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燁報出來的這個價格雖然比較高，但是卻並不離譜。
甚至可以說，是合理的！
原因無法，可以歸結爲三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目前國內自產的卡車載重都不到十噸，哪怕往死了去超載，也超不了多少，而售價一般在四萬到八萬之間。
第二個方面，如果想要載重超過十二噸的卡車，唯有進口一個渠道，比如奔馳、太脫拉之類的，摺合到國內的售價，根據載重普遍在七八萬到二十萬不等，而標準載重一般也不會超過二十五噸。
關鍵問題是，正常的單位拿出來二十萬人民幣，是買不到這樣一臺進口卡車的，因爲卡車進口需要外匯，只有那些重點單位，才能拿到外匯，然後採購進口卡車，並且用於自身的生產，不能挪作他用，比如拿去黑市倒賣，這是不可能的。
在正常的歷史上，今年國內就會因爲運輸問題，從外國引入一大批卡車，這些卡車的來自於巴西等南美國家，全都是二手貨，總數量超過了1500臺，從七八噸載重到二十多噸載重的都有，但是沒有超過三十噸載重的卡車，而每臺卡車的平均價格，已經超過了一萬五千多美元。
咋一聽，按照今年官方1比1.4的匯率，似乎每臺平均才兩萬元人民幣，比國內的解放卡車還便宜，但事實上，現如今的外匯根本不能這麼計算，就以財政部來說，假設採購這批卡車用到的外匯，來源於聯合體創匯，那麼實際上財政部爲了這些外匯，付出了1比13的補貼價格！
所以這些卡車，均價達到了十九萬人民幣！
最後，這些二手卡車們，被國內的大慶油田、榆林煤礦區、鞍山鐵礦區等等重要生產基地給拿走了。
而這些卡車在什麼時候會出現在市面上？
那就是在這些礦區使用了幾年，因爲原本就是二手車，再加上高強度的工作、發動機、底盤、車體都出現了相當嚴重的老化之後，礦區進行處理的時候，一部分會進入次一級的礦區，另外一部分纔會流向市場，更誇張的是，哪怕這些車流入市場時，已經是是“飽經風霜”“油門到底”“瘋狂輸出”過的，但是價格摺合下來，依然不便宜，換句話說就是，礦區用了幾年沒怎麼賠錢！
但是縱然如此，在曾經的時代裡，哪怕如此老舊的卡車，也是市面上的稀罕和高級貨，通過大修續命，奔馳在遼闊的土地上，成爲國家運輸的一部分，在幾十年後的網絡上，白沙瓦老巴大叔維修的視頻很火，但其實那也是國內八十、九十、新世紀頭十年的真實寫照。
第三方面，目前聯合體是有相關人員監控着黑市的。
現如今黑市上有極少數的重卡列車在流通，而這些重卡列車的價格，比王燁剛纔的報價還要高那麼一丟丟，比如卡車頭在三十六萬到三十八萬左右，拖車在十六萬十七萬左右，之所以這個價格可以流通起來，則是“市場經濟”在作用。
首先，在有配額的情況下，從聯合體購買重卡的標準價格是二十二萬和八萬元，如果沒有部委配額，合作伙伴購買的標準價格，則是二十五萬和十萬元，其實這兩個價格都算是“計劃內價格”，如此一來，如果有廠家想要把重卡列車偷偷給賣出去，那必然要加價的，本質上來說這是“官倒”行爲，沒有利潤誰幹啊？
再加上參考外國進口卡車，按照十九萬購買二十五噸標準運力計算，三十五萬購買六十噸標準運力就非常合算了，更不用還有後面的兩拖斗子，這就叫市場經濟！
此時此刻。
在王燁話音落下的瞬間，瞬間坐在旁邊的那位礦區領導趕緊擺了擺手說道：
“哎呀呀！王廠長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你誤會我們的意思了！”
此話一出，頓時旁邊響起一片哈哈的笑聲和附和的聲音：
“對對對！王廠長你誤會了！”
“哈！剛纔王廠長和我們這是開玩笑呢！還說這個價格不好說出口！”
