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中摸索前往高越原的路上,楚卿卿曾和他說過白拉登的事。白拉登是突厥草原上不敗的戰神,當年沙鉢略和阿波爭奪大可汗之位,白拉登攜十二驍騎蒙面匹馬單槍闖入沙鉢略的五角樓,偷襲得手,把沙鉢略的金兜鍪用槍挑回獻給了阿波,沙鉢略不怒反喜,即便軍事上驅逐了阿波,籠絡不得白拉登,依然封他爲突厥第一勇士的稱號。北齊蘭陵王高長恭面目俊美,每當衝鋒陷陣的時候,都帶上一個醜惡的面具,來震懾敵人,提高士氣,阿波可汗曾經也讓白拉登鑄造假面具上陣攜帶,卻被白拉登拒絕了。白拉登說是時無英雄,遂讓蘭陵王成名,若是今世遇之,必然砍下蘭陵王首級進獻給阿波。
白拉登看向雲定初,突然用中原漢語道:“你想要打敗突厥,我必讓你如願,希望你能在隋廷出將入相,不辜負了我們的心意。”雲定初本來就狐疑楚白二人的關係,白拉登這番話似乎寓意深遠,更讓他不知所云。白拉登頓了頓,又向楚卿卿道:“既然計劃有了變化,我便讓小白趕緊傳信給那人,扭轉戰局的走向。”
楚卿卿嘆了一口氣,理了理耳邊的青絲鬢髮:“有勞大人了。”白拉登展顏笑道:“都是爲國出力,有何辛勞,你奔走大漠纔是辛苦了。”雲定初越聽越奇,暗忖這白拉登是突厥重將,如今卻要暗助隋朝,還口口聲聲爲國出力,難不成他是大隋的臥底?想到這,他暗罵自己糊塗,這老小子殺起隋朝兵士來,有如砍瓜切菜,毫不心慈手軟,那裡有半分憐憫同胞之情。
楚卿卿微微一笑,鼻翼噏動,作揖行禮道:“請大人速速通知那人,早作應變。”白拉登溫和的點點頭,走到雲楚兩人的前面道:“我先送你們出寨,然後就作書讓小白送出去。”說着,他目光溫柔的投向帳內的白雕身上。
那白雕比鴿子大上一號,羽翼雪白,爪如鉤利,眼如銳箭,陰鷙不遜的看着他們。
白雕展翅翱翔在九天之中,視域闊大,俯瞰萬物於胸,若是用來傳信自然比白鴿好多了,偏偏這白雕體型嬌小,更是不可多得傳遞情報的利器。
白拉登顯然在阿波營中深孚衆望,轅門的突厥將官見他送着兩個突厥兵士出營,連半點盤問也沒有,眼神中流露出一股佩服的狂熱之情。直到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白拉登深邃憂慮的目光裡,他才慢慢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快筆疾書。
雲楚兩人步行了許久,隋軍的
旗幟半空飄展,巨大的“竇”字抖動如龍飛,隋營已近在眼前,雲定初看着帥旗,輕聲道:“到軍營了,你去吧。”楚卿卿駐足不前,兩人迎面而立,她左手在腰間拔出驚鴻短劍,右手卻掏出了一塊灰布,雲定初見她慢慢展開,是一塊變了質變得黑黃不辨的東西,他輕聲道:“你沒吃?”正是那塊嫩牛肉,兩人幾日來滴米未進,在不老泉邊,雲定初想她終究是弱質女子,便讓她吃了這牛肉,楚卿卿伸手接了過去,他以爲她已經吃了,沒想到她還是一直藏在身上。
楚卿卿幽幽一笑,復又把早已不能吃的肉塊包起來,塞到他手中,視若珍寶的說:“留個念想吧,也不知何年何月得償所望。還有,莫忘了擊敗突厥的攻心之法。”雲定初雙手提着那灰布,知道兩人是到了分別的時候,雖然短短几日,兩人的關係卻猶如藕絲牽連般說不清道不明。他輕輕言道:“得償所望?”楚卿卿把驚鴻插回腰間,大風忽起,捲起煙沙飄蕩,嗚咽作響,不知是否是沙子迷了眼睛,楚卿卿擦了擦眼,眼角微紅,不再說話,轉身灑然去了。只是雲定初分明覺得勁風的吹動,似乎有一滴涼絲絲的水滴濺到了臉上,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只是心中興起了闌珊之感,恍若他失去了什麼。
呆呆看着那遠去女子的背影,他嘆了一口氣,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刻難爲情。他猛然又想起了在京城遙首盼他歸來的獨孤依冉,心中不由興起了負罪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擯除雜念,轉身向隋營走去。
若是他現在能回顧一眼,必然能夠看到也有一位作胡裝打扮的女子淚眼婆娑,遙首看他,楚卿卿見他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止淚喃喃道:“十年了,你長大了,不知下次相見你又變得怎麼樣了,還是這樣的倔強麼?”
