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運河東岸的衛所只是一個建築在河灘上的小小的土城河,沒有高高的箭樓,城牆由黃土壘成,只有兩丈多高,從高空望下,像一條黃帶子彎彎曲曲地圍繞着一片木製建築。
總的說來,這並不是一個難以攻取的要塞,也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之所以這麼幾天仍然沒有在敵人優勢兵力的攻打下陷落,靠的是守將李靖的個人能力。
當初,李靖被調到長蘆來擔任守將時,針對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他制定了不同的應對措施,今年已經四十來歲的李靖深知事若不備,不備則廢的道理。
首先,他將五百士卒中那一百多驍勇善戰的老兵組織起來,讓他們擔任對正之類的下級軍官,除了其餘那數百士卒,他還將民夫們以小隊,中隊,大隊的模式組織起來,在閒暇的時候按照戰鬥序列進行訓練,以期在危難的時刻能派上用場。
當然,李靖縱使再有能耐,也無法在短時期內將那些羸弱的士卒和民夫們訓練成百戰雄師,不過,李靖並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他不需要這些人如何熟知陣法,不需要他們排成整齊的隊列在荒野與敵軍野戰,他只需要他們能夠了解基本的旗語和號令,能夠聽令行事,能夠學會守城就可以了,只要學會如何憑藉高高的城牆,在儘可能殺傷敵人的同時保住性命即可。
在李靖這樣做的時候,軍中免不了會產生一些怪話。
那些人認爲李靖是吃飽了撐着了,他們明明身處在大後方。根本沒有機會上戰場。有必要訓練得這麼艱苦嗎?
只是,高暢軍中軍紀森嚴,那些人也只能說說怪話而已。訓練的時候還是得投入百分之百地努力。
有幾個傳播怪話地士卒被李靖逮到之後,李靖絲毫也沒有給他們留情面,將這幾人在校場上當着全軍將士的面,重重地打了二十軍棍,全軍上下無不內心凜然,從此之後。沒有人再敢對李靖的命令說三道四。
事實證明,李靖並不是吃飽了撐着了,他所做地事情也並非無用功,當衛所突然遇見敵軍攻擊時,他們之所以沒有一觸即潰,還多虧了那些訓練。
每次作戰,李靖總是身先士卒,哪裡出現險情。他就和自己的親衛隊出現在那段城牆上,幾日下來,死在他手下的賊兵也有好幾十名,當然。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全身大小傷口不下十來餘處。萬幸的是,這些傷口並不嚴重,並不影響他指揮作戰和揮刀殺敵。
也就是有李靖這樣的統帥,城內守軍地士氣在敵人的連續攻擊中才沒有崩潰,他們終究是熬了下來。
只是,面對敵人重新變得瘋狂的攻勢,他們還能不能頂得住這輪攻擊呢?
“啊!”
刀光掠處,血光飛濺。
李靖猛地前衝,左肩往前一撞,正好撞在剛纔被他殺傷的敵卒前胸,那人慘叫一聲,身子踉踉蹌蹌地後退,翻過城牆的牆垛,直直地摔下城去,瞬間之後,慘叫聲變成一聲悶哼,隨即戛然而止。
“當!”
手中的橫刀猛地下挫,碰開了敵卒當胸刺來的長槊槊尖,李靖猛喝一聲,衝入敵人陣中,隨着一陣刀光飛舞,慘叫聲不絕而來。
這面城牆上的守軍已經死傷殆盡,李靖不得不將自己地親衛隊投在這段城牆上,若是讓敵人佔據這段城牆,以此爲基點,那就大事不妙了!
無論如何,也必須將這股敵軍趕下去。
眼看將軍陷入了敵人的包圍中,李靖的親衛們大駭,他們拼命揮舞着武器,朝李靖的方向衝殺過去。
佔據這段城牆地乃是於弄仁軍中的精銳,於弄仁地這一千人全都來自宇文世家,其中有一部分乃是出自雄武營,雄武營乃是右屯衛大將軍宇文化及麾下一隻善戰的部隊,參加過大隋建國以來的歷次重大戰役,從宇文世家的上代家主宇文述開始,宇文世家就在雄武營中經營,現在的雄武營幾乎已經成爲了宇文世家的私兵,這也是江都兵變時司馬德不得不將宇文化及擺上前臺的原因之一,在和司馬德的權利爭鬥中,宇文化及剷除了司馬德一系,卻沒有在驍果軍中引起反彈,也和這個有關。
早在兩三年前,宇文家爲了經營河北,就從雄武營中抽出不少士卒,以各種各樣的名義進入河北,其中有一些人變成了盜匪,他們召集流民,組建軍隊,依仗背後宇文世家的物資支持,迅速將勢力發展起來,暗中爲宇文家做一些他們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
於弄仁的這一千人就是這樣的一隻部隊,他們由於有宇文家的支持,不需要大肆劫掠四方,故而一直名聲不顯,但其部隊的戰鬥力遠比一般的變民軍要強,畢竟,在這隻軍隊中,擔任主官的將領幾乎全出自雄武營。
當然也不是說這一千人全是如此,還是有一部分下層士卒來自流民,經過嚴格訓練的時間還不長,如非如此,在剛纔的那一輪攻擊中,長蘆衛所就已告破了。