“說句不好聽的，我都做好挨一刀的心理準備了，結果王廠長一開口，我都直接沒反應過來啊！哈哈哈！”
“可不是麼？這價格比我們從市面上收都便宜！”
“王廠長不愧是年輕人，就是幽默啊！”
“我看這個價格就很好！已經很照顧我們這幫子老鄉了啊！”
“對啊！關鍵咱們沒有配額！”
“王廠長，我中午必須得敬您一杯啊！”
隨後，現場的氣氛再次歡快了起來，一系列的變化和一幕幕的畫面，直接把王燁的父母和大伯給看傻眼了！
至於王燁，則心裡忍不住暗歎，果然如此。
就像國內曾經和沙特做生意，不知道沙特有多富有一樣，自己某種意義上，也低估了這些未來的“煤老闆”們掌握的財富規模，面對自己參考黑市的這個報價，他們根本沒有感覺到自己被宰了，甚至認爲自己在照顧這些老鄉！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些卡車貴嗎？
不！恰恰相反，他們很清楚，但是在他們看來，這樣貴的價格是值得的！
而這一點，其實也是王燁不太願意和他們做這筆生意的根本原因，剛纔王燁唯一說得一句實話，那就是這筆錢，王燁還真的沒那麼想掙！
至於原因，其實很簡單。
現如今還是計劃時代，煤礦其實都是國家的，爲什麼天下市拿不到部委的重卡配額？那是因爲山下市這邊有鐵路，國家需要的煤炭，都可以用鐵路運走，換句話說就是，國家要多少煤炭，就會給配套多少運力，不存在運力不足的問題。
那麼，爲什麼對於這些領導們而言，他們認爲運力不足？
因爲現如今，經濟雙軌制的存在！
就以天下市的某一個煤礦爲例，假如這個煤礦，按照計劃經濟的要求，他們需要每年給國家上繳一千萬噸煤炭，那麼他們在生產完一千萬噸的煤炭之後，其實整個煤礦就可以放假休息了，因爲已經完成了國家指標。
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
他們在完成一千萬噸的國家煤炭任務後，只能得到最基礎的補貼，而這些補貼用於煤礦的運營工作，比如設備維修、工人工資等等，某種意義上來說，煤礦並不擁有煤炭的所有權，他們只是煤炭的搬運工，給國家把煤炭從地下搬運上來的，而煤炭也不能直接給他們帶來任何的財富。
在過去，煤礦就是這麼運行的，而國營廠們，其實都是這麼運行的。
但是隨着改革開放和經濟雙軌制的出現，事情出現了變化，因爲市場經濟開始活躍了起來，有人發現了“商機”。
同樣以這個煤礦爲例，他們在生產完一千萬噸煤炭之後，當然不會直接放假，或許他們還能再生產一百萬噸的煤炭，在過去的時候，這些煤炭就堆放在煤場，準備開始第二年給國家交生產任務。
而現如今，他們會把這些煤炭偷偷拿出去倒賣，這叫“官倒”！
因爲有些需要煤炭的企業，國家給他們每年分配的煤炭配額，是不夠他們生產的，或者說，僅僅夠他們生產完上交國家任務的那部分！
總之，這些需要煤炭的企業，以遠高於計劃內價格的“市場價”或者說“黑市價”從煤礦購買煤炭，用於自身的繼續生產，生產出來的這部分，就是超越國家需求的計劃外的產品，也拿到市場上偷偷的“高價”銷售，進行和煤礦一樣的“官倒”行爲，然後整個產業鏈條就這麼開動了起來，這就是現如今的市場經濟！
在84年的時候，國家明確了“計劃外生產”這一條，並且給予了企業“計劃外生產”的產品的指導價格，也正是因爲如此，84年被稱之爲國內的創業元年，因爲從這一年開始，想要在市面上購買到零件和材料，容易多了！
但是，市場經濟永遠不會遵循指導價格，國家給出的指導價格只比計劃價格高一點點，但是實際上計劃外產品，也就是不需要票據的產品，價格非常高，但是縱然如此，依然是供不應求的，比如冰箱、比如電視機、比如摩托車等等。
如此一來，事情就很明顯了。
對於在場這些人而言，他們是因爲生產任務無法完成，着急的需要購買卡車增加運力嗎？
