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希夷再待不住,轉身出了船艙,上岸後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聽着馬蹄聲遠去,謝吟月端起酒杯,仰頭喝下,然後又斟了一杯。
韓希夷命小秀去夏家給夏流星送帖子,自己先去了醉仙樓。
等待的時候,他的思緒紛亂不堪,匯聚不攏,偶爾閃過一星半點念頭,也快得像水中游魚,根本抓不住。一時耳邊迴盪謝吟月悽愴的聲音,一時腦中又想起郭清啞說“剛離虎穴,又進狼窩”,一時眼前又浮現方初說退親時果斷堅決的面容,心便跟着痛縮。
他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冷靜。
冷靜下來的他沒有恢復往常隨性,俊朗的臉肅然凝冰。
夏流星如約而至,韓希夷親自爲他斟了茶,然後直言道:“承蒙夏少爺不棄,與我等商賈子弟也能坦誠相交。在下有一不解之處請教:夏少爺想納郭姑娘爲妾,手段狠絕不留餘地,所爲何來?若爲真情,只此一回便傷害了郭姑娘,怕是再難挽回佳人心了。且逼迫郭姑娘爲妾,夏少爺就不怕惹人非議?”
夏流星詫異地看着他問:“你喜歡郭姑娘?”
不等他回答又道:“她不喜歡你,還是你嫌棄她退過親名聲不佳,無法說服雙親將她娶回去?否則的話,你也不用來質問本少爺,直接上郭家求親就是了。郭家若應了親事,本少爺還真棘手了。”
韓希夷強自剋制,盯着他問:“夏少爺真不顧後果?”
夏流星輕笑道:“什麼後果?倘若郭姑娘願意給我做妾呢?”
韓希夷鼻子裡輕哼一聲,道:“夏少爺太不瞭解郭姑娘了。只怕一腔心思要落空,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要連累夏大人。那時悔之晚矣!”
夏流星臉一沉。起身喝道:“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本少爺!”
說完重重將茶盞往桌上一頓,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又站定,回頭輕蔑地冷笑道:“不過是逐利的商賈,別以爲那點心思別人看不穿。真要那麼講道義,兩年前在謝家怎不爲郭姑娘出頭?”說完拉開門出去了。
韓希夷沒有發怒,相反,他鎮定下來。
之前怎麼也聚不攏的思緒忽然就清晰了。
坐了一會。他起身從衣架上取下斗篷。不慌不忙披上,優雅地繫上絲絛,然後走出去。下樓,守在雅間門外的小秀急忙跟上。
在樓梯口,碰見一位帶丫鬟的少女,有些面熟。不知是誰家的。他往旁一閃,有禮地讓她先行。那少女臉紅了。掃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見他根本沒留心自己,只得先行。
韓希夷待她下去了。才和小秀離開。
回到家,他先將韓嶂叫進書房。
韓嶂在書房待了足有一個時辰,然後匆匆出來。
韓希夷則一直待在書房裡沒出來。
這晚。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再說夏流星,從韓希夷的雅間出來後。轉身上了三樓。
等無人時,他臉色才凝重起來,不復剛纔面對韓希夷的氣勢。
先是蔡銘代表的嚴家,然後是韓希夷,接下來會是誰呢?
夏流星並不認爲自己要納郭清啞爲妾的行爲引起他人不平,因爲之前說娶她爲妻時,蔡銘就出面勸阻了,可見不是名分問題,而是這些人不願郭清啞進入夏家。
還有誰,他無法猜測,只能等待。
衛家花園,衛晗坐在暖房裡發怔,滿目鮮豔的花兒也不能引起她半分注意。從郭家西坊被封的消息傳來,她便這樣失魂落魄了。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命運慣會捉弄人!
衛昭也沒空管她,他忙得很。
他將人都派出去了,有關注夏家的,有關注郭家的。
湖州府城,方初在一間清幽的茶樓與高巡撫之子高達明會面。
高大少爺笑道:“巧的很,方兄弟若再來晚一天,就找不着在下了。”
方初忙問:“高大爺要出門?”
