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性福手冊
宣讀聖旨的士兵幾乎是在衆人殺人般的眼光中逃竄而去。
席夜楓展開聖旨來回瞧了兩遍,嘴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可惜胳膊微舉着聖旨,堪堪擋住那鼻尖以下,略略牽起的嘴角亦是密密實實地被遮擋住了。
皇上,您可真是英明,不但革了末將定遠將軍一職,連帶着末將承襲爵位的資格也剝奪了去,這一點連末將都未事先想到。
將明黃聖旨一層層卷好塞進了袖中,席夜楓表情不見喜怒。
周圍一片死寂,沉悶的氣流中隱有壓抑的怒火慢慢彌散開。
“將軍,皇上此舉未免太不厚道了!將軍分明是去追查叛賊餘黨的下落,他卻藉此革了將軍的職,我看皇上他這是早就策劃好了的!”席夜楓這幾日將軍餉挨個兒分發了,還說了半路去追叛賊餘黨下落之事。衆人聽得心驚肉跳,敬仰更甚,哪料到皇上不但不賞反而處罰將軍。石高一臉不忿地說出此話,雖微微壓低了嗓門,但周圍本是一片沉寂,此話一出,衆軍皆一字不差地聽了進去。
“石千總!”席夜楓低喝一聲,臉上已有不悅,“不管皇上因何革了我的職,皇上都有自己的思量,以後萬萬不要在背後妄加議論天子的抉擇!”說完,一雙銳目一一掃過衆人,正色道:“以後若我再聽到誰對聖上不敬,軍法處置!”頓了頓,自嘲般嗤笑一聲,“也是,我這定遠將軍方被革了職,以後便同你們一樣,只乃西陽軍中的一個小兵而已,我也沒資格再管束你們了,你們想如何就如何算了!”
“將軍一日是我們的將軍,終生都是,我們哪敢不聽將軍的!”士兵們見將軍氣極,連忙道。
“將軍不叫我們亂說,我們以後閉口不言就是,將軍可不能不管我們。”石高急着道,“方纔是我胡言亂語了,皇上英明神武,是我說差了。”
席夜楓伸手一止,表情淡淡,“你們且聽我說,此次確是我做錯在先,是我不該丟下軍餉轉而追查叛賊下落,皇上說得對,我的確是居功自傲了。這麼多年我一直站在高處管束你們,而今稍作歇息也好。”
衆軍悶聲低着頭,不發一言。石高喘着粗氣,顯然氣得不輕。
“石千總,以後軍中大小事務便由你代勞。當然,若你們以後還想聽我指教或者和我切磋,我隨時奉陪。”席夜楓笑了笑道。
“將軍,你若覺得平兒太累,我石高自然幫你分着活兒做,可是將軍即便不是將軍了,我們也要尊將軍一聲大哥。將軍如今雖無職位,在我們這兒仍舊是最受尊敬的!大夥兒認爲我說的對否?”石高瞪着眼朝人羣裡掃了幾圈,喝問道。
“石千總說的沒錯,將軍在我們心裡永遠是將軍!”李黑子高聲應道,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席夜楓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有兵如此,他這戎馬半生也不虛度了。
定遠將軍被革職一事,因着西陽軍裡軍規嚴令泄露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一些通商之人從往來京都的商隊裡聽得一些。可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洛尹峰也知道了此事。
“本想着鳶姐兒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才得以博得忠勇侯府嫡長子青睞,許諾娶她爲妻。哪知此事還未着落,便叫我聽到了這驚天消息。”洛尹峰嘆道。
江氏眉頭一直緊皺着,“老爺,鳶姐兒爲何就如此命苦呢,定遠將軍纔跟老爺許諾了結親一事,可如今卻……唉,定遠將軍一職沒了也罷,可皇上連忠勇侯府的爵位也不叫他承襲了,他若能回京都受些拂照也好,皇上卻讓他一直在西陽呆着,如此的話,他又跟西陽的平民百姓有何區別?”