答案當然不是。
他們是爲了現在依然處於灰色地帶的“計劃外生產”！
反正煤炭就在地下，反正設備機器工人都是公家的，只要你能多生產，煤礦就能獲得額外的利潤，你生產的越多，額外的利潤就越多，而這些額外的利潤，或許給廠子裡的工人們發發福利改善改善生活條件消耗了大頭，但是是不是也能落下一些小頭，可就是這些小頭，在這個時代也是天文數字！
否則，正常歷史中那些煤老闆怎麼出現的？
憑什麼到了股份制改革的時候，他們就能掏出錢來，把煤礦給承包了，成爲真正的“能源巨頭”？
想到這裡，王燁忍不住微微嘆氣。
在曾經的時空中，王燁其實非常不理解，面對這種國有資產流失的行爲，上面肯定是清楚的，爲什麼沒有阻攔呢？
現在辦了企業，王燁似乎猜到了什麼，這是一個摸着石頭過河的時代，沒人知道怎麼做是對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看看“市場”究竟會做出什麼選擇，然後擇優劣汰，做出相對正確的選擇，畢竟不管怎麼搞，於國而言，肉都是爛在鍋裡的。
只要財富總額在增加，誰一時掌握都不重要，因爲這些財富，歸根結底是國家的，羊肥了，可以宰！
此時此刻。
王燁腦海中思緒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最後伴隨着微微嘆氣的動作，他調侃自嘲一般的說道：
“看來我是說少了！”
“早知道領導們都是這個反應，剛纔應該多說點啊！”
此話一出，衆人都當王燁是在開玩笑，一時間房間裡響起了歡快的笑聲，等笑聲逐漸落下之後，王燁輕咳一聲問道：
“行，既然領導們都沒有意見，那咱們就按照這個價格走。”
“不過，領導們總共需要多少輛啊？”
面對這個問題，在場的衆多領導們臉上一喜，最後旁邊的那位領導豎起一根手指頭說道：
“一百臺車頭，二百臺掛車。”
“王廠長，你看這個數兒能行嗎？”
對於這個數字，對聯合體產能一清二楚的王燁點了點頭，然後毫不遲疑的說道：
“當然沒有問題，不過交貨得按月來。”
“如果要一次性交貨，那就得勞煩領導們多等等了。”
聽到王燁這麼說，那位領導趕緊擺了擺手說道：
“就按月交付，這就很好了！哈哈哈！”
“看來咱們這是報少了，生怕王廠長拿不出來呢！早知道應該多報一些！”
很明顯，這位領導也是一個幽默人，把王燁剛纔的調侃，反過來又來了一遍，而王燁則笑呵呵的擺了擺手說道：
“沒關係，後續還需要，咱們還能繼續來。”
“都是鄉里鄉親的，都好說！”
聽到王燁這麼說，現場又是一片吹捧的，同時王燁心裡也暗自感慨，不管怎麼說，這回和“煤老闆”們也算是拉上了關係。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煤炭運輸都是重卡市場最重要的份額，並且會從一開始的煤礦集體購買，逐步變成個人購買，出現專職的卡車司機，以卡車運輸爲生的人，而他們也會成爲接下來幾十年經濟發展運輸命脈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而這一點，也是王燁雖然“獅子大張口”，但是也沒有張的離譜的原因，以略低於黑市的價格，自己多掙點可以，但是不能顯得自己過於貪婪，在純純的宰割他們，這樣不利於未來的發展，畢竟以後還是要繼續做生意的，煤老闆們這也是大戶！
隨後，雙方草擬了一份合同，然後簽字。
最後這一百臺重卡列車，將會由聯合體一併移交給礦區，然後由礦區再進行內部的分配，畢竟整個礦區有十幾個大中型礦，小礦就更多了。
“王廠長，走吧！賞光去礦區咱們吃一頓？中午喝一杯？”
“聽說伱小時候也是在礦上長大的，也是咱們煤礦子弟，現在離開也多年了，不如回去看一看？”
