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相繼走後,易靜對嚴人英等人道:“此行本不宜人多,我初意只我和癩師妹、瓊妹、嚴師弟四人前往。但既然大家都願看北極奇景,那到了那裡,只着兩人下去,餘人等在上面,一半玩景,一半防守。那班左道中人,喜怒無常,又易受人播弄,萬一翻臉,勢必難敵,也算有個接應。秦、李、向三同門,可同回寒妹洞府,靜養等候。那地方離仙府近,衆同門時有往來,如若有事,也方便些。
此去北極島嶼甚多,有好些妖人窟宅,我們過時行跡務須隱秘,不可無故生事。到了陷空島,只能由我和癩姑下去,見機行事,不可爭搶。此時各位師長閉洞不出,陷空老祖與紫雲三女不同,我們有求於人,須知客主之分。一個行止不檢,自家失陷,還要辱及師門,將來何顏回山相見?我雖不才,一則前生曾隨家父去過一次陷空島,稍知海中途徑以及沿途險阻、宮中禁忌。二則總比各位同門年紀較長,照着本門規矩,也應稍微僭先。權充識途老馬,請諸位暫時聽我調度了。”
衆人齊道:“這裡只易師姐年長,法力最高,我們自然惟命是從好了。”
易靜原以六小弟兄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加上阿童也是一個喜生事的,偏都非去不可,惟恐到時不聽吩咐,出了亂子,丟人誤事。堅持不令同行,他們勢必另作一路趕去,更易生事,轉不如自己率領,多少還可壓住一些,便故意說了上面一番話。見金、石等人隨聲喜諾,阿童也在一旁含笑點頭,並無不滿之色,心始稍放。
癩姑又道:“陷空島我雖不曾到過,昔年隨侍家師屠龍,卻到過它的邊界。聽一人說,前途便是北極冰原,到處都是千萬丈冰山雪嶺,陷空島在盡頭偏東一面,中間有一片冰原雪海,地名玄冥界,終年陰晦,只冬至子夜有個把時辰略現有曙光。與小南極光明境終古光明,每年只夏至正午有個把時辰黑夜者,完全相反。人到那裡,所有法術、法寶俱失靈效。那人說時,因家師看了那人一眼,便未往下多說,至今疑信參半。師姐乃舊遊之地,此話可是真的嗎?”
易靜道:“那道關口實是厲害,便師妹不問,行前也須囑咐。事非子虛,但無如此之甚。那地方本是北極中樞分界之處,本來就是元磁真氣發源之所,差一點的金質法寶飛劍,到此便要無效。加以陷空老祖生性喜靜,近年越不願與人交往,又在當地利用元磁精氣,設下一道三千九百里禁制,橫亙山海之中。不知底細的人如想飛越,多半失陷。就勉強衝越過去,前途百十座冰山島嶼,均有妖邪盤踞,各仗地利法力,紛起爲難,令人應接不暇。一旦陷空老祖也有了警覺,除能事先得他允准,或是自願相見,多半將水底晶闕隱去,閉門相拒,見面直是休想。
沿途那些島主,除卻海中精怪,頗有幾個能者外,平日多仰他爲泰山北斗,雖未得列門牆,如遇有外人欺凌,也必出面袒護,一個也成仇不得。我們行蹤隱秘也是爲此。前半無妨,到了玄冥界附近,便須把遁光擇地降落。步行約三百六十里,過了這道關口,見了天關,再攀越一片冰原,然後避開海路,繞道飛行。到了陷空島附近,又須降下,纔可無事到達,入海叩宮求見。
否則他那禁法神妙,常人步行倒可無妨,只要駕遁光飛行,離地兩丈不到,立觸禁網,縱不致把我們所有法寶、飛劍全數收去,也必阻礙橫生了。另外,雖可用神梭在地底穿行,一則路遠費手,二則陷空老祖脾氣古怪,最喜人誠敬相對,如以法力自恃,非吃他虧不可。所以他那禁法不阻礙常人和冰原上面生物遊行。以前並還曾說,只要有人向道心誠,不畏艱險酷寒,把這萬餘里的冰山雪海越過,到他島上,便可收爲門徒。除大弟子靈威叟,好些徒弟都是這麼收錄的。
後因門人展轉援引親私,暗助來人免去沿途冰雪寒風之險,以圖入門。資質又都下駟,學道不久,時出爲惡樹敵,屢壞他的家規。陷空老祖盛怒之下,清理了一次門戶,重訂規條,嚴禁門人私自援引,這才無人敢僥倖犯此萬里冰雪,酷寒奇險。我們只要中途無事,能到島上,求藥一層,便有指望了。”
說罷,衆人均無異詞。
方、元二人所居崖洞,行前已用仙法封閉。衆人議定,便即起身。先護送秦、李、向三人回到秦寒萼那裡,一同進內略坐,便往北極海飛去。
這十一個人的遁光都極迅速,不消一日,便飛入北極冰洋上空。只見下面寒流澎湃,波濤山立,悲風怒號,四外都在凍雲冷霧籠罩之中,天氣奇寒。
李英瓊笑道:“好冷的地方,如是常人,還不凍死?”
