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夜電閃雷鳴,滂沱大雨。
梧桐原溝壑叢生,頓時遍佈溪流泥濘無比。這樣的惡劣天氣,以騎兵爲主的金人肯定不會發起、還會避免大規模的戰鬥戰,義軍聯盟也傷亡巨大兵馬疲憊了。
因此,兩方人馬不約而同的休戰。
天使得軍帳裡都有些昏暗,楚天涯叫人點起了燈燭,看一些戰報。正當午時,蕭玲瓏叫廚子做了膳食拿到帥帳裡來,與楚天涯一同用餐。
心事沉重諸般困擾,這幾天來楚天涯一直沒有什麼食致人也消瘦了一圈。蕭玲瓏看在眼裡憂在心中,今天好不容易弄來了一尾鮮魚,燉了一些楚天涯最愛的魚湯,因此親自給他送他。好歹要讓他進些吃喝。
“諸位都回避一下,主公要用膳了。”蕭玲瓏進來後,將陪着楚天涯參議軍機的**等人都請了出去。
“幹嘛?”楚天涯看着她笑,“吃頓飯而已,用得着如此大動干戈麼?”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有四五天沒有吃一頓好飯了?”蕭玲瓏略帶嗔意的瞪了他一眼,親自將食盒拿到楚天涯的面前,“我不管,今天你無論如何陪我吃這頓飯。不吃完,我就燒了你的軍報公文!”
“好好好。”楚天涯笑了,樂呵呵的道,“郡主有命,我哪敢不從?…湯的香味啊!”
蕭玲瓏婉爾一笑,將鮮魚湯取了出來。她很少在楚天涯面前這樣做小女兒之態的撒嬌任爾用上一次便是絕招,百試百靈。
感覺到餓了。”楚天涯很應景的咂着嘴,起吃吧!”
蕭玲瓏心滿意足的給他盛了一碗米飯、一大碗魚湯,還夾了半尾鮮魚到他碗裡,“吃完!”
天涯笑而點頭,拿起筷子夾起魚,看到魚尾呈紅口道,“鯉魚啊?挺新鮮的!——兩軍陣前,可是很難撈到鮮魚啊!”
特意派了幾個熟知水兄弟,去黃河邊撈的。”蕭玲瓏補充了一句,“黃河鯉魚,東京名菜。味道很好的。”
黃河鯉魚,與淞江鱸魚,興凱湖魚、松花江鮭魚被共譽爲我國四大名魚。有傳言說,“豈其食魚,必河之鯉”、“洛鯉伊魴,貴如牛羊”之說。就算放到了物華豐美的東京,黃河鯉魚也是上好的食材。
“郡主有心了。難得這樣的時候,還能吃到上好的魚湯。”楚天涯感激的微笑,“一起吃吧!這麼大一條魚,我哪裡吃得玩?”
你。”蕭玲瓏微笑的坐下,自己也盛了一碗魚湯,隨口道,“暴雨落下,黃河水漲流速湍急,不便捕魚。吃了這頓,很難再吃到了。所以,你多吃一點。”
楚天涯的心中像是突然掠過了一抹綻芒,筷子夾到嘴邊也停住了,“你說什麼?”
蕭玲瓏一怔,茫然道:“是啊,正值汛期又加上這樣的暴雨,黃河還能不漲水嗎?黃河一段漲水奔流,還如何捕魚?”
“叭!”
楚天涯一下將筷子拍到了案桌上,嚯然而起。
“**!!”
“在!”
**閃身而入,驚訝的看着楚天涯,“主公有何吩咐?”
“叫上阿奴帶一隊人,平裝易服,陪我出營走一趟!”
“主公意yù何往?”
“去黃河邊!”
蕭玲瓏何等聰明之人,眼睛一亮,就知楚天涯要幹什麼了。她急忙起身攔住楚天涯,近似央求的道:“也不急於這一時,好好吃完這尾魚我再陪你一起去,行麼?”
楚天涯的心裡已經是激動莫名恨不能馬上出現在黃河邊,聽蕭玲瓏這麼一說,心裡涌起一陣陣暖意。
“好吧!——先吃飯,再出發!”
