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
心中後怕的李懷德眉頭緊鎖,手指沒有規律地敲着沙發扶手。
李學武坐在對面看了看正在打電話的慄海洋,輕聲提醒道:“要早做打算,遲則生變”。
“嗯——你是說……?”
李懷德目光盯向李學武,微微昂起頭,臉上陰雲密佈。
李學武卻巋然不懼,沉着地說道:“您是紅星軋鋼廠管委會主任,任何調查必須給您一個說法”。
“除非是……”
他的話沒說全,可李懷德慌亂的內心並未完全喪失掉理智和思維。
除非這次的調查是針對他,針對軋鋼廠所有人來的。
沒有提前通氣,沒有提前通知,就是不信任,就是有防備。
程開元今天是要去市裡開會的,連同他的秘書和司機都聯繫不上,必然有大行動。
李懷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猛地一抓,好像要抓住什麼似的。
“給市裡劉向前劉主任掛電話!”
他嚴肅地對剛剛掛斷電話的慄海洋吩咐道:“如果不在辦公室,就聯繫值班室找他家的電話”。
“是!”
慄海洋先是應了一聲,隨後彙報道:“剛剛聯繫了市紀監,人不在那邊”。
說完又抓起電話按照領導的吩咐要去了市裡。
李懷德的臉上愈加陰翳,好似能沉出水來,他的拳頭鬆了又握,握了又鬆。
“既然不在市紀監,那就在部紀監了”
李學武輕聲說道:“薛副主任已經去聯繫了,就是不知道結果如何了”。
“不用找上面,人是在市裡不見的,我就找劉向前”
李懷德開口道:“這個時間,針對開元同志,我不知道他們想要幹什麼!”
“領導,聯繫不上”
慄海洋滿頭大汗地彙報道:“市裡找不見,值班室說劉主任不在家就掛斷了電話”。
“要不要……我再聯繫張副主任?”
“不用了,故意躲着你找不見他們的”
李懷德從茶几的煙盒裡掏出一支香菸叼在了嘴裡。
並未去拿火柴,只是思索着說道:“如果劉向前都躲着,那我倒是真要看看,這是擺的什麼迷魂陣了”。
咚——
會客室的門被從外面推開,薛直夫和景玉農走了進來。
“應該是在部裡,下午臨時組織的行動,誰都沒通知”
薛直夫同樣陰沉着臉,對李懷德說道:“關在哪還不清楚,但應該就在市裡”。
“我問過了,廠裡最近沒有接到調查協調函,更沒有被取走什麼資料”
景玉農站在了李學武的沙發旁,乾脆地說道:“不應該是從廠裡出現的問題”。
“聯繫開元同志家裡了嗎?”
李懷德看向李學武問道:“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沒有,我安排保衛科周瑤去的,程副主任的愛人和孩子都在家”
李學武微微搖頭道:“他們並未受到任何調查或者詢問”。
“谷副主任已經過去了”
景玉農開口提醒道:“她怕程副主任家裡有什麼……不方便”。
“能有什麼不方便?”
李懷德陰沉的目光掃過幾人,道:“開元同志是組織從機械廠選調來的優秀幹部!”
他摘下嘴裡的煙強調道:“在軋鋼廠期間工作成績優秀,個人品德有目共睹,他能有什麼問題?”
這話是在問大家,也是在問他自己,強調了那麼多,無非是爲了增添自己的信心。
李學武雙手攥在一起,想了想提醒道:“有沒有可能是受到牽連了,或者說某個案子……”
屋裡瞬間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一時之間針落可聞,氣氛變得壓抑了起來。
“我還是能信任開元同志的”
好半晌,李懷德才長出了一口氣,攥着手裡的煙嚴肅地說道:“評價一位同志要謹慎,要公正,我認爲他沒有問題”。
“是,我也是這麼覺得”
景玉農目光掃過李學武,看向李懷德同樣嚴肅地說道:“關於程副主任的審查,我認爲有關部門需要給出充分的理由,否則不能被全廠職工所認同”。
“尤其是不打招呼的審查,完全沒有道理可言!”