洛尹峰揹着手在屋中來回踱了幾圈,想通了什麼般,腳步慢慢停住,在近旁的椅子上落座,朝江氏道:“夫人,就這樣罷,咱的鳶姐兒怕是這輩子沒有做將軍夫人的命。”
“若那定遠將軍一直便這樣了,老爺可仍要答應這門婚事?”江氏問,心裡難免替鳶姐兒覺得惋惜。
洛尹峰思量片刻,道:“單說席夜楓此人,豪氣萬千,氣量也大,是個錚錚鐵漢子,就算真是個一無所有的平民百姓,鳶姐兒嫁過去亦不會虧。皇上若是真想革他的職,便不可能繼續困他在西陽。以後席夜楓得以回京都,哪怕沒能承襲爵位,忠勇侯和席夫人也會將席家的大半田地莊子交給這個嫡長子打理,屆時有了家底什麼都好說。”
“這也是老爺自個兒猜測而已,誰也難保定遠將軍會不會一輩子就呆在這兒了。老爺本就說過聖心難測,咱們哪能按照常人心思量這事。”江氏回道,一顆心又揪了起來,爲何鳶姐兒的婚事就不能同蘭姐兒的一樣順心。思及此,江氏忽地就想起當初蘭姐兒回門省親時笑中帶苦的樣子,忍不住又憂愁起來,心中長嘆,誰說蘭姐兒嫁的就比鳶姐兒好,還不是一樣讓人操心。
洛尹峰一時拿不定主意,去了清幽閣問老太太,老太太聽完後立即低斥一句,“我兒糊塗!”
“兒子有時確實糊塗,還望母親明示。”洛尹峰低頭,恭敬地聽着老太太的見解。
洛老太太掃他一眼,“你就是聖賢書讀多了,這明擺着的理兒都瞧不清。定遠將軍在西陽呆了多久,你豈會不知?!多年建立起的威望哪會因爲皇上革職便受影響,百姓還不照樣尊崇他。就算他一輩子都呆在西陽這地兒,他也是這裡最大的主兒,連你這五品西陽知州都越不過。再者,他再無官無職無爵位,他也是忠勇侯府的嫡長子,鳶姐兒嫁給他又豈會吃虧?”
洛尹峰聽到這兒已明白過來,忙道:“多虧了母親提點,不然鳶姐兒一樁好親事就叫我毀了。”
“那孩子時常過來陪我這個老婆子,乖巧懂事,叫人疼惜,我這當祖母的自然也要替她多留意些。這席姓小子我也早早見過了,一表人才不說,做事也極爲細心,和鳶姐兒站一塊那便是觀音坐下的金童玉女,匹配得緊。你可要好生應付這門親事。”洛老太太一直記着當時半路遭遇劫匪定遠將軍出手相救一事,當初那小子連住店打尖這些瑣事都着手安排好了,還親自護送了小半路,光衝着這點,老太太也是極爲喜歡此人的。
洛尹峰聽聞老太太一席話,心裡已有計較,適逢有下人來報,道定遠將軍有事找來,正於正廳候着,洛尹峰吃了一驚,忙辭了老太太處,去接待這未來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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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鳶呆在自己的依月閣,聽說了定遠將軍來到府中一事後,心裡竟生出一種強烈的想要見他一面的慾望。她前幾日還怪他回得遲了,沒想到他一回來便被皇上革了職,這其間發生何事她是不知,但她卻感到了席夜楓的不易。在京都的那幾日,不只要應對皇上所交的差事,還要抽時間勸說父母答應兩人的婚事,他雖在她面前拍着胸脯保證沒有問題,其實根本就沒他所說的這麼簡單罷。
倚着窗兒看向外面,洛清鳶怔怔地看着大樹下的那處空地,周圍的明光似乎一點點淡了下來,很快交替爲暗黑的夜,他那時就站在樹下,一臉醉醺醺的樣子,連眼睛都醉得睜不全,半眯着望着她,懵懵的表情像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還大着嗓門問她自己在哪兒。洛清鳶擔保,那時他絕對是下意識地放低了聲兒的,不然他高聲吼起來,周圍歇息的丫鬟婆子們指不定就聽着了。還有,他總愛欺負她,第一次在草原上跟他表白,不顧她意願強拉她上馬,還偷吻了她,洛清鳶忿忿地朝窗外揮了揮拳,厚顏無恥的傢伙!第二次來府中竟敢半夜闖入她閨閣,她被他吵醒後,剛睜眼瞧見一個影兒和那雙鋥亮的眸,就被他一掌給劈昏了。渾蛋!更甚,上回他居然當街抱她,她要質問他鴛鴦戲水扇套爲何在他那處,他就拿嘴堵他的話,無恥!沒皮沒臉!她能遇到個這麼萬里挑一的奇葩,她果然是運氣太好了麼?!
