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流星在清啞叫“虞姑娘”時,便認出虞南夢了。和虞南夢緊張到木然不同,他微微一愣,隨即看向清啞。清啞也正專注地凝視着他,黑眸幽靜,他心一動;同時,他感受到另一道強烈注視,那是方初,也正凝視着他。他沒理會方初,卻只盯着清啞。
清啞這樣看他很不尋常。
她的眼睛極能傳達心意。
她的眼睛也能看透人心。
她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不會自大到認爲清啞當着方初的面對他含情脈脈地凝視。他覺得,清啞在探視他的內心,且是爲了虞南夢。郭家主宅那邊正賓客雲集時,清啞帶着虞南夢來到工坊,絕非偶然。
正思忖間,就聽諸葛鴻笑道:“郭織女真深明大義呀!”
歐陽青峰也拜謝道:“織女如此高義,晚輩感激不盡!”
夏流星便對清啞微笑道:“織女襟懷寬廣。巧的很,虞姑娘正是下官故人呢。”又轉向虞南夢道:“虞姑娘,別來無恙!”
虞南夢一驚,慌亂地蹲了蹲身子,道:“見過公子。”她稱他“公子”,而不是“大人”,因爲她以前就是這樣稱呼他的。
清啞追問:“你認得她?”一面看着夏流星。
諸葛鴻和歐陽青峰也詫異地看着夏流星。
夏流星點頭道:“虞姑娘原在週記做事。週記……原是夏家的產業,下官和家父獲罪,此罪行之一也。”
方初和清啞並不意外,諸葛鴻恍然之下乾笑兩聲,不知怎麼說了。
夏流星道:“讓伯爺和大人見笑了。下官經歷繁華富貴到落魄,如過眼雲煙。幸得上天和皇上垂憐,才使下官覺醒,得以重頭再來。”又向方初和清啞輕笑道:“好在週記被方伯爺買了。這也是虞姑娘的運氣。跟着郭織女,她也能盡展其才,且免了飄零之苦。”
清啞覺得他語氣有些微惆悵,還有繁華褪盡的從容和淡然,讓她感到陌生和意外。不由緊緊盯着他,恰和他兩點星眸相撞,一下子沉入他眼底,窺見他的心理歷程:失母、失父、抄家、流放、再起……彷彿彈指一揮間,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清啞猛然閉眼,才收回心神。
夏流星雙眸突亮,燁燁生輝。
二人對視不過一瞬間工夫,方初將清啞神情看在眼裡,心一凝,本能覺得:這樣的夏流星很具威脅性!他微微側身擋住清啞,對夏流星笑道:“週記那麼多人,夏大人竟能記得虞姑娘?”
夏流星解釋道:“虞姑娘是週記的意匠,下官曾親自教她書畫。”
虞南夢激動得身子輕顫,短暫的喜悅過後,旋即陷入恐慌:他如此毫不避諱,當衆說出此事,雖彰顯了他的坦蕩無畏,但若她有任何危害方家的行爲,他卻是斷然脫不開嫌疑的了。
果然方初詫異道:“沒想到大人和虞姑娘竟有這淵源!”
他從以前週記一女工那追查到,虞南夢傾慕夏流星,卻不知道她和夏流星還有這層關係,難怪背叛方家,而夏流星竟坦然說了出來。
夏流星道:“慚愧!這都是下官從前貪心作祟,想借週記謀利,才全力培養她。誰知到頭來……”說着轉向虞南夢,正色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虞姑娘一樣好運氣,在主家獲罪後,再遇見良善主子,免受輾轉變賣和奴役之苦。虞姑娘可要擅自珍重,萬不可辜負了伯爺和織女的厚待。否則,再落得悽苦境地,可怨不得老天不公,也白辜負了本官當年對你的一番教導!”最後一句,分明帶着警告之意。
虞南夢聽見“貪心作祟,想借週記謀利,才全力培養她”這句話,遍體森寒,如墜冰窟,剛纔的喜悅消逝無影蹤。
原來,當年他教她竟只是爲了謀利,只因爲貪心!
他對她就沒有半點兒情義?
怪道久別重逢,他一心只關注郭織女,看見她不過略感意外。
呵呵……她真是癡傻!
正在心中慘笑,忽聽他叫“虞姑娘”,擡眼一看,立即被魂牽夢繞的星眸吸住。星眸中射出清冷光芒,似詢問,又以言語警告。
她悚然而驚,後退一步,鄭重跪下道:“民女謝大人提點!虞南夢定不辜負方伯爺和織女厚愛,全心以報伯爺和織女恩情。絕不會給公子丟臉,不辜負公子當年教導!”
夏流星看向方初和清啞,微微一笑,似乎問“這樣可滿意了?”
清啞看着眼前情形,一時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方初目光一閃,對清啞道:“今日來客衆多,你且去陪客,這邊有我陪着。既然夏大人開口,留下虞姑娘和紫竹幫歐陽公子。”
清啞直覺夏流星和虞南夢沒有勾結,然他以前暗害過她,加上虞南夢出賣方家被捉個現行,這樣輕易相信他似乎太不謹慎。
她深深地看着他——夏流星坦然迎着她的目光,並不閃避——告辭道:“請二位大人見諒。失陪了。”
諸葛鴻忙道:“織女請便!”
夏流星則對清啞抱拳躬身。
清啞看了他一會,才收回目光,又看了虞南夢一眼,再和方初交換了個他們夫妻才能懂的眼神,才帶着衆人轉身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夏流星神情有些恍惚。
他曾經想過無數次,爲何清啞當年不肯接受他。流放途中他想過,在流放地生死一線時想過,獲赦免回來也想過,中進士後還在想,今天,他尤其想的多,因爲郭儉娶的是官家女,郭勤也和官家女兒定親了,可見郭家並不排斥和官宦人家結親。
他敢肯定,當年他向郭家求親時,郭清啞尚未愛上方初,也沒有愛上韓希夷,那時候她心裡沒有任何人!
爲什麼不肯接受他?
若只是不願做妾,他還可以爲她努力爭取一把,然他知道,不是名分問題。可是,最後她卻接受了曾經厭惡的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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