薛直夫雖然現在不管紀監監察工作,但話說得愈加嚴肅。
“我反對針對軋鋼廠的不合理調查,更反對這一次對紅星軋鋼廠意見的忽視”。
“那就拿出點態度來”
李懷德捏碎了手裡的香菸,對站在一邊緊張到臉色發白的慄海洋吩咐道:“打電話問問杜領導在哪,我要去‘負荊請罪’了”。
“好……好的領導”
慄海洋身子哆嗦了一下,隨後快步走向電話,顫抖着手拿起了電話要去了工業部機關值班室。
“今晚辛苦一下,情況特殊”
李懷德看向薛直夫和景玉農說道:“廠裡沒有人我不放心”。
“我們現在就回廠裡”
薛直夫與景玉農對視了一眼,點點頭鄭重地說道:“您放心”。
“嗯,這樣最好”
李懷德點點頭,扔了手裡的碎煙,叮囑道:“如果今晚我沒有消息,就不要打電話了”。
這麼說着,他看向薛直夫交代道:“同維潔同志說,不要浪費時間,做好廠裡的工作,發展大局不能受影響”。
“還有,關於開元同志的事”
他看向景玉農叮囑道:“嚴肅宣傳工作紀律,嚴格把控內部輿論,不允許出現任何波及到正常工作秩序的事情發生”。
“我明白”
景玉農認真應道:“今晚我就會同谷副主任展開這一工作的安排”。
“可以直接聯繫保衛科周瑤”
李學武在一旁補充道:“她可以信任,同時也能調動保衛處的特勤力量”。
說完,見景玉農皺眉看向他,緩緩點頭道:“於副組長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什麼重要的工作是在這一時間能跳過他,直接安排保衛科科長周瑤執行保衛力量管轄的?
當然是維護穩定和管理。
換句話說,保衛組的於德才不能有事,至少在這件事明朗之前,李學武回不去的情況下,他不能有事。
李學武對於德才的信任與對周瑤的信任程度是一樣的。
保衛組不需要任人唯親,更不需要私相授受,沒有人可以挑戰李學武的權威,更沒有人可以挑戰他定下的規矩。
景玉農就是聽見他叮囑可以直接找保衛科周瑤,所以纔想到了這一點。
李學武不能跟她一起回去了。
是的,在這一時間,李懷德對她和薛直夫都做了安排和叮囑,唯獨沒提李學武。
可李學武就坐在這間休息室,就在參與處理這次的問題危機。
所以,不用深思考了,李懷德在哪,李學武就在哪。
可以看得出李懷德對他的信任和需要,更看得出在危機時間他存在的重要性。
特別的,景玉農已經想到了李懷德的意思,那就是李學武的影響力。
關於李學武的背景,以及他在前段時間那個案子上的表現和參與程度。
更重要的是,李學武瞭解這個案子,清楚這個案子背後產生的影響波動。
他足夠資格幫李懷德參考參謀,也沒資格在接下來的博弈中主動伸刀子,分李懷德的蛋糕。
當然,經過此事以後,李懷德一定會更加的信任李學武,但這種利用和防備,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呢。
在景玉農看來,李懷德不僅僅是要防備外來情況的侵擾,更在防備內部出現更多的傾軋。
直白的說,就是李懷德既不信任李學武以及他背後的董文學一系。
因爲董文學與谷維潔牽扯頗深,又在鋼城掌控一方。
更讓李懷德忌憚的是,在營城的徐斯年與李學武私交甚好,與董文學在工作上的配合日漸默契。
一旦廠裡出了什麼事,極端的說,程開元僅僅是個開始,火燒到了他身上,那董文學一系必然在接下來的博弈中舉足輕重。
至少能確定谷維潔必然要站出來,薛直夫和景玉農迫於形勢,很有可能會團結在他們那一邊。
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李懷德是回來,還是不回來?
