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午時一刻,高暢軍和王伏寶部的中軍也開始糾,從高空俯覽下來,黑壓壓的人團綿延好幾裡糾纏着,混合在一起,喊殺聲,兵器的格擋聲,垂死前的哀嚎聲,夾雜在一起,奏鳴出了一曲戰場上獨有的交響樂。
槓子樑是一道羅鍋樑,就像平地突然向中間擠壓,硬生生地擠壓出了一個小饅頭出來一般,高暢的中軍大營就建在饅頭尖上。
在他身下的平地上,數千人正在捨生忘死地廝殺着,站在槓子樑上向四處張望,可以很清晰地瞧見幾裡外的地方,在這片空曠的原野上,死神揮舞着勾魂的鎖鏈在上空盤旋,一個個的靈魂化爲虛影慘嚎着被它勾到幽冥地獄之中。
戰局暫時形成了焦着。
高暢面帶微笑,端坐在馬紮上,望着山樑下的戰場,在他身側,劉雅,範願,高雅賢,曹旦同樣坐在馬紮上觀戰。
高暢之所以決定和王伏寶會戰,出於以下幾個方面的考慮。
第一個原因:高暢知道,高雅賢等人之所以表態臣服自己,不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而已!當這幾個人脫離自己的掌握,回到自己的大軍之後,不要說心懷不軌,就算是立刻率軍反叛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要是一直將他們幾個軟禁起來呢?除了曹旦以外,這些人地軍隊都是跟隨他們的老兄弟。他們在那些士卒們的心中比竇建德更有威信,除了他們,一般人是很難統率他們的部隊的。
當然,要想把那些士卒拉攏過來,也不是無法可想,不過,至少在短時期內是做不到的,所以。若想掌握這些士卒,高暢最後難免還是要將這幾個人放回去。
長期軟禁行不通,下殺手就更不可行了,殺了他們容易,解決他們死後的殘局則困難,高暢不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沒有必要地殺戮是完全無意義的。
既然如此,只能希望這幾個人能真心臣服自己,真心跟着自己。然而,要想他們臣服自己,最起碼的威懾力是必須的,故而,面對王伏寶的大軍,高暢並沒有採取堅壁清野,嚴防死守的戰略,而是和對方堂堂正正地會戰。若是隻靠這一萬降兵爲主,整合沒有多久地軍隊就能擊潰王伏寶的三萬精兵。那幾個人或許會心存忌憚。
第二個原因:用堅壁清野的戰略來對付遠道而來的王伏寶,其實是最方便。也最好用的辦法,畢竟,只要讓對付受阻於城下,當信都郡被高暢軍攻下的消息傳來,敵軍極有可能就此崩潰,此乃不戰而勝的最高境界。
然而,那樣做需要一定的時間,可是。現階段,時間對高暢來說是最爲重要的。他需要時間來整理內部,然後才向外發展。
敵情司從河東傳來的最新戰報顯示,李唐已經佔據了大半個河東郡,現在,正在攻打駐守霍邑地宋老生,擊敗宋老生,以及孤守河東郡城的屈伏通之後,李唐就可以長驅直入,直取關中;而同時,瓦崗地李密在再次攻陷了興洛倉,他手裡有了糧草,自然不愁沒有軍隊,原來的時空中,他沒能攻下洛陽,自己進入這個時空之後,一切都改變了,竇建德並沒有死在李家手中,卻死在了自己手裡,李密又何嘗不能攻下洛陽呢?
