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年紀雖大,但是心頭敞亮着呢。
他本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妖法,後來也從譚富戶口中問到了這高畝產稻種的出處,所以這會聽了親衛的話,眼裡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沒有絲毫懷疑。
老農又是一聲嘆息,遺憾道:“可惜了……唉!如果譚家一早就對村民們說出這件事,哪裡會有這場天災?”
那半大小子聽了這話,就縮起了脖子。大伯也正後悔着呢……
沈瀚知道老農感嘆什麼。
那些顆粒無收的農戶,不一定就相信妖法之說,不過是遷怒,怨恨譚家自私自利,沒有把外面已有畝產六百斤的稻子告知大家。
幾句話功夫,一行人走到了譚富戶的稻田邊。
眼前幾畝稻田,已經在衝突雙方的踩踏下,毀了七七八八。
老農看得心疼不已,雖然這不是他家的田地,但是毀掉的,都是糧食啊!能活人性命的糧食啊!
老農眉頭緊鎖,大聲喝道:“官老爺來了,大家快住手!”
沈瀚聽了這話,眉眼都沒有動。
老農吁了一口氣,心裡涌起了一股期盼。
老農的聲音很洪亮,很快,喧鬧的稻田就安靜下來。
一個滿身狼狽,但身上穿着的衣裳卻是在場所有農戶中最好的農戶,從人羣中越衆而出,巴巴地湊上前,舔着臉看向老農,諂笑道:“三太爺,您把官老爺請回來給我做主了?”
老農是譚家村的族老,在同輩人中行三,也名譚三,所以譚家村人都喊他三太爺。
譚三皺眉道:“六小子,我一早就說了,你從鯉魚灣得來的稻種不要藏着掖着,如果你早點把這稻種畝產高達六百斤的事情告訴大家,我們譚家莊的稻子就不會感染稻瘟,讓這麼多鄉親們沒活路!”
譚三一席話,讓農戶們皆憤憤不平,齊齊怒視譚六。
譚六是譚富戶的長子。
譚家村共有一千七百多畝田地,其中一千二百畝地是隔壁村王財主家的。
他家與王財主家有嫌隙,哪裡願意把自家得了畝產六百斤的稻種宣揚出去,白白叫王財主得了便宜?
譚富戶家悄悄把高畝產的稻種播種,正等着早稻高產,讓王財主吃個鱉。
哪曾料到譚家莊和附近幾個村莊的稻子,會全部感染了稻瘟?!
這一下,不但農戶們斷了糧,王財主也是損失慘重。
唯有種了從烏山帶回來的高畝產稻種的譚家,躲過了一難。
在王財主的煽動下,農戶們就認爲譚家村的稻瘟是譚富戶家招惹回來的,纔有了後來這些事。
如果不是譚家人丁昌盛,說不得這八十畝稻田就全被毀了。
譚六回想起種種,心頭苦澀,很不是滋味。
譚三太爺看見譚六在發愣,冷哼道:“六小子,還不快拜見官老爺!”
譚六嚇了一大跳,心裡隆隆地擂起了鼓,難道三太爺請官老爺回來是要治自己的罪?頓時臉色一僵,苦笑道:“三太爺,我知道錯了!”
說着,朝沈瀚拜了下去,磕了幾個頭,可憐兮兮地說道:“官老爺,草民雖隱瞞了烏山去年就有畝產六百斤稻子的消息,卻沒有做過奸犯科。這附近幾個村子的稻穀是得了瘟病,與我們譚家真的沒有關係!望官老爺明察!”
沈瀚只皺眉不語,畢楠在一旁朗聲道:“這位是烏山總兵府的沈總兵,沈大人!”
畢楠話音一落,底下的佃農就跪了一地。
沈瀚擡了擡手,示意大家起身,言簡意賅地說道:“這稻子的確是得了病,感染了稻瘟。譚六家畝產六百斤的稻子也是真的,並不是什麼妖法變出來的。本官恰好帶了些畝產六百斤的稻種……這樣吧,每家派一人做代表,跟我來領取稻種。”
說完,跳上馬背,調轉馬頭就朝迴路奔去。
跪在地上的佃農們短暫的呆愣後,就爆發出一陣震天的歡呼聲。
不少人對着遠去的沈瀚,連連叩頭,有喊“青天大老爺”的,有喊“恩人”的,總之,亂糟糟的。
沈瀚走了,隨他而來的兩個親衛卻留了下來。在譚三太爺的協助下,組織譚家村的農戶、佃戶們前往沈家軍的臨時駐地領取稻種。
沈瀚這一去一回,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
等他回到臨時營地,大部隊從大陸上,挪到了稻田不遠處的一片河流旁,親衛和士兵們把午飯都煮好了。
容淑藍可不會客氣,不但自己吃飽喝足,還壓着穀雨陪自己也用了午飯。
親衛和士兵們卻不敢先吃,熱着鍋裡的飯菜等着沈瀚。
沈瀚一回來,也顧不上吃飯,找到容淑藍,把附近數十里發生了稻瘟、以及容家莊高畝產稻種沒有被傳染稻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她。
沈瀚面上冷凝,其實心底是高興的,相當的高興!真沒想到這稻種竟如此神奇,不但畝產高,還能防稻瘟!
