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各取所需
當日晚上,一道聖旨急急送往劉節度使家。
錢公公打了個哈欠,等府中人聚齊了纔開始宣讀聖旨,尖細的嗓音被拉得老長,在夜裡迴盪着,頗似戲子在咿咿呀呀地唱調子,有些讓人昏昏欲睡,可是,等聽到聖旨上的內容後,衆人卻是瞪大了眼,纔回京都不久的劉明昊眼眸蹭地一擡,眼裡的震驚不啻於聽到驚天響雷。
劉節度使已經心裡樂極,面上卻極力忍着,早知道昊哥兒出息,沒想到居然如此得皇上重用,直接封了個京都兵副統領!這可是多少人都盼不來的好事!
“……欽此——”錢公公落款兩字拉得老長,朝劉節度使和劉明昊笑眯眯道:“灑家先在這兒恭賀劉副統領了。雖然京都兵的副統領總共好幾個,可是像劉公子這樣年輕就做到這個位置的還是頭一個,真是可喜可賀啊。”
劉節度使到底是意淫官場多年的人,自然曉得一些必要的客套,側頭朝身後的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不久後便送上滿滿一荷包白銀。
“哎呀呀,這怎麼使得,灑家雖然是大老遠地跑到劉大人的府中宣讀聖旨,但灑家也是替皇上辦事的,都是本分,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啊!”伸手同劉節度使來來回回虛推幾把,一副爲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心樣子。身後同來的幾個小太監垂頭而立,見怪不怪。
劉節度使笑着把手中的荷包稍稍使力推過去,“錢公公日夜爲宮中之事操勞,此次還於大晚上的專程跑一趟宣讀聖旨,這些只是送與公公的喝茶水錢,小小心意而已,算不得什麼。”
錢公公面露爲難,終於是收下了,塞到了袖袋中,眼裡笑意深了幾分。心道:果然是不算白跑一趟,這一次又斂了不少錢。
劉明昊冷眼看着兩人虛以委蛇,移開目光,心裡開始思量這件事的緣由。他回到京都後去了敬武閣報道,之後便等着皇上安排的職位,十來日後皇上封了他個六品典儀,這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只要日後思進取懂進退,升官職不過幾年的事情,父親也甚覺體面,還特意辦了幾桌宴席請了一些族親前來吃席。劉明昊以爲自己的人生已經漸入軌道的時候卻聽到了這麼個驚天消息,震驚過後喜悅的確有,更多的卻是疑慮不安。皇上沒道理將一個半分經驗沒有的典儀忽然提升至從三品的京都兵右翼副統領,別的不說,單說那些京都兵也是不會服氣他擔任副統領一職的。雖然京都兵分爲左翼兵、右翼兵、前翼兵和後翼兵,每個兵團裡又有三到五名副統領,但是哪一個副統領不是通過重重考驗才坐上了那位置。
“錢公公,我何時上任?”劉明昊看向滿臉春風的錢公公,恭敬問道。
錢公公稍稍斂笑,想着乾元帝的吩咐,清了清嗓子,回道:“想必劉公子應該聽說過京都兵的一些規矩。”
劉明昊眉頭微皺,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皇上到底在算計什麼?聽聞將軍今日已經護送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進了皇宮,他在這個點兒上受封,莫非是與此事有關?一旁剛送了銀兩的劉節度使還未高興完便聽到這麼一句,也開始思忖起來。
“公公是何意?”劉節度使問,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皇上先給點兒甜頭再淋上一盆苦水,這樣豈不更折磨人。他自問對皇上忠心耿耿,昊哥兒也表現出色,皇上沒有必要針對劉家使絆子。