高大少爺點頭道:“去京城。”
原來他一直在家候缺,如今剛在戶部謀了個主事的差事。
方初急忙恭喜,問了行程等安排。
高大少爺略說了下,便問他此來有何事。
方初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他:巡撫大人對向朝廷申報請奏御賜‘織女’稱號給郭清啞,可有想法。
高大少爺點頭道:“家父確有此打算。然申報奏摺還要當地縣令親擬,報家父上達朝廷。”
方初問道:“大人不能直接奏請?”
高大少爺早覺得他不對了,因問:“賢弟何以這樣急切?”
心中還有一句話未問出來,“郭姑娘可是與你半點關係沒有,何以如此熱心?就不怕謝大姑娘誤會?”
方初想了一想,決定對他說實話。
不然等過些日子他得知消息,還以爲他利用他呢。
因此道:“夏大少爺要娶郭姑娘。郭家不肯應親。”
高大少爺聽後十分意外,蹙眉道:“此話當真?”
方初肯定點頭,道:“當真!”
高大少爺問:“郭家不應,夏家如何?”
方初道:“不肯放手。”
高大少爺瞭然地點頭,靜了會又問道:“那方兄的意思是?”
方初道:“若郭姑娘有御賜的稱號,想必夏家會忌憚一二。”
高大少爺輕笑道:“賢弟這是……要家父去對付夏大人?”
方初搖頭道:“小弟幾個膽子,敢驅使利用巡撫大人!此前江明輝兇殺案已經了結,證實郭姑娘是被冤枉的。小弟想,巡撫大人上奏正當其時,安撫郭家,安定民心,彰顯大人爲國爲民的襟懷。至於夏大人所行所爲,乃至於將來會如何,與巡撫大人有何干呢?巡撫大人可不曾有半點徇私。”
他特意在“將來會如何”幾字上微微加重語氣。
高大少爺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長。
方初並不緊張侷促,從袖中拿出一條小毛巾來遞給他,說:“這是郭家新近研製出的棉毛巾。大爺請摸摸看,比以往咱們用的布巾都要軟。聽郭家說已經送了一批進京了。治下出了這樣的人才,也是巡撫大人治理有方,正是巡撫大人的功績!”
高大少爺眼睛迅疾亮了起來。
“巡撫大人的功績”打動了他。
他覺得父親受之無愧。
郭清啞,上次可不就是在父親庇護下才得以沉冤昭雪嗎!
他鄭重問道:“夏家求親在這毛巾出現之前,還是之後?”
方初道:“之後。郭家是在三子婚宴上將些織廢的毛巾拿來送人,好的都進上了。聽郭家大爺說,將來等上面批准了,這毛巾與其他新品一樣,也授權給其他商家織造呢,絕不會獨攬。大爺想,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高大少爺哈哈大笑道:“這還用說!這個郭家,有些意思。”
跟着又道:“這件事愚兄知道了。賢弟但放寬心。”
方初聽見如此說,總算一顆心落了下來,眼底笑意浮泛。
高大少爺收了那條毛巾,狀似隨意地看看方初,很想問他爲何如此幫郭家、幫郭清啞,只是因爲與郭家有合作關係嗎?
心裡掂量了下,還是沒問。
反正高巡撫請奏前也會調查,只要不假就成。
二人又小坐片刻,並去了酒樓用過飯,方初才告辭。
方家就在府城,他晚上便回家住了。
次日,他拜訪了幾個人,調查了一些事,三天後才啓程回霞照。算上來回途中耗去的時日,這趟出來前後共花了七八天的工夫。
到達霞照的時候,正是午後。
已是十月下旬,天空陰沉沉的,即將降下今冬第一場雪。街上行人並不匆忙奔走,神情坦然,彷彿期待這雪。相比干冷冰凍的天氣,人們還是喜歡下雪天。百姓們喜歡雪,是爲了來年的收成;文人雅士喜歡雪,則是喜歡雪的潔淨和詩意。已經有人在籌劃,等下雪了去法華寺觀梅,去田湖賞寒雪。
這樣的情形下,方初聽見街上人隻言片語:郭姑娘答應給夏大少爺做妾,夏家已經送過聘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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