恐怕不回來尷尬,回來位置更尷尬。
所以,薛直夫和景玉農今天必須在軋鋼廠坐鎮。
谷維潔守在程開元家,李懷德要帶着李學武去闖關,要把程開元救回來。
這個時間不要說什麼程開元跟李懷德貳心,更不要說什麼軋鋼廠內部的博弈。
現在的形勢是,李懷德必須快刀斬亂麻,今晚沒有動作,可能程開元就堅持不住了。
到時候他吐口一些什麼東西,咬到誰就說不定了。
這個時期沒有什麼事是攀咬扯不出來,扯不大的。
即便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你有問題,可三人成虎,衆口鑠金,真有身份特殊的關鍵人物站出來咬住你,你躲不掉。
李懷德怕程開元在那裡受到蠱惑,更怕他堅持不住掀了軋鋼廠的桌子。
不僅他怕,軋鋼廠的其他領導也怕,聽到程副主任被審查的消息,工會熊本成直接高血壓住院去了。
別問,問就是急火攻心,心繫穩定大局,怎奈身體健康問題,只能去病房療養。
他在與不在並不會對事情有多少影響,李懷德也認可了他的自知之明。
說自廢武功保證純潔也好,說杯弓蛇影主動投降也罷,上一次他參與了程開元的動作,可是叫李懷德沒少收拾。
現在程開元出事,第一個麻爪的就是熊本成。
李懷德按住李學武的第二個原因是他怕過了今晚,軋鋼廠再起波瀾,有心人煽動職工的議論和情緒,造成不穩定因素。
尤其是現在外部形勢緊張,很多工廠都在進行深化變革,鬧的很是厲害。
不能保證軋鋼廠現有的先進體系能否禁得住風暴的影響,萬一再來一次變革,甭說老李,就是其他幾位領導也遭不住。
所以攘外必先安內,李學武在他身邊,能確保對軋鋼廠保衛安全的最直接指揮基礎。
最後李懷德的擔憂就跟廠裡的幾位副主任有關係了。
在確定程開元是被部裡帶走,且與在軋鋼廠工作期間的表現無關後,所有人的心裡鬆了一口氣,也壓了一塊石頭。
目光投向李懷德,如果程開元出了事他沒有作爲,或者見死不救,兔死狐悲之下,誰還會跟他齊心協力,共謀大計。
現在是程開元被審查,急的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他的家屬,但最急的其實是李懷德。
“領導,電話通了”
這邊剛剛交代完,慄海洋便走過來彙報道:“杜領導在辦公室等您”。
“我知道了”
李懷德點點頭,撐着扶手站起身,同薛直夫和景玉農依次握了握手,沒再多說什麼。
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今天他勇闖虎穴,萬一也折在裡面,相信軋鋼廠衆人一定會去救他的。
就像他義無反顧地去救程開元一般,這是規矩,也是道義。
——
伏爾加M24奔馳在漆黑的夜色裡,城市早已沉睡,夜空中閃爍着星光。
早春的天氣已經格外溫暖,即便是在深夜,從車窗縫隙吹進來的風也不覺的多麼冰冷。
倒是有些潮乎乎的,好像下過細雨一般,又比盛夏的雨夜乾淨爽利。
“你不抽菸了嗎?”
李懷德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轉頭看了身旁的李學武一眼,這纔想起李學武一直都沒有抽菸。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只見李學武手裡有煙,但從未送進嘴裡。
“戒了,向您學習,爭取爲組織健康工作五十年”
李學武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一方精緻的金屬煙盒,打開裡面卻不是煙。
“這是什麼?糖果?”
李懷德藉着車內微弱的燈光仔細打量了一下,他聞見了甜甜的味道。
金屬煙盒內蠟紙外包裝上印着一個頭發微卷、扎着蝴蝶結的小姑娘,嘴裡吹着一個比她的臉還大的泡泡。
李學武捻起一塊遞給李懷德,示意他離近了看。
李懷德真就好奇地接了過去湊近閱讀燈仔細瞧了。
“魔都天山回民食品廠?”
糖紙的下方正印刷着這幾個小字,標誌出了糖果的出處。
在小姑娘吹起的大泡泡上印着“泡泡糖”三個字的漢語拼音。
“泡泡糖又是什麼糖?”
李懷德好笑地看向李學武說道:“你怎麼總有這些時髦的小玩意,逗孩子的嗎?”
“一位朋友的建議,這也是知道我要戒菸後專門送給我的”
李學武幫他拆開了外包裝紙,遞給他示意嘗一嘗。
“不要嚥下去,只在嘴裡咀嚼,能清新口氣,更能提供戒菸的動作記憶”。
“真的?”
李懷德瞅了李學武一眼,隨後接過糖果塞進了嘴裡。
白色的軟糖一入口,便有了膩到鼻子裡的甜味兒。
而在牙齒咀嚼撕咬過後,又出現了一點點酸味,但嘴裡的嚼勁上來,還真有些趣味。
他好笑地拍了拍李學武的膝蓋,道:“且不說好不好用,只這麼不雅的行爲你在家尚可,在單位也要靠它來緩解煙癮?”