錢公公只是笑,頗有些心虛,這剛收了人家銀兩,又要給一記重擊,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錢公公將袖籠裡的鼓鼓荷包往裡塞了塞,生怕不小心給掉出來了。
“呵呵,劉大人和劉公子不必憂心,皇上說了,劉明昊公子深得他心,又經了西陽一年的磨礪,擔任小小一個副統領之職是綽綽有餘的,可是一切還得按規矩來,京都兵相比西陽軍規矩不少只多,所以京都兵裡想要擔任副統領一職的話同樣需要服衆,連統領也會親自與你過招。”說到這兒,錢公公連忙加深了笑意,“不過,以劉公子的本事,這一切應該都不在話下。劉大人也無需替小公子擔心,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皇上十分看好公子的。”
“我知道了,多謝公公相告。”劉明昊淡淡道。若擱在以前他或許沒有信心,可是經過西陽一年多的磨鍊,他敢說,京都裡能勝過他的人寥寥無幾。
“不知皇上想要我何時去左翼兵接受考驗?”劉明昊又問。
錢公公沉默稍許,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悠悠道:“定遠將軍今日護送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進了皇宮,此事想必劉公子已經知曉。皇上的意思是,明日要讓軍中的將士在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面前展示一番,叫西羌人見識一下我大宸國的勇士是如何威武,京都裡有些本事的將軍和統領屆時都會出面露一手,有的可能還會互相較量一番。劉公子你也順道列入了其中。”
劉明昊還未開口,劉節度使臉色已經變得難看起來,他自己的兒子什麼斤兩他還是清楚的,除了箭術騎術出色些,其他皆是平平,若是當着皇上和西羌王這些冒犯不起的人出了醜,以後哪還有翻身之處。先前的喜悅這會兒已經完全消失無蹤。
劉明昊聽了這話後,心中的思量與自己的父親可謂截然相反。若是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一展身手、大出風頭,既是爲大宸國掙了面子,更能博得皇上的青睞,還能讓服衆,僅僅想到這些,劉明昊已經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成敗就在一舉之間,而他有八成把握,他不會叫在場的人失望。
“有勞錢公公特意跑此一趟,錢公公回去覆命的時候請告知皇上,末將一定不負皇上期望,明日定全力以赴!”劉明昊鬥志滿滿,朝他抱拳道。
錢公公有些納悶,他還以爲這劉明昊爲害怕得不敢去了,原來是他自個兒多慮了,人家壓根沒見明日的切磋當成一回事兒?看來,定遠將軍的目光果然獨到,這麼個藏在堆兒裡的小人物都被他發掘出來了。錢公公又將眼前的男子好好打量了一番,雖然比之乾元帝和定遠將軍,他的相貌稍遜一籌,但已經算是少見的清逸俊朗,目光看起來也沒有那種老奸巨猾的深沉,反而給人一種很純粹的感覺。這是個不太懂得隱藏情緒的人,怪道定遠將軍把這小子看透了,他肯定曉得這劉明昊會在明日裡大展身手,然後皇上和定遠將軍的計謀就得逞了。兩人雖然不會將這種事告知他一個太監,但是錢公公是誰,最懂得察言觀色,這些日子沒少聽到乾元帝嘆氣,聯想到皇后近日對皇上的冷淡和西羌王帶來西羌公主的消息,錢公公稍稍一想便清楚了,人家這是準備將閨女嫁入皇宮爲妃,以鞏固兩國之間的關係。爲何要讓定遠將軍大老遠地把人送到京都,皇上心裡打的小算盤豈能瞞過他的一雙精明之眼。席夜楓不似京都裡的將軍,公主若是嫁給他,皇上就沒有必要擔心這西羌公主竊取到軍中機密,另外,聽聞定遠將軍極寵現在的夫人,若是將西羌公主嫁他,她也沒機會作梗。
