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孤獨了太久的人來說,一剎那的心動,便是一生都不可卸除之重。
那心動的剎那,就像孤獨一樣,猝不及防,然後一生都躲不開了。
――不腐城君主孽雲語
從醉臥在魔界到於不腐王殿的內園醒來,不過半個下午,而亭雲的酒向來都是藏了好幾年的好酒,孽雲只睡了這麼短的時間,酒氣還沒過呢,她如今靠在亭雲的背上,宿在明月盞叢中,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或許是今天飲了太多的酒,又或許,是繚繞在鼻間的花香太過撩人,孽雲難得的夢見了以前的那些事兒。
其實,她並不是如傳言一般,是在她十七歲那年纔在風淄衣許了她不腐城君位後才帶兵守着不腐城與魔界邊境的。
十三歲之前,在不腐城中教導她的不僅僅只有亭雲先生,還有已在人間享有尊名的帝師暮雲深,而十三歲後,暮雲深離去,亭雲帶她入世歷練,同時教導故庭燎(故庭燎:老頭子自從把他撿回來,就沒有管過他好吧。)。十三歲與十七歲之間四年歲月,她與故庭燎都在不腐城邊界歷練,隨着他們成長,她的手中慢慢的握住了不腐城駐在邊界的兵馬,到她十五歲時,她成爲不腐城佐書,而不腐城雖有君主,但是,幾乎所有權利都集在了她的手中。
魔界與不腐城的被世人所熟知的戰事是風孽雲在十七歲那年,當時尚是沈孽的風孽雲逼得冕尊風淄衣授她不腐城君位的這事兒傳開的那場,而世人不知,在那場戰事發生的三年前――孽雲十五歲時,魔界與不腐城的戰事比三年後被世人所熟知的那場還要慘烈的多。
那年,戰事有半年未修,幾乎每天都有戰鬥,除了二月二――不論三界,還是魔界,都因爲上古時所定的君祭而休戰了。
“曾見周靈王天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孽雲初見不遇,便是那天君祭日,她以佐書身份隨着早已沒了實權的不腐城君主上了天界參加君宴,在三十三重天,不遇守着的那滿園碧桃花下。
不過那日,她爲了省卻麻煩,讓喜歡搗鼓奇怪東西的故庭燎做了一張人皮面具,這樣即使是神格高如冕尊的那幾位也看不出她的真容,不過那天,故庭燎不知爲了滿足什麼惡趣味,讓她頂的卻是風素仙的臉,在她發現時,宴會終了,已經回了人間。
二月二時尚寒,從小便傷了身體底子受不得冷的風孽雲在上了天界後,便尋了天界最清淨的三十三重天,享受在戰事起後難得的清閒。
孽雲坐在椅子上,自在灑脫地翹起二郎腿,眉飛脣紅,眉目間雖尚顯稚嫩,可自有少女纔有的風情,然而,她低頭時,纖長素白的手中是她與故庭燎親繪的人間十八處仙鄉中不腐城全界的地圖。
她身側落滿了桃花,衣上也沾了兩三處,可是她側眸時,卻理也不理,竟將第三十三重天――這天界最神秘的禁地當作自家書房一般隨意。 不時有落花墜下,留在她的發間,她從未有所察覺,或是根本懶得去察覺什麼,偶爾,也只是將落在地圖上的落花閒閒地伸手摘去。
宿醉後歇在第三十三重天之上,三千里桃林中最大的桃花樹上的不遇初醒時,便覺察到了生人的氣息,他低頭看時,就見血衣招搖的女孩子坐在花樹下,低頭時,眉目間卻是難得的沉靜。
他並沒有藏匿他的氣息,卻也未曾料想到,他只一動,那人便察覺到了他的氣息。
“可是看夠了?”她的手指沿着地圖邊緣滑過,半晌後似自言自語般冒出了這麼一句,頭也沒擡,也不知她在說給誰聽。
三千里桃林就算在平常,不遇去三界各處……唔,體驗生活之後,空無一人,倒不是因爲不遇讓人恐懼,而是,不遇只是站在那處,便會讓人想要膜拜,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所以,對於他的居處,天界衆仙也帶着敬意。更何況,今日是君祭日,更不會有人了,風孽雲也是知道這點後,纔來了這三千里桃林。
可風孽雲未曾料到會有人也來此處。
唔……自他有了記憶始,除了地藏王外,再沒有人敢用這般不客氣的語氣同他說話,就算是九天之上無比尊貴的天君寂非岑見到他,都要跪地拜下去,然後恭敬的稱他一聲“王冕”或“小叔叔”。樹上,不遇似笑非笑,難得的起了戲耍的心思。他眸光一閃,斂了周身神威,然後縮了身形,隨着桃花落了下去,啪地一聲落在了地圖上。
然而變小了後沒有掌握好力道,連着翻滾了好幾下才停下,正好在了風孽雲的視線處。風孽雲看時,就見一個巴掌大的仙坐在地圖上的不腐城王殿,對着她笑。坐在紙上的不遇不過巴掌大小,眉眼卻生的精緻,細長的遠山眉向上挑着,似要入鬢,而他那一雙豆子一般大的桃花眼,竟像是碧落寒潭般,波光瀲灩間,深不見底,他略仰頭和風孽雲對視:“多飲了些……一時興起就沒顧上規矩……”
風孽雲將地圖放平在兩腿之上,和氣的道:“無妨。只是以後若不注意些,在這九天之上這般隨意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不遇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閒閒地理了理衣袖,道:“他們早就酒醉了,哪裡會留意三十三重天裡的這冷清處。倒是你,明明來了這天上地下最熱鬧的壽宴,卻躲在個無人的角落,豈不遺憾?”
