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覺着,楚慎的這時候說的話和做出的表情,很有託孤的意味在,但是,他其實大可以託付別人,爲何單是要找他這個雖爲楚鈺兄弟,實則沒有多少兄弟情並且已經被逐出門牆的人呢?
“雲兒,你願意來見我,我便知道,你已經是放下了些許心中芥蒂了。當日將你逐出楚家,我想,以你的聰慧必是能看出端倪的。爲父戎馬半生,又蹉跎了十多年的歲月,人生的起落,現在想來便如天邊的雲捲雲舒,不過一時的光景,終無覓處。我唯一對不起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楚雲聞言默然,楚慎說的情真意切,楚雲又怎會不信,只是,這份情他是不能承的,因爲他根本不是楚慎的兒子楚雲,他是異世界的來客。
楚雲卻是沒料到,他這番反應,卻是讓楚慎更是下定了決心,他對道:“你且附耳過來。”
楚雲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沒有別人,才鬼鬼祟祟地伸長了脖子湊過去,楚慎便在他的耳邊低語道:“我知曉你想輔佐太子,也想爭取軍方支持。平陽關守將葉飛曾是我的親兵,蒼山郡尉曾是我的部屬……”
楚慎一連串地說了很多名字,以楚雲的記憶力,自然是一遍就能記住了,只是楚慎的這番作爲,更是在表明他的確是在安排後事了,之前還不承認,但現在的所作所爲,忽然又不加遮掩了。
這些信息對楚雲來說的確很重要,這幾乎已經是楚慎的所有家底了,楚慎的錢財,楚雲看不上,楚慎的權勢,楚雲也不可能繼承,但這些人脈,卻是楚雲真正需要的。
可是,楚雲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個饋贈。但聽都聽了,楚雲也不能強制讓自己忘掉,他有些悵然地道:“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沒什麼,就當這是一種補償吧!”
楚慎又恢復了風輕雲淡的樣子,楚雲忍不住寬慰道:“其實還沒有到那麼糟糕的時候,聖上寬厚……”
“不說這個了。”
楚慎打斷了楚雲的話,又道:“我現在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只有最後一個心願了。”
“您說。”
楚雲終於用上了敬稱,楚慎道:“代我去見你母親一面,現在我和她都是階下之囚,我是見不到她了,你幫我帶一句話吧。”
“什麼話?”
楚雲有些好奇,楚慎的回答卻讓他頗爲意外。
“你且告訴她,往日的恩怨,今日過後便無需再提,山高路遠,各自珍重。”
楚慎說完,便站起了聲,背對着楚雲,聲音低沉卻堅決地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楚雲:“……”
他像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了,但他此時心中卻沒有多少怨言。
要去探視王氏,還得先和宋連說一聲才行,宋連當時就不樂意了。
讓楚雲和楚慎見面,這是因爲皇帝同意了,並且楚慎本身是沒有什麼值得怪罪的罪行的,所以宋連也纔會願意通報這個請求,可是,楚雲纔剛見了楚慎,又要見王氏,這怎麼可能?
“楚雲,並非是我不願意賣你一個情面,但是,我若是如此做了,聖上那裡定然不會輕饒了我,所以,你還是別爲難你宋叔了!”