“口香糖要真能戒菸,我想菸草也不會讓廠家生產了”
李學武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只是不想辜負了朋友的一份關心罷了,這種關心纔是我保證戒菸的堅持”。
“嗯,友誼彌足珍貴啊”
李懷德看了看手裡的糖紙,問道:“不便宜吧?我都沒見過這玩意?”
“確實是給小孩子嚼着玩的”
李學武嘿然一笑,道:“不過有一定的危險,卡在嗓子裡就完蛋了”。
“貴是真的貴,一點都不便宜”
他抖了抖手裡的精緻煙盒道:“紙盒包100片裝單價3元,摺合每片3分錢”。
“真要拿它當燜子嚼,一個月嚼十幾塊的都不夠”
李學武見慄海洋好奇地回頭看着,笑着塞了兩片給他,示意給司機也嚐嚐。
“謝謝李副主任,我就是好奇”
慄海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糖果,先是拆開包裝塞了司機嘴裡一塊。
司機本是要拒絕的,哪裡能吃領導的糖,還在開車中。
可慄海洋沒顧得他的反對都遞到嘴邊了,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謝謝李副主任,真甜啊”
“哈哈哈——!”
李學武和李懷德都笑出了聲,從國際飯店出來後壓抑在心頭的鬱悶爲之一輕。
慄海洋仔細打量了包裝紙,故意逗悶子道:“怕不是李副主任說的在理,這玩意真要能戒菸,菸草該急了!”
“看你那點出息”
李懷德笑着訓了他一句,只見他吃的仔細,沒來由地笑了笑。
而後轉頭看向李學武問道:“哪裡買的,告訴他,回頭多買點吃個夠”。
“不太清楚,可能在友誼商店吧,回頭我問問”
李學武從後面拍了拍慄海洋的肩膀笑道:“我這盒送給你”。
“千萬別,李副主任,我就是吃個新鮮”
慄海洋趕忙拒絕道:“這是您朋友的一片好意,我哪能收”。
他轉過身子笑道:“您也甭麻煩去問哪兒買的了,尋常商店見不着的東西,我也買不着”。
“再說了,三塊錢一盒!”
慄海洋有些誇張地說道:“我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幾塊錢,不敢買,真的不敢買”。
“是那個周小白吧?”
李懷德看向李學武猜測道:“好像也就年輕人能想出這麼個心思了”。
“是,前些天跟我們去津門來着,聽說我要戒菸,回來後就給我送來了這個”
李學武無奈又好笑地說道:“我要真嚼着它上班,人家還不得傳言說李副主任偷偷罵人呢!哈哈哈!”
“哈哈哈——!”
車廂裡再次傳來了大笑聲,好像是要用肆意的笑聲來壯膽,消除對危機的緊迫和恐懼。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想辦法努力解決就是了,惶恐不安,上躥下跳的只會自亂陣腳。
“戒菸了好,精神狀態反而比抽菸的時候要好得多”
李懷德雙手抱在腹前,感慨着說道:“吃飯都覺得香了,以前非重口味沒有胃口,現在只覺得油鹽都有了滋味”。
“唉——胃都搞壞了,身體也搞垮了,我是戒菸戒晚了”。
他轉過頭看了看李學武說道:“你還年輕,意志力堅強,精神狀態也好,身體狀況也好,正適合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
“不要等到了我這個歲數纔想起來養生和保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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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說的是”
李學武點點頭,解釋道:“抱了李姝回來那會兒也不覺得如何,她又在我父母跟前兒養育,我自己逍遙”。
“只知道煙味對孩子的發育不好,所以只躲着她吸了”
他微微搖頭道:“現在成家立業,兒女雙全了,我才漸漸的意識到,這煙味只要在我的身上,對他們就是一種危害和影響”。
“嗯,你想的多,有深度”
李懷德點點頭說道:“父母不抽菸,孩子也就沒了學習的環境,這是好事”。
他點了點李學武認真地說道:“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
當李學武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不等他詢問,李懷德微微點頭道:“是對家庭的重視和責任!”