癩姑道:“這裡便算冷嗎?纔剛進北海不過千里,離冷還早着哩。我昔年走至腹地將近,便覺冷不可當,再往極邊,不知如何冷法。你是沒有經過太冷的天氣,所以覺冷。你看海中只是寒流碎冰,還有濱海漁舟出沒,比起極邊,豈不相去天淵?到了那裡,休說是海,連天都要凍凝,風也一點沒有。如若有一點風,冰山雪海立時紛紛塌裂,天翻地覆一樣了。”
易靜笑道:“師妹說的正是玄冥界左近,陷空島並不如此。天氣雖然也冷,卻不厲害,海水更是清明如鏡,也不冰凍。上下俱是奇景,奇花異卉到處皆是,纔好看呢。”
衆人原把遁光聯合,在海面上空逆流上駛。正談說得有興,忽見前側海面上浮着數十處黑點,隨着蓋天波浪出沒上下。南海雙童和易氏姑侄、癩姑等六人,以前均曾遠歷遼海,見慣無奇。嚴人英、齊金蟬、石生、李英瓊、阿童四人都是初次見到,俱覺新鮮。
不多時衆人飛近那些黑點,纔看出那原來是一羣巨鯨海鰍,龐然巨獸。
只見那些龐然大物,一個個奮鬛揚鰭,三五成羣,在彼戲浪遊泳。偶將頭脊露出水上,礁石也似靜止不動,立有一股水柱激射出來,直上半天。略一轉動,海浪立被激起數十百丈高下。魚數又多,遊息往來,只在那一帶海面,並不離去。動靜不一,此起彼應,驚濤如山,互相排蕩擠撞,聲如巨雷。駭波飛舞中,遠近羅列數百十根沖天晶柱,浪花如雪,飛舞半空,已是奇觀。再加上數條百餘丈長的大海鰍,沒頭沒尾,只把中段脊背浮出水面,連嶺一般,橫亙其間。猛一昂首,噴出來的浪花直似雪山崩倒,灑下半天銀雨,半晌不息。當時水霧迷漫,掩去了大片海面。濤聲轟轟,越發震耳。端的氣勢雄偉,不是淺識之人所能夢見。
金、石二人俱說:“海魚竟有這樣大的,真個好玩。我們稍看一會再走,如何?”
癩姑笑道:“你們真是少見多怪,海風多腥,這類蠢物有什麼看頭?前面好景緻多着呢。”
嚴人英也道:“李師姐、向師妹、秦師妹還等着靈藥治傷。等以後有睱,咱們再來觀看吧。”
金、石二人聞言,也覺正事要緊,便也不再嚷嚷着留下來看海獸。
衆人又向前飛不久,忽見許多大大小小的冰塊隨着洋流漂浮而來,有的上面還帶有極厚的雪。因是大小不一,遲速各異,又受海水衝擊,四邊殘缺者多,森若劍樹。浪再一打,前擁後撞,浪花飛舞中,發出一種極清脆的聲音,鏗鏘不已。忽有兩塊極大的互相撞在一起,轟隆一聲巨震過處,立時斷裂。無數大小冰雪紛如雨雪,飛灑海面,擊在海波上面,鏗鏘轟隆,響成一片,好聽已極。
隨着衆人越飛越深入,沿途所見冰塊也越來越大,形態也越奇怪。有的如峰巒峭拔,有的如龍蛇象獅,甚或如巨靈踏海,仙子凌波,刀山劍樹,鬼物森列,勢欲飛舞,隨波一齊淌來,浪頭倒被壓平了些。海洋遼闊,極目無涯,到處都是。
此時,衆人已深入北極,氣候越發寒冷。上面是羲輪失馭,昏慘無光,只在暗雲低迷之中,依稀現出一圈白影。下面卻是冰山耀輝,殘雪照水,遠近相映,光彩奪目。衝撞越多,散裂尤頻。眼看一座極大的冰山忽然中斷,或是撞成粉碎,轟隆砰噗之聲與鏗鏘叮咚之聲,或細或洪,遠近相應,會成一片繁響。異態殊形,倏忽萬變,令人耳目應接不暇。金、石、阿童三人首先同聲誇起好來。
癩姑笑道:“你們三人還是少見多怪,這還不算,等一會還有好的來,我略施手法點綴,叫你們看個奇景。”