天助我沈氏也!
容淑藍不知沈瀚心中所想,聽得暗自點頭。
這個結果與她所料相差不大。經過秘密花園改良後的稻子,不但畝產高,生命力頑強,還能抗病蟲害。
不錯!
“阿藍,這些農戶沒了一季的收入,大半人都沒了活路。我準備給他們發放稻種,讓他們趕緊把晚稻給播種下去!”
容淑藍不贊成地皺起了眉頭。
“現在都是七月下旬了,夷郡西不比烏山,這時候補種稻子已來不及。育秧還要大半個月,等插秧完成,都到八月中旬去了。
到時候稻子還未抽穗,夷郡西說不定就霜降了,如果今年是個冷冬,說不定還會顆粒無收,農戶們又是白忙活一場!”
沈瀚雖然惡補過一些農桑的常識,卻不如容淑藍這個剛剛編寫了一本農牧業書籍的人,聽她這麼一說,就有點傻眼。
“那怎麼辦?”
容淑藍瞟了沈瀚一眼,難得看見這廝呆頭呆腦的模樣,心情一好,話就多了起來。
“我建議他們把稻田整成菜地,種紅薯和土豆吧。紅薯和土豆畝產更高,能當主食吃,營養也豐富。
現在趕種紅薯土豆,在入冬前就能全部收穫。至於稻種,現在也可以一併發給他們,不過得明年開春才能播種了。”
沈瀚聽得連連點頭,把事情給魏五交代下去,命他派人給烏山總兵府送信,儘快送幾萬斤紅薯土豆過來,再從夷郡府的糧倉裡,調一批救濟糧過來,救濟附近受災的村民,務必讓他們安全度過這一季,等到土豆和紅薯豐收。
魏五領命退下。
司徒倩倩下了馬車,蓮步款款而來,請沈瀚去用餐。趁機給容淑藍上眼藥。
“容老闆,你已經吃飽了,十三郎忙活了大半天,又餓又渴,等他先吃完飯你再找他說話罷!”
容淑藍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走開了。
這兩天司徒倩倩倒是老實了很多,不再動不動就找茬,不過像這種軟釘子,只有有機會,她一準會刺一刺容淑藍。
沈瀚權當沒聽見這話,大踏步走向臨時壘起來的大竈。他的確是餓壞了。
司徒倩倩一拳打了個空,眼神陰了陰,冷冷地看了眼容淑藍的背影,轉身追上沈瀚,服侍他用餐。
等沈瀚吃過午飯,畢楠領了四五十人過來了。
接着,總兵府的官兵們忙着登記農戶信息,併發放稻種。
等忙完,太陽都偏西了。
隔壁曉莊的王財主聞訊趕來。說家中已準備了便飯水酒,要迎了沈瀚去他家招待,被沈瀚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沈瀚年紀雖輕,卻出身富貴,又久居上位,板起面孔,自由一番威儀,唬得王財主話都說不利索了。
王財主個矮,人又肥胖,像一條白色的大肉蟲,沈瀚看得膩歪,甩着袖子轉身就走。
親衛上前,把王財主勸走了。
譚六的父親譚乃先親自來邀請沈瀚到譚家用晚飯。
沈瀚同樣拒絕了。
王財主走後半個時辰,王家的家丁送了一桌上等席面過來。
這桌飯菜,沈瀚倒是毫不客氣地享用了。
還招呼容淑藍與幾個親衛一同用餐。
容淑藍自然不會客氣,美美地飽餐了一頓。
等隊伍用過晚飯,太陽已落山。
沈瀚決定今晚就宿在譚家村,明日一早再趕路。
譚家村民感念沈大人的恩德,紛紛把自家的房子讓出來,給總兵府的官兵騰屋子。
沈瀚要博美名,哪裡願意做這等擾民之事?
最後,司徒倩倩借宿在譚富戶家,容淑藍主僕倆則住了譚三太爺家。
沈瀚領着親衛和士兵,在村子裡的空地上,搭起行軍帳篷,露宿戶外。
次日,天未亮,隊伍再次出發。
昨日在譚家莊發下去了差不多兩千斤糧食,空出來三輛糧車。
消失了一整晚的魏五回到隊伍中。
走出譚家村不遠,官道就被附近聞訊趕來的村民們給堵住了。
這時候太陽都沒升起,這些村民,恐怕是昨夜起,就等在了半道上,生怕錯過了沈家軍,領不到高畝產的稻種。
隊伍再次停下來,沈瀚安排人手給農戶們發放稻種。
昨日在譚家莊,是按每畝一斤稻種發下去的,家裡有幾畝地,就發幾斤稻種。
今天,依然這樣行事。村民雖然沒有拿戶籍地契,但是看見總兵府一衆威風凜凜的官兵,在登記信息時,都不管謊報,如實說了自家需要的稻種數量。
這些事雖然繁瑣,但是進行得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