等合同簽訂之後，礦區的一位領導向王燁發出了邀請，而王燁則笑着擺了擺手拒絕說道：
“我就不去了，昨天剛回來，我媽要給我燉羊肉呢！”
“大早上就磨了糕面回來，要吃油炸糕！”
聽到王燁的說法，現場又是響起了一片鬨笑聲，不過對於這些領導們而言，反正訂單已經拿下了，目的基本達到了，王燁吃不吃飯並不關鍵，溝通感情也不急於這麼一時，再說了王燁太年輕，一起吃飯也比較彆扭。
“行，那我們就不叨擾了，王廠長你也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在家好好休息吧！”
“畢竟誰做的飯，都沒有媽媽做的香啊！”
最終，市裡的那位領導笑呵呵的調侃了兩句，然後一羣人就喜笑顏開的離開了，王燁也終於鬆了口氣！
誰能想到，回家探親第一天，還要談生意啊！
“嘶！小燁啊！你們廠就是紅星聯合體？”
“最近這個廠子可有名了，隔三差五就能在廣播裡面聽到，當時我聽說這個廠子的廠長叫王燁，還以爲只是重名了，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你小子，捂的夠嚴實啊！哈哈哈！”
等人都走後，王燁的大伯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如此說道，看向王燁都是滿臉的驚喜，至於王燁的老爸老媽同樣如此，甚至他們的目光中有一股子做夢的感覺，畢竟那紅星聯合體，最近可是時常出現在廣播新聞裡面，是魯齊省的標杆單位，又是創外匯、又是搞生產，熱鬧的厲害！
當然了，新聞裡面能說的，都是民用領域可以公開的，但是縱然如此，對於王燁的家人們來說，也是難以想象的程度了！
而且不止是家人，甚至是全村！
在領導離開之後，王燁家徹底熱鬧的遭不住了，古樹村因爲靠近礦區、工人多、平均教育水平不差，聽懂新聞的人不少，自然都聽說過紅星聯合體，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隔三差五就上新聞的工廠的廠長，就是自己村子裡看着長大的小後生！
一時間，王家成了全村的核心，人來人往，一批又一批。
甚至從燕京帶回來的年貨，本來是用於探望親戚的，最後也不得拿出來絕大部分，用來招待這些串門的村民了。
至於接下來的兩天，古樹村一下從一個普通小山村，變成了全省的熱門區域！
畢竟整個山晉省，產煤產礦的區域太多了！
首先就是往南的平朔煤礦，就挨着天下市，這是國內最大的露天煤礦，對於卡車需要更多，其次各種中小型的煤礦，更是沒完沒了！
於是，他們開始紛至沓來，前來拜訪！
接下來兩天，王燁又賣出去三百多臺重卡列車頭，以及雙倍的拖車，至於價格就是之前的那個價格，誰來都一樣。
而且，對於這些煤礦領導們而言，雖然花了錢，但是他們也是美滋滋！
一方面，煤礦的產量確實得到了提高，這在哪裡都是功勞，因爲國家鼓勵多勞多產給國家發展做貢獻，報上去也是一功。
另外一方面，計劃外的產量也提高了不是？而且賣起來也方便，這麼大的卡車，咣咣就是拉，多拉快跑多掙錢，廠子才能創收入嘛！
甚至地方的領導看到這一幕，也是笑的樂哈哈，畢竟煤礦掙得多，就能給地方上繳更多的利潤，地方財政纔有錢啊！
似乎，皆大歡喜。
只有王燁感覺頂不住了，原因無他。
他們來就來，還要帶各種各樣的“土特產”，關鍵如果是正常土特產就算了，有些人還要搞一些“高附加值”土特產，這不是讓王燁犯錯嗎？
爲了勸說他們拿回去，王燁費盡了口舌，最後原本計劃在老家住一週，結果第三天一大早，三臺皮卡車就出發了，拉着父母二人，直奔魯齊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