“一個人只要注重家庭,愛護家庭,那他就是成熟的,有責任心的”
李懷德拍了拍他的膝蓋道:“能把家庭照顧好的人,又怎麼會在工作上出問題呢”。
是啊,只要家庭沒有問題,工作上又怎麼會有問題呢。
問題一定是出在了其他方面。
——
西城區復興門外大街16號,這裡是第一機械工業部的辦公地址。
東鄰總工會辦公大樓和總工會職工宿舍,西鄰京城工安醫院和工安部職工宿舍,附近設有小學和中學,交通極爲便利。
第一機械工業部(簡稱一機部)是於五幾年,也就是十多年前在這裡建起的辦公樓、家屬宿舍和單身宿舍。
李學武以前來過這邊,不過不太熟悉,畢竟這邊是“大院”的天下。
有熟悉的可能都知道,當年進城以後,很多機關部門都落在了西城。
尤其是與部隊和鍕工相關的部門,從西城一直往北排,都是他們的辦公地。
車輛劃過街道,能看到十多棟三層的家屬宿舍,路燈很明亮,看得出主體爲紫紅色。
其實就不用看李學武也知道它是什麼色,這裡建成後可是西城一道別有韻致的風景。
更別說那三排單身小樓了。
伏爾加M24在門口停車接受了檢查和詢問,隨後便向內部開去。
這大院佔地極廣,就李懷德給他介紹,從南邊的安定河引水渠,將傍水而建的大院分爲“河-南”“河-北”。
在“河-南”建有一機部的數棟家屬宿舍和籃球場,園區內種植了許多花草樹木,令人賞心悅目。
“河-北”的風景則更美不勝收。
每年一到四五月間,“河-北”道路兩邊一排排的芙蓉樹花團錦簇,滿院瀰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黑燈瞎火的,只有路燈照耀下能看清一些早春的植物綻放綠色,李懷德說的這些景色他都看不見。
但從他的描述中得知,這裡的景觀一定是很美的,也說明他對這裡是很熟悉的。
李懷德給他介紹這些的目的是什麼不得而知,總不能是告訴他一會被扣的時候怎麼跑出去吧。
想想都覺得扯淡,這大院警衛森嚴,他的身手就是再好,跑的再快,還特麼能有子彈快啊?
車輛劃過一座擁有七個大花壇的大禮堂過後,便見到了這次的目的地,一機部的辦公大樓。
當然了,這麼大的院子也裝不下一機部所有的機關單位,也有部分單位是在外面辦公的。
你要是想知道具體那個地點有那些單位辦公,其實很簡單,坐公交。
聽吧,一到某個站點了,售票員就會高聲地喊:去哪哪哪個單位的在這下車了!
真到了這兒的時候,李學武估計售票員喊的是:前邊一站是總工會,有去一機部三、六、八局的同志請往前走!
是的,一機部按照機械管理方向分成了通用機械、機牀工具、重型機械、動力機械、汽車、船舶、機車車輛等8個專業管理局。
軋鋼廠有鍊鋼廠,爲什麼不是冶金部管理呢?
因爲軋鋼廠本身的就是民用機械範疇,一定是歸一機部管轄。
尤其是軋鋼廠現在解決產能外溢的問題,執行工業變革過程中設立的新項目。
包括汽車、船舶等,其實都是跟一機部自己申請的,遠比跟外經貿打交道方便的多。
甚至現在由五機部管理的電子工業都是從一機部分離出去的。
前些天來軋鋼廠調研的主管工業的幾位領導,其實管的就是市裡一級的一機部機械局。
“到了”
當車輛向辦公大樓開去的時候,李懷德面色重新板了起來,喃喃地說了一句。
也許他不想來,不想這個時候來,但他必須來。
給杜領導打的那個電話,其實就是一種試探,結果很確定,對方就是在等着他。
嗤——
車輛停穩,李學武頓了頓,等慄海洋下車後幫李懷德開了車門子,這纔打開車門下了車。
辦公樓門前臺階下等着兩個人,一箇中年人,一個年輕人,均是中山裝。
對比之下,李懷德和李學武,甚至是慄海洋的穿着均是軋鋼廠特色的行政夾克。
內裡的白色襯衫在黑夜裡更顯年輕和精神,比照傳統的中山裝有了獨特的意味。
尤其是在李學武挺括的身姿襯托下,李懷德走向對方的步伐更顯從容。
“李主任,辛苦了”
“韓主任,我再辛苦也沒有你辛苦啊”
李懷德同對方握了握手,話語裡倒是別有意味,語氣顯得有些激烈。
韓主任身後的秘書顯然是沒想到李懷德半夜前來說話這麼衝,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但隨後的目光便被李懷德身後又高又壯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就連韓主任都不得不主動看向這位一臉“兇相”的年輕幹部。
一般來說,面相有損的人是不能擔任重要職務的,甚至都不可能進入組織。
但能站在這裡,就證明這年輕幹部臉上的傷是加入組織後受的。
尤其是看對方一身的彪悍氣息,便知道他是行伍出身。
“這位是辦工廳韓主任”
李懷德先是給李學武做了介紹,隨後纔給韓主任介紹道:“我們廠保衛組負責人李學武,也是管委辦副主任”。
“你好,韓主任”
李學武配合李懷德“興師問罪”的氣場,自然不會微笑。
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只要保持足夠的禮貌和規矩就可以了。
“好,你好”
韓主任倒是沒在乎兩人的態度,主動與李學武握了握手,看向李懷德問道:“你們廠委辦副主任什麼級別?副處?”