兩人相背而行,漸行漸遠,只留下風塵涌動,蕭蕭馬鳴。
雲定初進到軍營看到的第一個人卻是軍祭酒李善堅,李善堅見他雖然風塵僕僕,但卻依然眉清目朗,忙道:“雲將軍,你可算回來了,竇帥派出去的斥候爲了找你,都累死了兩匹駿馬。”他似是對雲定初一身突厥裝飾毫不驚訝,上前就來拉着他前去帥帳。
雲定初沒想到自己的冒失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也可見竇榮對他的重視,他忙問:“李祭酒,竇帥的身體怎麼樣,沒有大礙麼?”“已是痊癒得差不多了,不用擔心。”李善堅掀開帳簾,讓雲定初先進去了。
“義弟!”“追信!”兩聲情真意切的稱呼讓雲定初差點熱淚盈眶:“大哥,竇帥,讓你們擔心了。”說話間,長孫晟和竇宣已站在他的身後,目光誠摯,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雲定初心中一陣溫暖,澀聲道:“長孫大人,阿宣。”再看看帳裡的其他人,就是竇闖李善堅等諸將都是一副落下心中大石的放心表情。
“義弟,你怎麼一身突厥人的服飾,你被突厥蠻子抓住了?”史萬歲驚訝的看着雲定初勁裝胡服,頎長的身軀渾是英氣。
雲定初見衆人一副“你英勇不敵被擒了”的狐疑表情,哭笑不得,暗忖道我這不是被突厥俘虜了,而是“被俘虜”了。他搖搖頭,肅然道:“這個事情我以後詳談,不知現在軍情如何?”竇榮眼中閃過一絲誇獎的色彩,然後換做擰眉不展道:“如今我軍與阿波軍相持已有數日,互有勝負,我們還是低估了突厥人的戰力。”
李善堅在旁苦笑道:“而且高越原地處荒漠,我軍這幾日水源斷絕,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沒有見到一絲水滴。”衆將聞聽此言,紛紛嘆起氣來。雲定初一怔,糧草供應自無問題,這水源卻成了大問題。
史萬歲舔了一下乾裂的下脣道:“兩軍交戰乃至口渴至死的士卒佔到了大軍的十之二三,只能靠刺馬血而飲,可惜了我們的馬兒!”他虎目含淚,似是不忍敘述,竇闖和竇宣卻早已泣不成聲,虎豹騎的馬兒不能死在疆場,卻要爲將士們放血犧牲,他們心中有如刀割,此刻淚水濡溼了腳下的土地,淚痕斑斑可見。
雲定初沒想到焦灼危急到如此地步,竇榮嘆道:“突厥人與我們一樣水源短缺,爲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拖沓一日,戰局對我們愈是不利。”他頓了頓,復又無奈道:“只是強攻突厥又毫無勝算,以寡擊衆不是取勝之道。何況突厥人有一猛將難以抵擋。”
雲定初頓時想起楚卿卿分開前和他說的話,壓抑住想起她的陣陣漣漪:“那猛將可是叫白拉登?”諸將訝異的注視着他,齊聲道:“正是那廝。”雲定初心中取捨難依,楚卿卿和他說來日讓他回營下書,與白拉登單挑,必能奏得奇功,而他們兩人今日也算是與白拉登“暗通款曲”,他暗忖白拉登甘做“突奸”,自然有把握脫身,心中終決定好:“竇帥,末將願先上一計,攻破突厥。”
衆人見他甫一回營,就獻計滅敵,嘖嘖有聲的交口注視着他。竇榮大悅道:“追信,你且說來一聽。”雲定初認真一字一句道:“末將願與白拉登陣前交鋒,鬥將!”
衆人瞪大了眼睛,史萬歲脫口阻攔道:“不可!義弟不要魯莽行事。”鬥將是指兩軍各派一名將軍,陣前單挑,三國至隋唐時期非常流行。竇榮皺眉道:“那白拉登兇悍非常,可稱當世孟賁,追信你可要三思而行。”他帶傷上陣看那白拉登往來衝突,十步殺一人,血涌如注,古之惡來不過如此。
雲定初低頭抱拳道:“望竇帥修書令信使送與突厥阿波汗,早日批覆,早日肅清蠻寇。”他心意已決,堅毅之色溢於言表。
竇榮沉吟片刻,委實無法下定決心。雲定初向前一步,毅然道:“末將願立軍令狀,元帥不要遲疑了!”此刻李善堅也上前道:“李某願意與雲將軍同立軍令狀,保他馬到功成。”雲定初不自禁的看了他一眼,卻不知道他哪來的對自己的自信。
此時史萬歲轉變心意似的粗豪道:“史某也願意給鷹揚郎將作保!”
竇榮嘴角一絲苦笑,終於點頭應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