宋連雖然說話的態度很軟,但這分明是不打算給楚雲一點去看王氏的機會。楚雲見勸說無望,也就只能暫且退下了。
可是,沒有完成對楚慎的承諾,楚雲怎麼也不甘心。離了暗影衛之後,回家先是刷了個存在感,便去書房了。
吩咐好丫鬟說自己有要事不得讓人來打擾,再出書房時,楚雲已經是一身的黑衣了。
以一個刺客的身份擅闖最大的特務機構的地牢,楚雲的膽子可以說是很大了,但實際操作起來,難度也沒有那麼大。
一路上楚雲快速地奔跑,開啓隱身技能,守衛的人還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擅闖暗影衛的地牢,防備之心也不是很強,只是感覺到一陣風拂過,什麼也看不到。
守衛們心中不禁想起了一些陰森靈異的傳說,雖說都是大男人膽氣足,這會也有些頭皮發麻。
楚雲這會卻是一路奔行到了王氏的地牢。
雖說是重犯,王氏牢房外面的守衛還算是比較森嚴,但王氏獨居的監牢條件也還算好,沒有人時刻盯着這裡,也算是給楚慎一點面子吧。
這就給楚雲很大的操作空間了。
他躥到王氏面前的時候,才終於顯現了身形,王氏也嚇了一跳,正欲起身作戰,卻聽楚雲道:“是我。”
楚雲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王氏一看到是楚雲,心中也有些驚訝,道:“你怎麼會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楚……父親叫我給你帶句話。”
楚雲話到嘴邊,還是改口了,王氏卻沒在意這些,她只聽到楚雲說的楚慎有話跟她說。
“你爹他,是不是很恨我。”
王氏此時的內心特別自責,若是她沒有被發現,也不至於連累的楚慎也受到這牢獄之災,楚家就此分崩離析。所以,當得知楚雲是來帶話的,她就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
她很想知道楚慎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又很害怕楚慎說出什麼絕情的話,雖然她覺得這纔是應該的,但她還是有些受不了。
當她的書信被楚慎看到,而她自己也被逮住的時候,楚慎二話不說就帶着她來到了暗影衛,當時什麼話都沒說。所以這一天以來,每時每刻王氏都在承受心理的煎熬。
她並不怕死,她只是怕連累了楚慎,但從目前來看,她已經是連累楚慎了。
“他讓我來告訴你,昨日的恩怨,已無需再提,今後山高路遠,各自珍重。”
楚雲轉述了楚慎的話之後,王氏卻呆愣了半天,久久沒有言語,楚雲沒有去深思這話裡面有什麼玄機,話帶到了,可以溜了。
“等等。”
王氏看到楚雲準備走了,才叫住了楚雲道:“我有話想對你說。”
楚雲對王氏是沒有太多的好感的,有些不耐地道:“有什麼話?”
“你先坐下,聽我慢慢說,這一段塵封的往事,我想你應該知道。如果我再不說,或許就沒有人知道了。”
王氏這番話楚雲還是能理解的,畢竟她纔是真正的死定了,反正現在也沒有人來,便聽聽又如何?
他如言坐下,和王氏對視着,而這個時候,王氏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是和善的。
“其實,我從來沒有對你有過敵意。”
王氏一開始便表露了自己的心跡,楚雲不置可否,他和王氏就不是一個陣營的,王氏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的。
“你是我的親侄子,我怎麼會對你有加害之心呢?”
王氏這說出來的話,頓時讓楚雲心中驚駭不已,看向王氏,王氏很滿意楚雲的表情,又繼續說道:“其實,你親孃就是我的妹妹,你應該叫我大姨纔是。”
楚雲:“……”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這個展開,他根本料想不到!之前,他湊巧聽到了一點線索,說他的生母是被楚慎親手殺死的,可現在,王氏又說他生母是她的妹妹。也就是說,楚慎當年殺死的,就是王氏的親妹妹?