其實,錢公公猜得不差,程梓墨確實存着這心思,他擔保哈扎禮那老狐狸肯定會贊成這樁婚事,因爲席夜楓是管着西陽之地的大將軍,西陽乃大宸國重要的邊關之地,哈扎禮沒準就懷着讓公主使美人計將席夜楓拉攏過去的想法,屆時再說服席夜楓叛國或者睜隻眼閉隻眼,然後他們好鑽空子攻入大宸國。可是,程梓墨奸詐地笑了,他最不擔心的就是席夜楓對他的忠心。本來想得天衣無縫,這一路護送,西羌公主指不定就瞧上了俊朗又威武的席夜楓,若是西羌公主親自開了口,他這麼順手一推,一切水到渠成,這聯姻之事便不關他半點兒干係了。至於席夜楓不久才娶了親一事,程梓墨選擇自動忽略,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之事,他想廢了後宮獨寵皇后一人都不成,怎麼也得讓席夜楓這個春風得意的傢伙嚐嚐他的苦楚。程梓墨算盤打得極好極響,他哪知席夜楓那黑心肝的狐狸居然先一步猜到了他的心思,還無恥地使了計謀,叫西羌公主對他好感全無。程梓墨氣得捶足頓胸。
待錢公公帶着劉節度使孝敬的銀兩樂悠悠走了後,劉節度使面色沉重地把劉明昊叫到了書房。
“昊兒,我知道你是個有志氣的孩子,可是這一次事況嚴重,根本不似你想的那麼簡單,西羌王和皇上親自觀摩,京都裡那些有本事的老將軍也會出面,依我對皇上的瞭解,他一定想讓西羌王大開眼界,見識我大宸國將士的本領,可是你……哎,也不知道皇上懷着什麼心思,竟讓你也去。”
劉明昊表情不見喜怒,只帶着一如既往的恭敬,微垂頭,對自己的父親道:“父親放心,兒子定不會給我劉家丟臉。”
劉節度使還想說什麼,看到他這副樣子後最終也只轉化爲一聲嘆息,“罷了,明日你量力而爲便是。”伸手拂了拂,準備叫他退下,忽然又想起了件事,便道:“還有,太太本給你說了門親事,是林通政的嫡次女,只如今我覺得這婚事可以先放放,若昊兒你真擔任了左翼副統領一職,自然可以配得更好的女子,到時我和太太再給你另外尋門好親事。”
劉明昊表情不變,“婚姻大事全由父親和太太做主就好,兒子自是聽從父親和太太的。天色也不晚了,父親早些歇着罷,兒子就不打攪了。”說完,恭敬地低着頭退了出去。
劉節度使看着劉明昊的背影,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額頭,他還件事兒沒說,太太對他帶回來的那房小妾頗爲不滿,嫌那小妾不懂規矩,但是劉節度使不想給他再添煩心事了。爲何不是個嫡子呢,劉節度使惋惜道。昊哥兒可比他的嫡出大哥出息得多。
————————————————————————
席夜楓頻頻打哈欠,這一路上本就沒睡上個好覺,程梓墨還非要跟他較勁兒。
“皇上,末將都說了,這劉明昊在明日肯定會全力一搏。”席夜楓手執白子,半分不遲疑地落在某處。
程梓墨掃他一眼,手中黑子也果斷落下,不信地嗤了聲,“朕怎知你是不是忽悠朕,萬一明個兒他給朕丟了臉面怎麼辦?”
“末將再撿回來便是。”席夜楓立馬接了句,叫程梓墨無話可說。
錢公公回去覆命時,沒想到定遠將軍還在陪着皇上下棋。在門口來回轉了一遭,然後小聲地報了聲,“皇上,奴才回來覆命了。”
“進來罷。”屋裡傳來乾元帝懶洋洋的聲音。
“又是平局。”程梓墨語氣有些不滿,轉眸掃了一眼躬身而立的來人,問,“那劉明昊對明日一事有何反應?”