“姑娘高興成這樣,可是想到什麼好事了?”雪梨在她右側站着,笑嘻嘻地看着她問。
“好事?我哪裡在想好事了,我明明在心裡罵人!”洛清鳶悠悠地轉頭瞪她一眼,然後繼續望着窗外發呆。
“呀?我今個兒算是長見識了,罵人還能罵得姑娘嘴巴上翹,這被罵的人可得在心裡偷着樂了。姑娘不妨跟我說說,讓我瞧瞧,誰這麼好福氣,竟能害姑娘罵着罵着就笑起來了。”雪梨咯咯地笑道,眼睛往洛清鳶手腕上瞅了瞅,“姑娘藏得再死,我這時時刻刻伺候着的丫頭怎麼可能瞧不見,早些日子左手腕上便多了條紅綢線,前幾日右手腕上又戴了個鏈子,姑娘倒同我說說,這兩件東西怎的就忽然冒出來了?”
洛清鳶將袖子往下擼了擼,擋住手腕上的姻緣線和手鍊子。她雖覺得沒什麼,可私相授受總歸不是件光彩的事,哪能光明正大地同這丫頭說了,只同她道:“這紅綢線是廣濟寺姻緣祠求來的姻緣線,當初我瞧着好看就收起來了。”見雪梨眼露狐疑,忙又補了一句,“我自然是收在你瞧不見的地方。至於這手鍊子,前幾日出去遛馬的時候,女師傅偷偷帶我去逛集市,我順便買的。”
“姑娘你去了集市?”小丫頭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洛清鳶呵呵一笑,“你可替我保密着,若被太太知道鐵定數落我一番,指不定連遛馬都不準了。下回我再有機會去集市的話給你也帶上一條。”
“我可不敢。”雪梨連忙揮手,“姑娘的私房錢本就不多,還是自個兒留着當嫁妝罷。”
“嫁妝自有太太準備,你個小丫頭操什麼心。”洛清鳶敲她腦袋,兩人小打小鬧着,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洛清鳶先前便覺得自己心裡好似一隻在期待着什麼,直到這會兒聽了消息,心中頓感失落。定遠將軍已經離開知州府走了,這一次並未同父親痛飲,也沒有宿在府中。
洛清鳶先是坐在軟榻上繡花,接着翻了本書隨便瞧上兩眼,最後乾脆趴在牀上,時不時嘆兩聲氣。難不成她在期待席夜楓深更半夜再鑽一次窗?洛清鳶皺眉。她先前好像是有這麼個打算,晚上裝作已經熟睡,然後豎着耳朵聽他如何破窗而入,等他靠近了,再狠狠地在他腹上踹一腳。結果精打細算的計劃沒用上,她自然會因此感到失落。這麼一分析,洛清鳶心情好上許多。
席夜楓此次前來知州府卻是爲了正事,離開京都前程梓墨交給他一道密旨,叫他轉交給洛尹峰,那道密旨上寫的什麼就連他亦不知。自然,席夜楓順道也辦了辦私事,先主動同洛尹峰說了自己被革職一事,後又拍胸脯地保證對鳶姐兒好。洛尹峰本聽了洛老太太一席話後,這門親事本就看好,只好好叮囑他娶了鳶姐兒後要好好相待。
“洛大人放心便是,等鳶姐兒過了門,我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叫她不受半分委屈。至於我被皇上革職一事,洛大人也無需憂慮,就算我不再是定遠將軍了,我也有的是法子讓鳶姐兒過上好日子!”
洛尹峰聽着這話,心裡便真的是半分擔憂都沒了,這麼好的女婿哪去找,整個西陽整個京都也便只他席夜楓一個了。
等送走了席夜楓,洛尹峰這才揣着一顆忐忑的心打開了皇上的密旨,快速瀏覽完密旨上的字,洛尹峰的表情逐漸沉重起來。難道西陽也盤踞着睦王爺留下的叛賊餘黨?當年,睦王爺領兵逼宮,事敗被擒,後纔有如今的乾元帝。但是睦王爺素有賢名,擁護之人何其多,一時根本無法肅清。當年的駙馬馮安國也參與了睦王爺一事,如今被流放到西陽做苦力軍。皇上的意思是叫他暗中多盯着他。此事交予定遠將軍太過招眼,而他一介文官,做此事做適合不過。更重要的是,定遠將軍才被革職,若有叛賊盤踞於此,這段時間怕是會有所動作了。
洛尹峰大喜過望,皇上既然能交如此重任與他,想來心裡對他還是看重幾分的。若能立得大功,回京都亦是有望。
無力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