“是,是副處”
李懷德點了點頭,隨後語氣略顯傲然,但話又很隨意地說道:“他還是衛戍區三團的副團長”。
“是嘛~好啊~”
韓主任很矜持,打量了李學武一眼,沒有誇什麼青年才俊一類的,只說了一句好。
已經是副處長了,就算是再年輕,他也沒資格用這種詞彙來評價李學武。
即便是心中如此定義,嘴上也不能說出來。
能被李懷德帶在身邊的,哪裡可能是小人物。
你看李懷德的秘書在給他開了車門以後有跟着走過來嗎?
你再聽聽李懷德的介紹,明顯是意有所指的,提軋鋼廠的職務還不算,特意點出了李學武在衛戍區的身份。
爲什麼?
想想這個月19號下發的《三支》通知,部隊要抽調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力量介入到三支的活動中來。
也就是說,所有的部門要做到全覆蓋,包括一機部。
李懷德帶李學武登門,明着是負荊請罪,看了是興師問罪,再一看有可能是背後藏刀。
這一次來老李不是沒有背水一戰的覺悟,真有人要把火燒到他的頭上,那魚死網破就是必然的。
韓主任保持着穩重的微笑對兩人點了點頭,卻是不動聲色地給身後的秘書做了個手勢。
李學武看見了,但沒看懂。
只被韓主任引領着上了臺階直奔大廳時,在樓梯口不見了那名秘書的身影。
不會是去召集刀斧手了吧?
李學武怕死的很,腦子裡全是這種不可理喻的想法。
要死也不能替李懷德當墊背的!
再說了,他年紀輕輕的,剛開始戒菸,憑什麼他死啊。
很少見的,辦公大樓裡有電梯。
國際飯店那部電梯是世紀初留下來的,完全就是老古董的模樣。
可這裡的不同,這裡的電梯是時下里最新的應用了。
你以爲國內這個時候沒有電梯?
孤陋寡聞了,這個時候國內的電梯不僅發展不慢,還很有名。
澳城葡京酒店的電梯就是從魔都電梯廠採購並安裝的。
韓主任陪同兩人站在電梯裡並未開口說話,這個時間夜深人靜,實在不適合攀談。
尤其是李懷德來勢洶洶,來者不善,自然不會得到對方多麼客氣的招待。
能有一位副主任下去迎接,足可以說明李懷德的面子夠大了。
電梯直上9樓,“叮咚”一聲表示到達指定樓層。
韓主任擡手請了李懷德先行,李懷德也不客氣,邁步走了出去。
老李可以擺明態度,但李學武不是來耍橫的,更不是來砸場子的。
真鬧出什麼失禮的行爲,丟臉的還是他們自己。
所以在韓主任客氣的時候,李學武堅持請對方先行。
韓主任微笑着對他點點頭,隨着李懷德出了電梯,往走廊一頭走去。
走廊裡只有幾間辦公室亮着燈,其他的則是關着門。
所有的機關單位都一樣,只要有人在,就得開着門。
三人在一間大辦公室門前停住了腳步,李懷德由着韓主任先走了進去,隨後纔給李學武招了招手,一起進了辦公室。
“領導,李懷德同志來了”
“嗯,嗯,李懷德,來”
杜領導正在看一份文件,聽見韓主任的彙報後這才擡起了頭。
他在看過門口進來的兩人後,笑了笑說道:“你怎麼還帶了個兵來哦?是怕打不過我嗎?”
