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後,天亮的更早。
天光初曉,皇帝便也起牀,剛洗漱完,殿內省太監張憲便前來稟報。
“大家,李君羨求見,說有急奏。”
李君羨身爲親軍侍衛府都尉,在皇帝這裡享有密奏和麪君特權,他的奏章不必經過銀臺通政司,也不必經過政事堂宰相票擬,更不必經過翰林院學士硃批。
“有沒有說是何急奏?”皇帝一面洗臉一面問,宮女們站在旁邊伺候着,但皇帝洗漱向來都是習慣自己動手。
太監是殿中首的長官,殿中省由宦官掌領,掌皇帝生活諸事,統領尚食尚藥等六局。
而內侍省則是掌傳達詔旨、守禦宮門,灑掃內庭,內庫出納等事務,有掖庭、宮闈等六局。
兩省雖各有側重,但內侍省主要是以士人爲官,主官爲內侍監、次官爲內侍和內常侍,掌侍皇帝,管理宮室。
而殿中省則專以宦官掌領,掌天子服御之事。
簡單點說,殿中省是皇帝的內院貼身管家,而內侍省相當於外院大管家。
宮裡所有的宦官、宮女都歸內侍省管,同時內侍省還負責皇后嬪妃們的外事,比如外出護衛等等。
殿中省,則是專管皇帝衣食住行而已。
殿中省的首領稱爲太監,可殿中省太監也一樣要歸內侍省的內侍監管,偏偏皇帝又規定了內侍監這個高官官只能由文官擔任,內侍也一樣是文官,只有內常侍這個三號纔是宦官擔任。
如此一來,大秦立國一開始,就已經把太監的地位規定死了。
內三省中,秘書省皆是士人文臣,內侍高官官又是文臣,殿中省太監雖是宦官擔任,但他們只管皇帝衣食住行,宮廷事務他們管不了。
身爲現在宮中一號太監,張憲雖爲正三品,可他的這個正三品卻跟百官們的階銜完全不一樣,他一輩子也只能在殿中省或內侍省中任職,不可能轉任他職。
皇帝有意的控制着不讓這些宦官們過於擁權,他深知,宦官做爲天子私人,就算無品無職,可也一樣有極大機會擁權,畢竟他們是皇帝身邊的人。
“大家,奴婢不知,也不敢問。”張憲低頭回答,他知道在皇帝的面前,最好是要本份,不要過於活躍。
他的前任太監,便是因爲喜歡瞎打聽,愛結交外官,於是被皇帝下旨送回鄉養老去了。
皇帝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張憲卻知道,這是皇帝滿意的姿態。
“召李君羨到億歲殿面聖,朕稍後就到。”
張憲心裡鬆口氣,躬身退下。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可不是亂說的,之前關中有位太守上奏,說什麼皇帝聖誕之日,他治下的郡中大山都震動,山呼萬歲。結果皇帝看到之後,大發雷霆,直接讓翰林學士硃批回覆,讓政事堂將這種只知拍馬奉承之官,革職查辦,永不錄用,除籍爲民。
張憲知道那人,本是關隴舊貴族,歸附大秦後授爲關中一郡太守,因氏族志刊印後,覺得家族地位下降,於是便有些心慌,結果就弄出這麼一道山呼萬歲的奏章來,結果馬屁沒拍着,倒是拍到馬腿上了。
皇帝洗漱過後,吃了碗小米粥後便來到億歲殿。李君羨早已等候多時,他拜見過皇帝后送上一封奏報:有人謀反。
“誰要謀反?”皇帝問。
皇帝沒有打開那封密奏,直接問李君羨。
“監門衛中郎將長孫安業、河內郡丞李孝常、左武衛虎賁將軍劉德裕、鷹揚郎將元弘善等密謀造反!”
“哦!”