如此看來,就算自己繼承了竇建德地基業,也遠遠地落在了他們的後面,所以,對高暢來說,時間是非常重要的,待李唐攻下長安,李密攻下洛陽,他若是仍未統一河北,基本上就沒有勝算了。因此,高暢明明知曉避敵鋒芒是上上之策,出於總體戰略的考慮,也不能這樣做。
第三個原因:軍隊是需要訓練的,然而,一支訓練得再好的軍隊若是沒有經過實戰,那它就永遠成爲不了一支精兵,高暢手底下的這些人雖然都是戰場上的老兵,但是,按照高暢軍地作戰條例作戰卻還從來沒有,自然需要通過實戰鍛鍊,王伏寶的軍隊也就成了高暢最好地試金石。王伏寶的軍力也就三萬來人,精銳的戰兵只是剛剛過萬而已,本方有兩萬戰兵,完全可以一戰,只要一戰擊潰王伏寶,將其斬首,像高雅賢之類的人唯有投靠自己,畢竟,到時候自己坐擁三郡之地,河間郡也指日可下,那些人爲了生存,只能緊緊地依附自己。
在觀戰的諸人中,高雅賢,範願,劉雅神色不變,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這些幾萬人的廝殺場面並不是沒有見識過,相比之下,曹旦就顯得軟蛋了許多,他面色蒼白,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高暢將自己的營地駐紮得非常接近前線,在羅鍋樑下,只有區區兩道防線,若是敵軍通過這兩道防線,就能很容易地衝上來,這怎能不讓曹旦驚懼。
“大人,你位高權重,沒有必要身臨險地啊!你看,我們是不是把指揮部朝後面稍微移一下?”
曹旦並不關心高暢的生死,他關心的是自己的老命,爲了免受池魚之災,他鼓起勇氣出聲向高暢進言。
高暢將視線從戰場上移開,回頭瞄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在高暢目光的逼視下,曹旦知道自己或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嘿嘿笑了笑,神情激昂地說道。
“大人既然如此神勇,卑職也不能膽小,弱了大人的威風,王伏寶這個逆賊竟敢冒犯大人,起兵作亂,正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卑職手下有三百兒郎,願爲大人效力!”
曹旦之所以這樣好心,將自己的親兵也用上,完全是爲了保全自己的老命,他先前一直在觀察戰場,本方的左右兩翼漸漸取得了上風,然而,由於中路的兵力不多,敵軍中路的戰鬥力又出奇地強悍,本方的陣線正一步步地退後,一旦潰散,亂軍之中自己的老命也不見得能保住啊!所以,他和高暢是一條繩子上拴着的螞蚱,一個完蛋,另一個也跑不脫,自然需要同舟共濟。
不僅曹旦,高雅賢等人前來樂壽都
兵,雖然沒有阮君明那樣變態,帶上了一千人,四五有的,這些親兵都是軍中的精銳,五個人的親兵加起來也有一千多人,戰鬥力也不容小覷。高雅賢他們表態臣服高暢之後,那些親兵也就重新獲得了自由,武器什麼的也還給了他們,只是,高雅賢他們一直被高暢帶在身邊,那些親兵沒能和他們一起。這次和王伏寶會戰,高暢並沒有動用這些親兵的打算,只是將他們集合在抗子樑後方,自成一營,那些人的主將在高暢手裡,高暢也不擔心那些人會起來作亂。
不過,既然曹旦自己提出來讓親兵加入戰場,高暢自然也不會反對,他的目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那幾個人在心中不約而同地大罵曹旦,將他的祖宗八代都罵得狗血淋頭,你他媽要獻媚,也不用這樣做啊!這些親兵都是他們作爲倚重的人,一般說來,他們軍中的那些將領們,一開始都是他們身邊的親兵,只有這樣做,他們才能保證自己的軍隊是完全忠於自己的。然而,現在因爲曹旦的一句話,他們就要把自己的親兵派上戰場,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別人的利益,這如何不讓他們火冒三丈。
不過,高雅賢等人臉上的神色一點也看不出他們的不情願來,人人臉上笑得像開了花一樣,個個點頭稱是,懇請高暢大人讓自己等人地親兵上陣。爲大人略盡綿力。
如此,高暢自然勉爲其難地答應了。
幾個跟在那幾個將領身邊的貼身親衛立刻接過令箭,飛馬朝後方奔去,調動那些人的親兵隊上陣作戰。
那些將領的親兵隊加入到中軍的戰場之後,中軍的陣線穩了下來,此時,在高暢中軍作戰的人數是五千來人,其中有一千多人是各位將領的親兵衛隊。有四千人乃是在七裡井投降地官兵,高暢軍的主力並沒有出現在戰場上。
高暢軍的左右兩翼在蘇定方和顧子文的率領下雖然佔據了一定的上風,然而,推進的速度並不快,畢竟敵軍地人數比他們多,雖然大部分是輔兵。卻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那些輔兵在督戰隊的監督下,還是能奮勇作戰的,要想活下去,這是必要的,放棄抵抗,轉身逃跑,只能死得更快。
輔兵和正規軍相比,在戰鬥中的相持能力不足,熱血上涌之下。打起仗來也能悍不畏死,但是。一旦熱血下降,士氣低落。就非常容易崩盤,特別是在戰局進行到僵持階段,他們覺得勝利無望的情況下,不過,戰事纔剛剛進行一個多時辰,這些輔兵還不至於士氣低落得潰散,畢竟,他們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也許多人也打過仗,也殺過人。只不過沒有經歷過規模如此大的會戰而已!