“廉頗負荊請罪的時候也帶了見證”
李懷德沒有了剛纔在樓下時候的激烈語氣,不過在跟領導打招呼的時候,還是在話語裡帶了情緒。
韓主任這個時候有些不滿地看了李懷德一眼,認爲他沒有分寸了。
而李懷德屌都沒屌他,根本沒把對方看在眼裡。
杜領導很是大氣地擺了擺手,示意韓主任不要在意。
同時站起身抻了抻懶腰,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手錶,道:“都這個時候了?”
“提醒過您三次了,您一直沒休息”
韓主任輕聲提醒了一句,端着桌上的茶杯去茶几上續了熱水,嘴裡說道:“您不睡,我也不敢睡,您看,李主任這不是也不敢睡了嘛”。
“呵呵——李懷德啊”
杜領導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摘掉了山上披着的中山裝,對着他們招了招手,示意在沙發上坐。
“平日裡見一面很難啊,窩在你那個軋鋼廠裡鼓搗鼓搗的,不聲不響的到底鼓搗出點名堂來了啊”。
“謝謝韓主任”
李學武輕聲對給自己端茶的韓主任道了謝,算是緩解一下李懷德與對方的不愉快。
韓主任倒是沒有在意,笑着給杜領導說道:“豈止啊,您剛剛說李主任帶着兵來見您,這不是嘛,猜對了”。
他示意了李學武這邊介紹道:“軋鋼廠保衛組負責人李學武,還是廠管委辦副主任,另一個身份您一定猜不到!”
杜領導的目光看向李學武這邊,溫和又有些疲憊,話語裡很是親切:“看着有點兇哦,轉業幹部?”
“是,領導”
李學武進門後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姿態,即便是落座沙發。
這會兒聽見領導問起,挺直了後背但沒有做自我介紹,這種場合不需要提以前的事。
但韓主任還記得李懷德在樓下跟他的亮劍,所以這會兒出聲介紹道:“李學武同志還是衛戍第三團的副團長,是吧?”
見李學武點頭,杜領導微微挑眉,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又看向了李懷德,笑問道:“真是來打架的?”
“您說笑了,我真是來負荊請罪的”
李懷德話說的很誠懇,但抱委屈和挺脊背太明顯不過。
他坐在了杜領導的身邊,面色無奈地說道:“是我沒有把隊伍帶好,是我沒有團結好同志,關心同志的思想動態……”
“行了,別在我這扯閒蛋了”
杜領導掃了他一眼,面色認真了起來,說道:“是爲了你們廠程開元的事吧?”
“怎麼?紅星軋鋼廠的幹部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他語氣有些嚴厲地批評道:“難道針對你們廠的幹部要展開調查還必須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李懷德啊,你也是老工業了”
杜領導眉頭深皺,看着李懷德訓斥道:“這點道理不用我教給你吧,要護犢子也不是這個時候吧”。
“領導,深更半夜的到您這,我是有幾句話要說的”
李懷德挺直了身子,態度很是認真地說道:“作爲紅星軋鋼廠的大家長,孩子丟了總得找一找吧?”
“誰偷了我們的孩子,我要是不聞不問,那我還能坐在這個位置嘛,還有臉坐在這個位置嘛”
“不管軋鋼廠的孩子做錯了什麼事,有問題該處理就要處理,我不護短,更不會無理取鬧”
他看着杜領導說道:“我只說一句,您總得讓我跟廠裡的三萬兩千名職工有個交代吧?”
“李懷德啊,你要找孩子,可我要管孩子啊”
杜領導看着他點了點頭,語氣沒有了剛纔的嚴肅,聲音中帶着些許疲憊道:“要相信組織,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我相信組織,紅星軋鋼廠更是組織的一部分,我們完全擁護這一條”
李懷德面色堅毅地說道:“但請組織也相信我,相信軋鋼廠,給我一個瞭解情況的機會”。
“程開元同志是組織親自選拔調派到軋鋼廠的幹部,此前關於他的情況我不清楚,但他在軋鋼廠工作期間的表現我必須說一句合格”
他看着杜領導說道:“沒有人來軋鋼廠做調查,更沒有人去程開元家裡走訪,只一晚上的時間就把人帶走了”。
“嗯——我理解你的要求了”
杜領導打量了李懷德一眼,隨後對着坐在另一邊的韓主任點點頭,說道:“如果維德同志還沒休息,就請他過來一趟”。
“就說軋鋼廠的同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