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現今是亂世,到處是軍隊與流民,血腥與死亡,王朝的建立與滅亡,這樣的情形有什麼值得看的?她可不認爲冬離是有心成爲亂世英雄,助他人登上帝位的人。

也許遇到對的人來求他,冬離真的會入世助人,但他不是會主動出手的,道者無爲,身處世外。

心,也同樣在世外,不沾塵俗。

“人。”更加曖昧不清,又簡單至極的一個字。

楚君辭聞言倒是詫異地停了下腳步,轉首掃了冬離一眼,他的眼神在陽光下透明得好似不存在,平靜地映着周圍的一切。

淡淡一笑,楚君辭道:“只怕現在這城裡鬼要比人來得多。”

早年城內的青年都被抓去當了壯丁,然後是一批批的流民到來,又因爲各種各樣的緣由一點點地死去,到現在封州城中多是老弱婦孺,人少得可憐。

冬離未再接話,默然地與楚君辭繼續向前走,心中卻再清楚不過,楚君辭不信他的話。

他們在封州城內外走了一遍,身後留着長長的、深深的兩排腳印。

積雪過厚,淹埋了一切所能看到的人或物,即便地上躺着流民的屍體,她也無從知道,四野空茫,竟連一道走失的魂魄都沒有。

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楚君辭站在城門外,從城門往左手旁走不遠,便是她撿到家中那隻童鬼的地方,而他的爹孃現在只怕已經入了輪迴,再也尋不到蹤影了。

“我騙了他。”楚君辭輕聲道,這句話說得莫名。

冬離看了她一眼,“你沒有。”

“嗯?”楚君辭平靜的臉上閃過詫異,因爲冬離的聲音雖平靜,卻輕柔,似安慰,卻淡得太過,讓她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他實在不像是會寬慰別人的人。

“就算他們同死,同過了奈何橋,也終成路人。”現實而不留情的話,用他的語氣說來,依然如此的穩定,不帶起伏。

苦笑一聲,楚君辭覺得自己方纔一定是產生了錯覺,“道長說的極是。”

輕輕地皺了下眉頭,“你覺得我太殘忍嗎?”冬離問,他聽出她簡單的六個字間夾着的輕諷。

“不是,只是……”只是什麼呢?楚君道開口的瞬間突然怔住了,到嘴邊的話停頓住,她想說什麼?

她想說,道者本就如此,非是無心無情無念,只是道者習慣了去遵循自然之法,不去強求,只爲成其大道。

她如此說並沒有錯,但爲何要這樣說?這番說辭好似她十分了解修道之人一般,可……事實上冬離是她第一個真正接觸過的道者,可他們這兩日說的話未提及道法半分,那爲何她會覺得道者就應是遵大道而行的人,就應是心如明鏡,不貪不妄的人?

從心底涌起的話語,未曾經過思考,楚君辭心頭微動,想要抓住此刻的這縷思緒,可是終不能握住。

方纔涌起的一切,在眨眼間消失在心頭,不留痕跡,如被人控制了思緒一般,楚君辭腦中閃過片刻的空白,剛剛思考的一切瞬間歸於——無。

清醒地知道自己忘了什麼東西,可即使再用力地想,也於事無補,忘了,便不可能會想起來。

苦澀的笑意漫上脣角,楚君辭對冬離抱歉一笑,“讓道長見笑,我忘記了要講的話。”

與她泛着澀意的眼對視,冬離輕聲道:“楚姑娘喝過孟婆湯?”

“只有要過橋的人才能喝到那碗湯,據說……我的記憶是被人封印了。”她的記憶,被一個人鎖住了。

冬離似怔了下,立在雪地裡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並不是很清楚……”擡手壓下被北風吹起的發,楚君辭淡淡地笑着,“是個很短且無趣的故事,道長若有興趣,我倒不介意講出來。”

“回去再講吧。”冬離轉過身,讓楚君辭先行。

壓住不斷亂舞的發角,楚君辭淡淡地一笑,舉步走向來時路。

這一次冬離走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一步之遙。

寬大的白色道袍被風吹得飛揚而起,冬離精瘦的身形並不粗壯,但走在楚君辭身後仍然擋去了由身後而來的陣陣狂風。

發角依然在飛舞,但楚君辭身後並未感到本應有的刺骨寒風。冬離與楚君辭回到小院時,院內廳門前站了一個人,準確地說應該是一隻鬼。

小前廳內的童鬼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懷裡猶抱着小狐狸不肯放手,而被抱着的小狐狸,則瞪着一雙金爍爍的狐眼看着廳外來意不明的鬼。

獸類都有着天生的直覺,從這隻鬼出現在小院內,小狐狸便感覺到他身上所夾帶的森森鬼氣。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誰知道這隻鬼是來幹嗎的,雖然它不大喜歡抱着它的小鬼頭,但如果他在它手裡出了事,那不是有損它的顏面?

是以,小狐狸始終用一雙警戒的眼瞪着門外的鬼,它瞪了多久,那鬼便與它互瞪了多久,顯見門外的鬼覺得門裡的小狐狸好像還挺好玩的。

看到回來的冬離與楚君辭,小狐狸收回瞪視的目光,用鼻子不屑地哼出一聲,心裡嘀咕了句,死老鬼,和它一隻狐狸比瞪眼,真是一丁點鬼品都沒有。

窺見小狐狸眼中濃濃的保護的神色,楚君辭微微笑了下。

冬離對站在廳外一身黑衣的男鬼輕點了下頭,默然地從他身邊走過,進到廳裡拎起小狐狸,隨後消失蹤影。

“我倒不知你現在還有興趣收留牛鼻子道士!”黑衣男子墨色的眼瞳閃了閃,戲謔地道。

“我倒是想知道是什麼風將尊貴的冥主殿下吹了來。”楚君辭拿起桌上的茶壺,緩緩地倒上一杯茶水。

水入茶杯,竄起陣陣縹緲的霧氣,楚君辭輕輕地將杯放到已然落座的男子面前。

“風大雪狂,我體諒你恐怕行動不便,有心來接裡面的小鬼頭回去。”藏雲笑笑地道,手指伸向旁邊熟睡的童鬼,卻未真的碰到人,便又將手收了回來。

楚君辭眼中閃過絲詫異,她認識這位喜歡戴着面具說話的冥主早已不是一兩天,藏雲看似沒有什麼冥界之主的駕子,但天生骨子裡的傲然他半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