皇帝聽了之後很淡定,只是哦了一聲。
被李君羨點名的這四人,長孫安業是現在宮中很得寵的長孫昭儀的異母兄長,而李孝常則是李淵族人,至於劉德裕和元弘善都曾是隋驍果軍將領。
有人造反,皇帝一點不稀奇。
雖然在之前的統一之戰時,很多手握着兵馬的敵將,都主動投降,但這並不意味着他統一北方後,就不會有人再起來造反了。
“長孫安業造反的原因何在?”皇帝一邊問,一邊拿起御案上宦官早爲他準備好的報紙。如今大秦報紙較多,大大小小的報紙有多達上百家,大的報紙發行量能破萬份,比如官方的東方新聞報和洛陽早報,都是官方喉舌。
東方新聞報由秘書省編輯發行,而洛陽早報由翰林院編輯發行,此外還有由國子監負責發行的太學報,由兵部主持發行的衛報等。
東方新聞報更是由朝廷規定,每期通過驛站,發往天下二十二道二百餘郡一千餘縣,保證每縣都至少有一份,且北衙十二軍南衙十二衛、四府,內軍十二府也都要送到營一級。天下各道郡縣的郡學、縣學校,也都要起碼一份。
正是有這樣的官方要求,所以東方新聞報的發行量相當驚人,每期起碼都是破萬份的銷量。
而也有一些小的報紙,只有幾百份千把份的銷量,甚至一月才一刊,但也憑着其各自特色,也一樣獲得不少特定人羣的支持。
皇帝喜歡看報,他既要求官方辦大報,辦出影響力來,掌控輿論。同時也不反對私人辦報,只不過他早早讓政事堂出臺了一項書籍報刊出版令,來約束管理這些書籍報紙的出版發行。
每天早上,皇帝都會把最新的報紙都翻一遍,他看的很快,先大致掃一遍,然後再找到感興趣的內容細讀。
最近幾期的東方報上,主版都是在宣傳關於分封的事情,其中既有爲何要調整許多封臣原來的爵位,也有包括諸侯分封在哪,因何分封,分封何地等的詳細報道。
其實羅成不用猜,也能想到長孫安業等人爲何造反,自然是與這次的分封有關。
長孫安業做爲長孫無忌和長孫無垢的異母兄長,當年長孫晟去世後,長孫安業兄弟幾個就把長孫無忌娘三個給趕出家門了。
後來長孫無垢嫁給了羅成爲妾,長孫安業甚至派人來嘲諷辱罵,說長孫無忌娘三丟他們河南長孫氏的臉。
可誰又知道,羅成這樣一個軍功起家的傢伙,最後能成爲皇帝呢。
好在觀音婢並沒因此記恨他們,反而爲他們破例向皇帝求情,爲他們謀求官職。
羅成破例授長孫安業爲上黨郡公,授他軍職,此後又數次升遷,此時任監門中郎將,這是南衙四府中的監門衛府長官,負責皇城宮門守衛,不得不說很是看重。
之前調整爵位,以過去之功勞爲封爵標準,而不以過去之家世門第,因此長孫安業雖爲監門中郎將,但他在大秦開國的過程之中,並沒有半點功勞。
於是最後長孫安業的上黨郡公爵位被削,改封爲虛封的男爵爵位,因爲是虛封,所以連封號都沒有,只稱男爵,除了點爵祿,既無封地,也不能世襲。
反而他的兄弟長孫無忌,卻得封上黨開國侯爵位,實封五百戶,封地百里。
這就讓長孫安業又是羨慕又是妒忌恨。
改爵調封,不僅僅是長孫安業這樣的皇戚受影響,還有大量的舊貴族和降將們,這次也被調整了。
此前許多人歸附大秦,依然還承襲着自己祖上的公侯爵位。
但現在,一道詔令,這些人被打落雲端,跌入泥底。
李孝常,當初以隋六大糧倉之一華陰倉投李淵,被封爲郡王。李淵滅亡,他歸附大秦,然後就是一路貶官降爵,先是郡王降爲伯爵,再太守又降爲郡丞。
而這一次,更乾脆,皇帝直接把他的伯爵也削了,連個虛封的男爵都沒有,甚至河內郡丞也要免去,據說要授他到雲南去任個郡司馬的閒職。
李孝常於是十分不滿。
很快,一大羣不滿的人慢慢的走到了一起。
“陛下,長孫安業等謀反,證據確鑿。他們四人暗中密謀,還聯絡了不少官員將校,多是舊貴族等。”
“陛下,是否立馬抓捕他們?”
皇帝卻只是搖了搖頭。
“急什麼,就幾個跳樑小醜而已,讓他們先上竄下跳一會,正好也可以看看究竟有哪些人心懷不軌,你們親軍府盯好了,看這回能釣起多少大魚來,正好一網打盡。朕若是不好好展示一下雷霆之威,這些人還只以爲朕是楊廣了。”
“陛下,若是搞大了,會不會影響不好?”說完這句話,李君羨纔有些後悔,影響不影響這是皇帝決定的,輪不到他說話。
“無妨,害羣之馬總是要清理掉的,眼下剛開始分封,多除掉一些,朕還能少分封幾個。”
“你們要做的,就是盯死他們,收集證據,記得要鐵證。”
上次的氏族志一經刊行發佈,便引的無數人暗暗不滿,而這次緊隨而來的降爵改封,更是觸動了無數人的利益。
現在,這股勢力正在四處聯絡奔走,慢慢的在發酵着,可是皇帝卻決定不急着挑破這個膿包。
或許是時候把這些人一鍋端了,留着早晚還是個禍害。
這些人始終是不肯跟自己一條心的,或者說,自己始終也不可能真的能容忍這樣一羣遺老們在他的新朝繼續屍餐素位,一切早就註定,他們是不可調和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