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 天空飄起了片片雪花。
林毓走過寬闊的馬路,在身後留下淺淺的腳印,她看見大街小巷到處都充滿着平安夜聖誕節的氣息, 絲毫不遜色於春節。
剛剛送周虹去了機場, 離別的氣息總是讓人難受, 但她一想到很快就會重逢, 又是滿心歡喜。
林毓走進一家精品店買了一個精品, 算是送給張寶源的賀禮。
張寶源與艾琳的訂婚禮極其奢華,居然包下了客滿樓的整個第三層用來宴請賓客,平日在那隨便一間包間就得幾萬, 何況這偌大的一層樓呢!
按道理來說自然不會邀請方旭跟林媽,可人家偏偏是老闆跟老闆娘, 作爲東道主, 怎麼也該到場。
林毓晃了晃被沾上雪花的小皮靴, 收起雨傘,走到客滿樓樓下。
客滿樓不高, 但卻很寬敞,很難得在如今地價一路飆高的情況下不建高樓。林毓進到大堂的第一感覺就是舒適,把雨傘交給門童後徑自就走到樓梯口,因爲訂婚宴是在三樓,是以林毓就沿着精雕細琢的扶手拾階而上。
撥了撥遮住眼睛的劉海, 林毓就看見標着蒼勁有力的繁體叄字。沒有想象中俗氣的燙金大字, 這倒有些出乎林毓的意料, 但她喜歡卻享受這種格調。
“小姐。”一道甜美的女聲傳到林毓耳畔。。
林毓似乎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 “什麼?”
那是一個身穿旗袍的女人, 大紅色的旗袍將她的身材勾勒的玲瓏有致,見林毓手裡並沒有特製的邀請函, 便道,“小姐,不好意思,今天三樓被張先生包下了,你明日再來可好?”
中規中矩的回答,看得出是經過特別訓練過的。
“我不能進去?”林毓不可思議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如果張先生邀請了你,自然可以。”女人仍然是甜聲,卻有着強烈疏離感。
林毓低頭看着被自己拎在身側的小禮盒,說了聲,“他有邀請我。”只是她沒答應回去。
女人繼續笑着說,“那麻煩出示一下你的邀請函。”
“我沒有,我想我不需要。”林毓仰頭,逼視着女人。
“那麼不好意思了小姐,我不能讓你進去。”
“誒,林毓,你來了。”趙修揚出來接了個電話,就看見林毓站在門口,跟接待員對峙着。
林毓轉頭,勾住趙修揚的脖子,“怎麼不等我自己來了?”
趙修揚摟着林毓的腰,“誰說不來的啊?”
“我後悔了不成,我想來就來……”
“成,我帶你進去。”趙修揚打斷林毓的話,又對接待員說,“這是張董的千金。”
接待員沒有驚訝,只是微微一笑就讓他們進去了。
“怎麼突然想來了?”趙修揚拉着林毓到了一個偏僻的靠窗角落,那裡是自助餐的地方,現在還不到用餐時間,來的人很少。
“都說了,我想來就來了。”林毓叉了一塊蛋糕到嘴裡。
“怎麼今天這麼彆扭?”趙修揚察覺到了林毓低沉的情緒。
林毓邊嚼邊道,“有那麼明顯嗎?”
“有啊。”趙修揚替給林毓倒了一杯果粒橙,“說出來好受些,不然會憋成內傷的。”
“趙修揚,你說我該怎麼辦纔好呢?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林毓沉聲道。
趙修揚黑臉,“你不是中文系的嗎?斷字斷句還弄不明白,是喜歡我,不是喜歡上我!”
“嘿嘿,都有,都有。”林毓諂媚的笑着。
趙修揚聞言一怔,林毓這算是對他表白嗎?感覺好像很不錯。
“喜歡就喜歡,幹嗎一副誰欠了你兩百萬的樣子?”
林毓撲哧一笑,“誰要真是欠我兩百萬,我肯定是拿着把豬刀滿街跑着去要賬。”
“那我以後欠誰錢都不敢欠你錢啊,這命還不算什麼,人都會死;可這面子就真的什麼都丟盡了。”
“趙修揚,你會想我嗎?”林毓沒頭沒腦的從嘴裡蹦出一句話。
趙修揚俊逸的臉染上不自然的紅潤,“有一點……”他哪裡會當着林毓的面說很想很想……
“嘿嘿,不錯,算我平時沒白疼你啊!”林毓笑着拍着趙修揚的肩。
“套我話啊你!”趙修揚不滿道。
“我爸在哪,我去給他送禮!”
趙修揚訝異,“你還備禮了啊?”
“那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可以親眼看見,親自出席爸爸的訂婚禮的。”林毓不自覺的苦澀道。
“我帶你去。”這樣的林毓讓趙修揚心疼。
主廳大概可以容納三百人,而目之所及,應該來了七八成的人。
林毓瞧着四周都是眼熟的人,想大概都是住在南浦園的吧。
“趙修揚,你知道今天會來多少人嗎?”林毓用手肘碰了下趙修揚,問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哦……”
不忍見林毓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不過我知道你爸爸給南浦園的住戶都發了份邀請函,算上艾琳那邊的,大概四百來人吧。”
“真是愛炫啊他們!”林毓諷笑着。
“別這樣,既然都來了,就開心點,不然還不如不來。”趙修揚試圖開導林毓。
“我就是來跟他道個別的,又不是真的爲了來祝賀他們。”
趙修揚一把抓住林毓的胳膊,“道什麼別?”
