敢再口出怨言。
就算這樣,她臉上笑容不如之前真心,也引得衆人暗自揣測,背後竊竊私語,說長道短。
慧怡郡主見了替巧兒不忿,要替巧兒出氣。
她因欠了巧兒救命之恩,又曾設計想暗算巧兒的,心中愧疚,一直想找機會爲巧兒盡心盡力,還這份人情,今兒機會來了。
因見梅氏不知和誰家夫人站在一叢“魏紫”牡丹花前指點評價,心中一動,便拉着蔡鈴走過一道一人多高的綠色花障那邊去——那花障是木槿,尚未到開花時節——梅氏和那夫人就站在花障另一邊。
慧怡郡主笑道:“如今嚴公子可出名了,滿京城人人都在說六首狀元、少年才俊。”
蔡鈴道:“這也難怪。本朝只有三元及第,歷史上都沒有六首狀元。”
隨着她們議論,花障另一邊的說笑聲停了,被這邊吸引。
梅氏低頭裝作看那層疊高聳、狀如皇冠的紫色花朵,耳朵豎起。她聽見是兩個女孩子聲音議論嚴暮陽,不禁興奮的很,想聽聽她們說什麼,再聽聽她們是哪家的姑娘。即便兒子親事已經無可轉圜,但聽見有人中意嚴暮陽,也可令她自我陶醉一番。
卻聽慧怡郡主冷笑道:“他再考幾個六首狀元都沒用,擱不住有那樣一個母親,掙的臉面還不夠她丟的。可笑她自以爲是,絲毫不知自己已成爲京城人茶餘飯後的笑柄。還瞧不上郭家門第!郭巧兒人品才德連皇上和太皇太后都誇的,她倒看不上了。哼,難道她眼光比皇上還強?比太皇太后還高?就她那副做派,真要是郭家退了親,京城像樣點的人家都不會和嚴家結親,再是六首狀元都沒用。幸虧我王家沒和她沾惹上,不然倒黴的就是瑛妹妹了。我三嬸說起這事就開心得不得了,真是萬幸呢,好險沒和這種人牽扯上,不然氣也要氣死……”
蔡鈴才聽了一個開頭就急了,就攔阻她。
哪裡能攔得住,慧怡郡主說得又快又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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