攻上這段城牆的那一小隊士卒就全是來自雄武營的精銳,因此,他們爬上城樓後
能輕易地將守軍殺光和驅散。
在這一輪攻擊中,於弄仁將他所有的兵力都投了進來,連一點預備隊都沒有保留,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破城。
李靖衝入敵軍的重圍之中,仗着嫺熟的刀法,瞬間砍翻幾人,一時之間,所向披靡,無可抵擋。
然而,眼前這批人並非才上戰陣的初哥,他們並沒有被李靖的聲勢嚇到,而是迅速排好陣型。將李靖包圍起來。使他不得寸進一步。
在那些人身後,敵軍正不斷地從架好的雲梯爬上城樓。
李靖左衝右突,殺了幾個人。自己地身上也平添了幾處傷口,然而,他面前地敵人卻越來越多,讓他很有點無處使力的感覺。
—
密集的長槍不斷地刺將過來,當李靖將它們格擋開來,橫刀又夾雜着凌厲地寒風破空而來。讓他避無可避。
李靖不得不向後退去,背靠着冰冷的城牆,抵擋着敵人的攻勢,就算是在敵人的合圍之中,他仍時不時有所斬獲,只是,他無力將敵人驅趕下城樓了,只能目視越來越多的敵軍爬上城樓。
還好。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地親衛們終於衝了上來,與他並肩作戰,將敵人阻擋在這段城牆上。敵人想向城牆的另一端殺去,那裡卻被許多沙石和鹿等障礙物堵塞住了。李靖在每一段城牆上都放置了不少障礙物,一旦某段城牆被攻破,相鄰的守軍就會將那些障礙物推倒,割斷相互之間的聯繫。
若要移開這些障礙物,敵軍需要花一定的時間,這段時間決定了攻守雙方的生與死。
李靖安排的預備隊從後面源源不斷地趕了上來,他們中大部分只是拿起武器沒多久的民夫,然而,這些人大多來自流民聚居點,在神官們地引導下,這些人對高暢充滿了愛戴和敬畏,所以,就算是面臨生與死的緊要關頭,他們仍然沒有失去應有的鬥志。
在這些人的幫助下,李靖和他地親衛們很快就將城牆上的敵人趕了下去。
很快,他們又朝其他地方趕去,那裡也陷入了危局,現在,攻守雙方不但要比拼消耗,還要比拼戰鬥意志,誰先頂不住,誰就會失敗!
城牆下地於弄仁目睹着面前的攻防大戰,心急如焚,他僅有的一隻手不停地揮舞着,嘴裡不斷地咒罵着,爲某個局部戰鬥的失利而惋惜,又爲某個局部戰鬥的勝利而高興。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他預料中的那樣順利。
眼看城上的防線已經岌岌可危,就像一層紙一樣,只要輕輕一捅,就能捅破,然而,攻城的部隊就像強弩之末,未能穿縭。
要比拼戰鬥意志,宇文家的這隊人馬是比不上高暢軍的。
城內的人知道他們在爲什麼而作戰,城外的人卻未可知!
在損失了大量兵力之後,負責前線指揮的將官下達了撤軍的命令,他之所以下這個命令,純粹是迫不得已。
士卒們已經開始潰退了,城頭上的血戰讓他們膽寒不已,有的人甚至就那樣從城頭上往下跳了下來。
於弄仁驅動戰馬,來到城樓之下,他大聲咒罵着那些逃兵,用力地揮舞手中的橫刀,將幾個躲避不及的逃兵砍翻,即便如此,士兵們的潰敗依然無法阻止。
“嗖!”
一隻箭矢從城樓上破空而來,於弄仁正好在馬上扭動身體,那一箭正中他的左肩,他慘叫一聲,掉落馬下,戰馬邁開四蹄,朝遠方奔去,於弄仁就這樣掛在馬上,隨之而去,慘哼聲越來越遠。
李靖放下長弓,厲聲大喝。
“開門!”
他身側的親兵用力敲打戰鼓,衛所的大門緩緩打開。
一隻五十人的騎兵從城門衝殺出去,激起了陣陣煙塵,在騎兵們的追殺下,那些潰兵撒開雙腿,亡命向前奔逃,他們本已低落的士氣在這突然的襲擊下低落得更是無可復加,他們扔下武器,丟盔卸甲,這樣,他們可以跑得更加快一點。
就算是在最危急的時候,李靖也沒有讓這些騎兵去參加守城,就是準備在這樣的時刻派上用場。
沒有人猜到李靖的打算,就算是劉蘭成也沒有想到李靖會這樣做。
當前營的潰兵衝到後營來時,他並沒有做好迎敵的準備,後營的那些士卒一個個懶洋洋地曬着太陽,根本沒有想到城內的守軍會衝殺出來。
其實,不等騎兵衝殺過來,在那些潰兵的衝擊下,後營的那些士卒就已經崩潰了,他們同前營的那些夥伴一樣,撒開雙腿跑了起來,有很多人甚至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看見同伴們在奔逃,他們也隨之一起。
總之,一定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不然大家纔不會這樣逃跑。
這個時候,就算是劉蘭成智比武侯,勇比呂布,也不可能挽回敗局了,他唯有長嘆一聲,在幾個親衛的簇擁下,往遠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