說不一會,前側面忽然漂來一座極大的冰山,那山上豐中銳,因隱沉水中的下半截更大,矗立無邊碧浪之中,毫不偏倚,遠望直似朵雲橫海,緩緩飛來。等到臨近一看,那冰山通體有千百丈高下,中腰細削之處恰在水上,形勢愈顯峭拔。當頂一片,滿是白雪,離頂數丈以外,危崖森列,洞谷溪澗,無不畢具,萬壑千峰,各呈異狀。最妙是通體晶明,更無絲毫渣滓,寒光閃閃,奪目生花。
當快浮到衆人身側,癩姑忽把遁光停住,手向外一指,冰山也停在海面不動。眼看一片光華照將上去,那些水晶洞壑峰巒立泛奇輝。因山太大,這一停住,後面大小冰塊隨波涌來,正擋去路,往上接連相撞去,又發出一片極雄壯的天籟。海波再隨着一衝激,浪花飛舞,高起百丈,到了空中,再散落下來。那些碎冰海浪吃冰山上霞光一照,幻成一層層冰綃霧毅,裹着無限天花,在裡面飛舞而下。還未及落到海里,後面浪頭又一個緊接一個,翻騰激涌而上。水氣越盛,也越鮮明燦爛,五色繽紛,光怪陸離,照眼生輝,絢麗無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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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甄、易等人看得興起,已各將寶光放出,照將上去。
這一來,更幻出萬道金光,千丈祥霞,晶芒遠射,奇彩浮空,映得無邊碧浪齊泛金光,盪漾海面,連天際沉雲也成了錦霞。衆人紛紛拍手叫絕不迭。
易靜對癩姑道:“癩妹也是胡鬧愛玩。這裡已快入北極邊境,海面空曠,寶光霞彩,上燭霄漢,千里以外都能看見。倘將前面各島盤踞的妖人精怪驚動趕來爲難,不是無事找事嗎?”
癩姑把大頭一晃,笑道:“我們不過因北極這些妖邪雖是左道,只在極邊荒寒之區,夜郎自大,平日只有水族遭殃,輕易不去中土作怪。這次又是有爲而來,不願使主人不快,故此懶得招惹,當真我們是怕他嗎?前隨家師來遊,幾個比較有一點門道的俱都見過。他們見了家師,俱和凶神一樣怕。過時他如知趣便罷,如若大膽生心,想賣弄伎倆,叫他嚐嚐我的厲害。”
易靜聞言,猛想起屠龍師太昔年被長眉真人逐出門牆時,曾來北極覓地隱居修煉,並還和陷空老祖鬥法兩次,後經人調解,方始化敵爲友。那威鎮羣邪的一柄屠龍刀,現正落在癩姑手裡。她雖性喜滑稽,從不肯說自恃驕敵的話。起身以前,自己把事看得甚重,她只說曾隨屠龍師太在玄冥界左近遊歷過,未曾深入,神情卻似不甚在意。她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行至中途,忽然炫弄冰山爲戲,又說這類輕敵的活。就算恃有前師所贈的屠龍刀,以她爲人,也不至於如此輕率。
於是,想了想,向她問道:“聞得昔年屠龍師伯爲了苦行,南北兩極均曾隱修多年。師妹昔年可曾隨侍在側嗎?”
這時,癩姑手縮袖裡,口隨衆人嘻笑應答,耳目似有所注,聞言不甚在意,隨口答道:“我拜師年淺,師父在此修煉時,我還不曾生哩。”
易靜又問:“那麼師妹前番來此,是屠龍師伯道成離去以後,舊地重遊的了?”
癩姑剛答應道:“正是。”
易靜還要再問,忽聽前面暗雲低垂中,似有異聲飛來。因相隔尚遠,海中波濤競喧,如走雷霆。衆人競觀奇景,只管指點說笑,無人留意。只易靜一人心細,首先警覺,方要告知衆人戒備,瞥見癩姑手在袖中微動,往起略揚,跟着遠遠一聲輕雷過處,異聲忽似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