少時過後,楚天涯與蕭玲瓏帶着一隊虎賁近衛,戴斗笠穿簑衣,離開了梧桐原軍營望黃河邊而去。
附近的村莊多是漁村,因爲戰事早就空了,只剩一片片空蕩蕩的村落,和泡在雨水裡的小漁船和破損的漁網這些東西。
“要是能找幾個附近村子裡的漁民來,倒是最好。”楚天涯說道,“**,帶人四處搜尋一下,看有沒有躲起來的鄉親。切記,不要傷了他們,嚇唬他們。”
公!”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等人費盡九牛而虎之力,幾乎已是挖地三尺,總算找來了兩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說是附近村莊裡的老漁民,因爲老得走不動了,又捨不得家業,因此沒有逃亡,躲在了自家的地窖之中。
楚天涯說明了身份並好言好語的撫慰他們,總算讓這兩個老頭兒按撩了驚懼,願意與他交流了。
“老人家,你們既然在這一帶打漁爲生,想必對這附近一帶的黃河水文相當熟悉。”楚天涯問道,“你們可否告訴我,黃河汛期大概在什麼時候呢?”
“五天之後,便是今年的第一次汛期。”其中一個乾瘦的老頭兒無比肯定的道,“我在這黃河邊打了六十年魚了,沒人比我更熟悉!”
“胡說!”另一個生了癩痢的老頭兒氣鼓鼓的道,“你就知道吹牛,吹了六七十年仍不悔改——王爺休要聽他胡說八道,我在這黃河流上撐了六十年的船,對它比對自己還要熟悉——六天以後,纔是汛期!”
“你才胡說!”
“你放屁!”
“……老東西你還罵人?我幹你孃!”
幹你姥姥!”
……
兩個老頭兒加起來快有一百五十歲了,居然像頑童一樣當着楚天涯等人的面,罵起娘來。
楚天涯一邊忍俊不禁,一邊心花怒放。
五天也好,六天也罷,其實都差不離了。
兩個老頭兒吵得很兇,楚天涯叫**將他們勸走,送了一些米糧,然後自己一行人到了黃河邊。
暴雨天氣,黃河水渾,奔騰咆哮甚是湍急。
古往今來,黃河氾濫都是歷朝歷代最爲重視的自然災害,沒有哪個朝代不花大力氣治理黃河水災的。因爲黃河水災而流離失所的人們,在哪個時代都屢見不鮮。
因爲是臨近一段黃河堤岸,因此歷年來朝廷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用以防汛築堤。這一段堤壩十分的穩固結實。
看着奔騰向東的黃河怒滔,楚天涯眉頭緊擰眼神冷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與思考。大家不知道楚天涯在想什麼,因此都靜靜的陪他觀看,淋雨。只有蕭玲瓏心裡一陣陣突,過了許久,她忍不住上前小聲道:“天涯,你要三思……黃河決堤非比等閒。如果控制得不好,方圓幾百裡煉獄!”
楚天涯渾身上下都輕輕的顫了一顫,側目看着蕭玲瓏。
“請三思。”蕭玲瓏輕聲的說了一句,也不多嘴了。
楚天涯不置可否的轉過了臉去,仍舊看着滔滔黃河。
這一條,中華的母親河。
“一位好母親,既會溺愛自己的孩子,也會在他犯錯的時候嚴厲的批評與指正。”楚天涯輕聲的自言自語,“當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壞人欺負。那麼,不管那個壞人是誰,她會不顧一切的與之爲戰,誓死保衛自己的孩子!”
旁人聽到都有些滿頭霧水。蕭玲瓏渾身輕輕的抖了一抖,“天涯,你……”
“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會這樣做麼?”楚天涯轉頭,問。
蕭玲瓏深吸了一口氣,點頭,“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兒,受到一點傷害!”
“如果他落水了呢?”楚天涯淡淡的道,“你可是不會游泳。”
“那我也會跳下去!!”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點頭,“這或許,就是我要做出的決定。”
玲瓏的臉都有點白了。看看左右人多,她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回去!”