左右兩翼佔有上風,短時間內卻無法取得勝果,高暢軍的中軍卻處在了下風,
太陽繼續西移,幾朵白雲一動不動地伏在戰場上方那片深藍的天穹,懶洋洋地望着身下廝殺地戰場,士卒們的充滿殺氣地嘶喊聲形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在黑壓壓地人羣上空盤旋。
王伏寶騎在戰馬上,在他身後,三千騎兵全部上了戰馬,士卒們神情冷冽,緊緊握着手中的武器,戰馬不時打着響鼻,一團團的白霧在馬頭上方升騰。
當高雅賢等人的親兵隊加入戰場之後,王伏寶錯以爲那是高暢的親兵衛隊,畢竟,這些人的裝備明顯比普通的士兵要好,戰鬥力也異常驚人,一度將戰線向本方推移,王伏寶命令第二線的預備隊上前之後,才穩住了戰線。
既然,高暢將親兵隊都派上了,這證明他已經沒有多餘地兵力了,特別是王伏寶收到左右兩翼告急的報告之後,更是這樣認爲,高暢地主力放在了兩翼,所以中路的兵力不足了。
不過,王伏寶還是等待了一會,沒有急着驅動騎兵上陣,當他看見高暢軍的第一線部隊崩潰之後,高暢並沒有投入預備隊來穩定戰局的時候,他認爲自己的想法完全正確。
於是,王伏寶向騎兵下達了上馬作戰的命令,他已經瞧到了高暢軍的一個破綻,那就是部隊之間的配合不默契,那支親兵隊和普通的作戰部隊之間根本沒有配合,就連親兵隊中,也分成了幾個方陣,根本就沒有形成整體,自己只要驅使騎兵朝敵軍的接合部發起攻擊,就能很輕易地將其擊潰,如此,大勝可期!
高暢軍之間爲什麼沒有配合呢?會不會是一個破綻,專門引誘自己出擊,對此,王伏寶也思索過,不過,他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可能。
親兵隊和普通部隊本就不一樣,作爲統帥的親兵,個個都有本事,也傲氣十足,根本看不起普通的士卒,他們之間自然不會有什麼配合,至於在親兵中間爲什麼也沒有配合呢?親兵們平時是不會進行陣型作戰的,他們講究的是個人的武勇,到了數萬人會戰的戰場,自然下意識地各自爲戰了,根本就沒有陣型可言。
這個理由很充足,王伏寶深信不疑,因此,他沒有絲毫的遲疑,就下達了全軍出擊的決定。
“殺!”
王伏寶大喝一聲,縱馬向前奔去,在他身後,三千人同時高喝一聲,非常有默契地排成戰隊隨着王伏寶朝戰場衝去。
鼓聲雷動,萬馬奔騰,殺氣凜然,一股非同一般的煙塵沖天而起。
原野上響起了一陣悶雷聲,大地開始顫抖,騎士們高舉馬槊,槊尖斜斜地指向高空,如同一片森然地樹林。
王伏寶的三千精騎加入戰場上之後,高暢軍雖然還在殊死抵抗,卻不停地節節後退,王伏寶的騎兵很快就穿過了高暢軍的防禦陣線,像一把鑿子在高暢軍的防線上鑿出了一個大洞,王伏寶領着數百精騎穿過高暢軍的防線,向羅鍋樑上高暢的帥旗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