以楚雲突破天際的思維運轉,才得出了一個結論。楚慎是同時被兩姐妹盯上了,一個走正常路線,化身大臣家的女兒,嫁給了楚慎,另外一個,她是怎麼和楚慎結合生下小孩的,楚雲就不知道了。
問題就是,既然她是被楚慎殺死的,又是王氏的妹妹,那當時楚慎殺人的理由也可以理解了。一定是他發現了楚雲生母的身份!但是,他並沒能發現,自己這大小老婆其實是姐妹。
“我的妹妹叫左目羅紗,當年我們姐妹受命打入夏國內部,然而,我們在進入大夏國境之時,遇到了流匪。我和你娘被衝散。到了京城,我才知道,你娘被你爹救下了。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再次見面的時候你娘已經對你爹情根深種,可是,我已經按照計劃,許配給了你爹,而你孃的身份,則是要入宮當秀女的。”
王氏將故事緩緩道來,但楚雲卻是越聽越頭大,他覺得這個事情越來越不簡單了。
“我們是左目家最傑出的探子,爲了這兩個身份,左目家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所以,我不允許她破壞。那時候你爹也是喜歡你孃的,但他們有情,卻未做出超出禮法的事情。最後,你娘被我送進宮去。原本是一個美人,但她卻偏生賄賂了畫師,只成爲了一名普通的宮女。我便猜到,她是爲了你爹,不顧我們的任務了。最過分的是,過了一年之後她居然爲了你爹,偷偷跑出宮來,對你爹下了藥。”
說到這裡,楚雲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麼來的了,楚慎和左目羅紗應該是相愛的,但楚慎更看重忠義,自然不會去做這種違規的事情,可是左目羅紗卻是敢愛敢恨的,竟然做出了這麼誇張的事情來。
後面的故事也如楚雲所預料的了,左目羅紗有一日忽然帶着一個孩子來到楚府,說是楚慎的,這就很讓人震驚了!她一個宮女,是怎麼突破層層封鎖,才能在宮裡生下小孩,還能把這個孩子帶出來呢?
這裡面受過的苦沒有人會知道,可是,她帶着孩子給楚慎的時候,楚慎並沒有懷疑這是自己的骨肉。
那時候楚慎便要入宮向皇帝請罪,雖然宮女是不被皇帝寵愛的女人,但是,宮女也不是隨便啪的,這等於是給皇帝戴綠帽,這一進宮,肯定是要不死,要不“進宮”。
於是王氏阻攔了他,最後情緒激動的左目羅紗傷心欲絕,自曝自己是奸細。
原本,她在宮中的日子便不好過,她和沉穩的王氏不同,在還天真爛漫的時候,就被派出來出任務,又遇上了一生的摯愛,簡單來說,就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克服了層層困難,好不容易生下愛郎的孩子,還在宮中做好了身份,她都做好了隱藏身份給楚慎做一輩子小妾的準備了,宮中也早就安排好了,可誰知,她一心向楚慎,楚慎心中卻是忠義大過天!
女人失去理智的時候太可怕了,也可能是哀莫大於心死,說出自己奸細身份的時候,她已經沒有想過活着了。
“那一天,你娘被你爹打了一掌,當場斃命,我沒有救她,因爲她泄露了機密,我覺得她應該死。但是對她留下來的骨肉,我一直是視若己出。後來聽你爹說,你可能猜到了你孃的死因,又或者是從二叔那裡聽到了什麼,但你肯定是不會知道這其中的隱情的。”
王氏將一切娓娓道來,聽得楚雲都目瞪口呆了,但很快,他還是冷靜了下來,問道:“你現在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想讓我繼承你們的使命麼?”
王氏搖搖頭,帶着溫柔的笑意道:“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中就沒有了使命了,後來我才明白,爲什麼羅紗會做出那麼瘋狂的事情,因爲愛。所以,我和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真相,並且,希望你不要記恨你爹,不要再走我們的老路了。蘊兒是個好姑娘,你好好和她過日子吧。這些真相,都會被掩埋。”
楚雲:“……”
到現在,他還有些難以接受。
難怪在他理論中,本來應該和他是敵對關係的王氏,從來都沒有對他採取過行動,因爲她是親大姨……
所以說,他是親手造就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他,或許王氏和楚慎根本不會走到現在的地步。
楚雲的心中很愧疚,他是搶佔了原主的身體的,現在,竟然將原主的親人,一個個地都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地步。
可是,王氏和楚慎,都沒有怪他的意思,而且,王氏還勸他,將身世的事情忘掉,而之所以說出真相,也是爲了避免他知道一點點旁枝末節而產生誤會。
在他們看來,現在楚雲依附太子,就徹底做一個大夏的人就可以了,不要再和燕國有什麼關聯,所以,王氏說,這一切的真相都會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