毅然的轉身上馬,楚天涯一騎絕塵先跑了。蕭玲瓏等人急忙跟上。
回營之後,楚天涯先行找來了幾個,對東京城池比較熟悉的人,細細的詢間那一帶的地形。然後又派出了的斥候,再一次詳細打探完顏宗望的軍營駐地的分佈情況。
這樣大雨滂沱的天氣,人們不知道楚天涯匆匆忙忙還帶着一點緊張與神秘的,是在忙碌什麼。他們只是隱約感覺到,楚天涯是在醞釀一件重大的計劃。
次雨,風雨更急,電閃雷鳴,軍營裡一片泥濘馬匹都拴進了圈裡不敢放出。楚天涯再一次來到了黃河邊,看到水流比昨rì更加湍急。
這一次,他詳細的考查了附近六七里長的一條堤壩。回營之後,密令阿奴親自監工,讓軍營裡的匠人全力趕工,督造船隻。
這rì傍晚,湯盎趕到了梧桐原。與之同來的除了千餘虎賁,還有十三面剛剛範鑄成功的神武巨炮。
早在撤離太原之時,耶律言辰的七星寨的火藥制坊局裡,就已經制出了大批的新型炸藥,和幾面神武大炮。炸藥的威力,早已經在小蒼山試過了,讓尾隨而來的完顏宗翰吃了個大虧,暈頭轉向。
大炮的威力倒是沒有得到過驗證,先後只在洛水河畔的郊野多次試於戰局危急楚天涯多次催促,耶律言辰一直很謹慎的說“神武大炮還不盡完美”。
但是眼下都快要滅頂之災了,楚天涯哪裡還顧得上許多?於是,十三面半成品神武巨炮,被楚天涯一古腦兒的搬了來,連洛陽都沒有留下一面。
這樣的天氣rì夜兼程的押運巨炮,鐵打的湯盎都快要不就不用說那些將士與民夫了。楚天涯好生撫慰了他們,親自來驗炮。
“主公,耶律老頭兒反覆叮囑,這些炮的威力太大,遠比東京的守城霹靂炮威力大了十倍不止。但是,也有可能會炸膛。那樣的話……”湯盎湊在楚天涯耳邊小聲的道。
“那樣的話,我親自試炮。”楚天涯淡淡的道。
頓時,一圈兒炮手團團的拜倒下來,“主公萬萬不可!!”
“我等願爲主公赴滔蹈火——請準試炮!”
“諸位兄弟,快快請起!”楚天涯連忙上前一一相扶。這些人,全是跟着耶律言辰的火藥匠人或是學徒,也是大炮的炮手。十三面大炮,五十多個炮手,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隨時準備迎接“炸膛”這樣的事情發生。
“主公若不答應,我等便不起來!”炮手們堅持,“主公,切不可親自試炮!”
答應你們。”楚天涯輕嘆了一聲,說道,“湯盎,我命你好生優待這些兄弟。提前給他們每一個人準備好撫卹金,加倍的撫卹金。他們……是在用自己的賭博。不管他們是否賭贏,都是我們軍中的英雄!”
公。”
“神武巨炮的事情,一定要嚴格保密。”楚天涯說道,“在巨炮正式亮相於戰場之前,除了我和你們這些人,任何人等不得前來探視。有違令者,可先斬後奏!”
公!”
大雨下了三天了,越下越急,越下越猛。從長安到洛陽,再到東京,方圓數百里內幾乎都被一塊雨雲所籠罩不息的大雨不停。
黃河之水,頓時滔滔,大有氾濫之勢。
第四rì深夜,楚天涯與阿奴帶着一羣心腹的虎賁約有千人,秘密出營來到了了黃河堤壩邊。
“主公,真要炸開這條堤壩麼?”一向無所畏懼的猛人阿奴,都有些忐忑了,“黃河決堤,這可是天降神怒。到時方圓百里內皆成氾濫,不知有多少人將死於洪水,恐怕就連東京也難以倖免於難。主公,還請三思啊!”
“我早已查清,早在大宋建國之初,就早已考慮過黃河氾濫之事了。”楚天涯說道,“東京的選址與建城,都爲防洪做出充分的準備。一來那裡距離黃河較遠而且地勢偏高,周遭溝渠甚多可以引導洪流偏向。再者,因爲兩國戰事,附近的村莊鎮縣多半已是空城,我軍駐紮於梧桐原高地,也不會受到多少影響。反之,完顏宗望的大軍地處低窪的暴雨已經讓他們苦不堪言,許多營寨都已被迫移營,但他們怎麼也無法找到一個,梧桐原這樣的高地來屯紮他們的三十多萬大軍。只要黃河決堤,最先被吞蝕的必是女真人!”