錢公公如實答道:“回皇上,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那劉明昊似乎對明日之事還隱隱有些期待。”
“皇上信末將的沒錯,劉明昊絕對能解皇上之急。”席夜楓適時加了句,換來程梓墨一記刀子眼。
“錢公公。”程梓墨從棋盤上隨意拾了枚棋子把玩着,漫不經心地喚了句。
錢公公頓覺不妙,恭恭敬敬地應了聲,“奴才在。”
程梓墨微微勾了勾脣,“雙臂下垂,給朕狠狠地抖胳膊。”
錢公公一聽,立馬嚇出一身汗,“皇……皇上,這……”
“快些。”程梓墨語氣稍冷。
錢公公認命地雙眼一閉,胳膊使勁兒甩來甩去,袖袋裡的鼓鼓一包銀兩自然給甩到了地上。吧嗒一聲,極爲清脆,足量的銀兩與地板碰撞出了錢公公最喜歡的聲音,只可惜這出現得不是地兒。
“拾起來給朕放到桌上,然後……你可以給朕滾了。”
錢公公如臨大赦,連忙退了出去。銀兩再重要哪能重得過小命!
一夜歇息,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精神不少,也未出現水土不服現象。乾元帝正式接見了兩人,命人設了雅座,文武百官同赴盛大宴席。
羣臣中對於西羌公主坐在上座一事頗有異議,就算她在西羌身份再高貴,可她終究只是個女人,哪有女人跟一羣男人同席的。就算是他們大宸國的仁敬皇后都甚少出席這種宴席。不過,百官不得不承認,這西羌公主生得倒是極好看,一雙妖媚的桃花眼,鼻子翹挺,嘴脣紅潤,身姿也是玲瓏有致。一些年輕的官員難免多看幾眼。
西羌王哈扎禮對衆人的異議不以爲意,豪爽大笑,“我西羌族女子也是很重要的,只要是有本事,同樣可以參與政事,爾敏是本王所有女兒中最聰穎的,膽識謀略絲毫不遜於她的兩位王兄。”
最高首的程梓墨淡笑應兩聲,“雖然該跟西羌王說入鄉隨俗幾個字,但朕覺得西羌王說得極有道理,朕光是瞧爾敏公主這氣度也不遜於男兒,相貌也是少見的出色,既然西羌王將爾敏公主帶來我大宸國遊玩,不如趁此機會在我大宸國覓一佳郎好了。”
說完這話,目光轉向西羌王身邊相挨而坐的女子,一臉長輩般的和藹笑意,“我大宸國不乏錚錚鐵骨的好男兒,爾敏若是看上哪個了,只管同朕說,朕做主,親自給你們賜婚。”
西羌王暗自納罕,皇上這意思是無意將爾敏納入後宮了。他一開始的確有這麼個意思,通過聯姻加深兩國的友誼,而乾元帝自然是最好的人選,可是自打席夜楓來接送幾人時,西羌王又生出另一種想法。
坐在對面上首位置的席夜楓收到西羌王若有所思的目光,立馬低下頭。老狐狸,休想打我的主意!
相反,爾敏則是多瞅了程梓墨幾眼,當即叫程梓墨心肝顫了顫。
“呵呵,皇上所說當真?父王確有讓我在大宸國覓一良婿的打算,沒想到皇上您先一步說了。”爾敏笑道,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無意看到的大臣們心裡鄙視道:果真是野蠻之人,一點兒不懂女子該有的矜持。
西羌王大笑着附和道:“爾敏說得不差,本王來之前便有這想法,西羌和大宸國互爲鄰國,自當多多互通往來,爾敏更是喜好大宸國的風土文化,早便跟本王提過要來這兒看看了。”
“西羌王說得不差,西羌族與我大宸國早該如此了,互通往來,交流文化,兩國百姓也能過上安樂富足的日子,西羌王是個好頭領啊!”好頭領幾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
西羌王臉微紅,他沒聽出程梓墨的其他意思,只覺得自己以前確實錯得離譜。
席夜楓抿脣一笑,能聽懂表面的意思就不錯了,他可不指望西羌王能聽懂裡面的明嘲暗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