“我喜歡的熱鬧自是與那些不同。”風孽雲也坐的隨意了些,望向不遇,“仙界熱鬧淡如清水無味,在我看來,卻不如人間十里紅塵來的輕快。”
不遇正要開口,卻聽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忽然一陣驚風,還沒等風孽雲有所反應,不遇在她身上丟了一個仙訣,把她變得與剛纔的他一般大小,而他恢復原身,揮手時,將她捲入了袖中,他卻旋身坐在了她的椅子上。不遇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孽雲茫然的在黑暗中翻了幾個跟斗,好半晌,才手扶着額頭短促的笑了一聲。
君祭之日,來九重天的無一不是身份尊貴顯赫之人,而她雖然是不腐城佐書,卻不被君王與風淄衣承認,身上因此毫無半分瑞氣,這人,怕是將她當做了一個私自闖入的花草仙罷?
此前歲月,她一直在征戰與離亂中走過,雖有亭雲先生與老師暮雲深護着她,可是,他們皆要求她站在他們身前,而他們只是守在她的身後,若她實在頂不過了,他們纔出手,就算暮雲深,也一直是與她並肩的,而此前歲月中,從未有人這麼的將她護在身後。
或許,這在不遇只是一面加上隨手的動作,而於她而言,此後歲月,她怕是要難忘了。
只是……孽雲有些無奈,初時,她竟然將這天地間無上的神尊當做了一介花草仙。
“怕是來了人,”不遇捲起地圖塞到袖中,閒閒地站起身,“你別出聲,我自然會將你帶出三十三重天,保你今日周全。”
來人跪伏下身,語氣十分恭敬“冕上……”
孽雲當時只來得及聽見一聲“冕上”,神識中就傳來故庭燎的急喚。孽雲心中一沉,風月什麼的盡數湮滅了。
君祭將盡,戰事又起了。
她隱了身形回了不腐城,將心思全放在怎麼瞞過天君的不遇卻對這一切沒有查覺得到。他以爲那小仙子周身毫無半分瑞氣,怕不過是個私自闖入的花草仙,如若被人看到,無論是誰,他們只是輕輕一句話便會折了她千百年道行,再重些,怕是會丟了性命。他難得起了分管閒事的心,欲保她平安,可那人大概也是不需要的。
而事後,不遇捂着空空的袖,無奈的笑,笑過之後,如孽雲所料般,卻並沒有將那一面放在心上。
因此,他也不會知曉,上百個日日夜夜中,有人在紙上一遍遍的描寫他的眉眼,又一遍遍的擦去,直到那眉眼鐫刻入心,再不會散去,她也在夜深時想過她與相關的他以後,然後癡笑着睡去。
可是,在她被風淄衣追殺,入了浮羅塔後,他與她之間的那麼多可能,都變成不可能――她知道,她的神魂中寄居的那些東西隨時都有可能奪了她的生命,那是自上古便傳下來的詛咒,即使強如不遇,也是沒有辦法的。
睡着睡着,眼淚卻從風孽雲眼角流了出來。夢中,她絕望的輕喚不遇。
捏着棋子的不遇擡頭,似剛纔出神間有了錯覺。
孽雲,怎會喚他不遇?
孽雲雖心傷,此處卻是難得的靜謐安然,可是浮羅殿中,風淄衣聽着風素仙的哭聲,有些煩躁。
“夠了。”風淄衣皺眉,語氣是難得的嚴厲,“自己不爭氣,能能怪得了誰?若你成了冕尊,那有這些糟心的事兒,讓天界那些人白白的看了熱鬧。”
風素仙從來沒見過母親這般嚴厲的樣子,哭聲一下子哽住,可是不停的打起嗝兒。
於是風淄衣更糟心了,“你父親呢?”
“病了,不知爲什麼,從三年前就病了,一直沒有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