“但是,仍是難免有許多的平民……”
楚天涯大力將手一揮,“是戰爭,就要死人!——這些天來我們戰死的兄弟,會比接下來死於黃河氾濫的人多麼?再這樣打下去,我們還很有可能全軍覆沒、東京陷落乃至國破家亡!到那時候,死的人會更多、更慘!——大丈夫立於世,行事不拘小節,但求問心無愧!”
一席話說得阿奴啞口無言,心中寒意直冒。他的獨眼看着楚天涯,頭一次感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比之在太原初見他時已經換了一個人。
或許真是在其位,謀其事是會變的。
阿奴心中不禁想道:“無論對錯不拘小節,擔當生前事,是非對錯留待後人評述……真乃蓋世梟雄也!”
“讓兄弟們準備吧!”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的做出決斷,間,炸堤!”
“是……”
一天一夜的時間,竟如一世那麼漫長難熬。
做出這個決定,楚天涯的心裡也是無法輕鬆。因此接下來,他的臉sè一直很難看,連蕭玲瓏也沒有在他那裡討到一句好話。
炸掉堤壩讓黃河氾濫吞噬生靈,說得難聽一點,這是反!人類的、要遭天譴的!
但是,戰爭就是如此殘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果非要在“己軍全滅國破家亡死三十萬女真人”之間做個選擇,楚天涯就算知道下一秒要被天打雷霹,也只能做出一個決定!
完顏宗望並不傻,他的手下也不乏熟知天時地理與水文的人雨加上正值黃河汛期,早已引起了完顏宗望的他一面下令,以步步爲營的方式將駐紮在低窪處的軍營撤走移往高處,一面派出許多騎兵,往來巡視黃河沿岸。
阿奴帶着人隱蔽在某個小漁村裡,幾次差點被發現。
楚天涯得知消息後,果斷決定,發動一場突襲戰,不能讓女真人將他們的注意力放到黃河邊。
於是,曹成麾下的猛將楊再興,帶着五千人馬出發了。以飛蛾撲火的姿態,發動了一次對女真軍營的“深夜劫營”。
戰鬥打得很慘烈,楊再興帶出去的五千人,幾乎只回來十分之一。憤怒的女真人強勢反撲,殺到了梧桐原之前。
神武巨炮轟然登場,天地震撼,女真人心驚膽裂般敗退。
楊再興這個神一樣的男子,硬是憑着一匹馬、一條槍,在女真人的軍營裡單槍匹馬的殺了幾個通透,根本無人可擋。
當他把十幾顆女真人的百夫長、千夫長與幾面將旗扔到帥帳裡時,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現場一片死寂。
楚天涯的心裡,也是一陣陣的震撼。從前,他只在文字小說、電影電視當中見過那種“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人物,一直以來,楚天涯都只把它當作是某種神話的誇大,或是人們臆想的傳說。
今天,總算親眼所見。
楊再興,不愧“武曲”與戰神之名。
眼看到愛將楊再興渾身浴血多處帶傷而回,再加上損失兵馬四千餘,曹成的臉sè鐵青到十分難看。
“王爺,你早有巨炮殺敵,奈何還讓我的兄弟去送死?!”他拉着楊再興,一抖袍悶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楊再興倒是一句話也沒有,只是他看着楚天涯的眼神,冷漠之極。
**等人怒了,差點當場就追上去滅了曹成。
楚天涯制止了他們。對他們說,如果我的四千多兄弟與你們這些愛將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會這麼做。
這一場明知必敗還慨然前往的突襲劫營,加上楊再興的神武之舉、巨炮的煌煌天威,可算是讓女真人既驚且怒,重新緊張了起來。南軍既然敢於不自量力的來劫營,戰鬥便隨時可能發生,完顏宗望只好暫時停止了移營與搜索,下令全軍戒備,隨時準備戰鬥。
四千條英魂,換來了阿奴這一羣人類劊子手的暫時安全。
夜幕降臨,時間還剩下兩個多時辰。馬上,黃河的憤怒就將要降臨到三十五萬女真侵略者的頭上。
楚天涯猛灌了一整罐劍南燒眼發紅的將馬鞭往地上狠狠一摔。
“天打雷霹我也認了!——叫阿奴,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