“我要去法國,去找我小媽,去學服裝設計。”
“你爸知道嗎?他同意了?”趙修揚現在心裡的感覺就如同被萬千螞蟻咬嗜般。
林毓別過頭不去看趙修揚,“他會知道的。”
“那你小媽知道嗎?”趙修揚試探着問,他多麼希望這只是林毓一時的衝動,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我打算給她一個驚喜。”林毓笑得如春日太陽般溫暖。
“那我呢?”趙修揚語帶哀傷道。
“我……”林毓吞吞吐吐,正在心裡着該如何回答他,卻聽見有人喊她。
“啊毓!”林媽眼尖瞧見了一旁的林毓。
林毓見是林媽,苦笑道,“媽。”
林媽保養甚好,表面看起來的年齡起碼要比真實年齡小上十來歲,看來方旭真的待她很不錯。
林毓這個“媽”字林毓喊得有多心酸,只有她自己能明白體味了。
“你這孩子今兒個怎麼怪怪的?”林毓給林媽的印象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怎麼現在像蔫了般?
“可能剛坐車坐太久了。”林毓隨便扯道。
趙修揚道了句,“舅媽。”
“吖揚也在啊,你們?”林媽一眼就看出了趙修揚跟林毓的關係,爲了證實便問道。
趙修揚很自然的摟住林毓的腰,“沒有打算瞞着舅媽的意思,我們也是剛剛交往不久。”
這趙修揚的家世自然好的沒法挑剔,人也出類拔萃,可他與林曼的事她倒是知道點的,因爲林曼的媽媽是方旭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姑子。
林毓畢竟是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捨不得她吃虧,卻也尊重年輕人的選擇,“媽媽也不是老古董,你們都成年了,我一個長輩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坐車坐累了就去旁邊休息會吧。”
“林毓,頭還暈不暈?”趙修揚關心道。
林媽見兩人開始濃情蜜意便走開了。
林毓愕然,“什麼頭暈?”
聯想到那天林毓在她身上吐的,就道,“不是說暈車嗎?”
“我剛走路過來的。”林毓淡淡道。
“林毓,那我們去外邊談談。”想起剛纔的話題,趙修揚道。
“等會,我先把東西送給他再說。”林毓拎着禮品盒,仿若拎着□□包,心情與步伐都是那樣的沉重,宛若千斤重。
“爸。”林毓走到張寶源跟前,艾琳正在偏廳招呼着鄉下來的親戚,便沒在張寶源身旁。
張寶源原本是在跟一個男人聊得正歡,見是林毓,喜上眉梢,“小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爸,這是送你的。”林毓將禮品盒遞給張寶源。
張寶源笑逐顏開的打開了禮品盒,但打開後臉瞬間拉長了起來,“林毓,你又胡鬧!”
張寶源手裡拿着的正是林毓從精品店買來的一個精品,是一個獨自坐在搖椅上的老頭,旁邊的老婦明顯是被人強行拆掉了。
“爸爸,雖然你不是一個好男人;但艾琳,她配不上你。她是賤女人,你肯定不知道她有多下賤,她牀上功夫很了不起吧!除此之外,她還有很多手段呢,她逼得小媽出國,也逼得我……”林毓低聲道,話未說完右臉頰就是一陣又一陣的灼痛感。
是的,張寶源給了林毓一個耳光,很重很響亮,以至於整個主廳都能聽到迴響。
“爸爸,你很久沒打我了,你今天,爲了一個賤女人……”
張寶源揚手眼見又是一巴掌,饒是趙修揚快步上前也沒有擋住那一巴掌,林毓更是沒閃,硬是又捱了一巴掌,同樣是右臉頰,同樣的力道,卻是雙倍的疼痛感。
心裡愈是悲傷,表面愈是淡然。林毓忍住眼裡的淚水,卻止不住心裡劃開傷口的血,張寶源的兩巴掌硬是在她心上剜了兩道重重的刀口。
趙修揚心疼的摟着林毓,林毓用手捂住臉頰,“爸爸,再見了。”
張寶源當時並未意識到林毓的再見是什麼意思,只當她是像小時候般鬧鬧脾氣。便看着趙修揚摟着林毓走出了大廳。
林媽本想追上前去安慰林毓的,但見有趙修揚在,便選擇來到張寶源身前。
“寶源,你真讓我失望。”說完這句話便揚長而去。
張寶源不解林媽話裡的意思,也怔怔看着林媽出了主廳。
林毓在經過偏廳的時候,瞥見了艾琳的身影。
艾琳的親戚不知是來的不多,還是本來就不多,此刻她笑靨如花招呼着那些渾身上下透出樸質氣息的人,像極了她小時候的那些鄰居。
林毓本來不想進去招惹艾琳的,如果她沒有看見那個坐在角落喝酒的約摸三十歲男人的話,她會選擇安靜的離開,爲了這些樸質的鄉民。
她對趙修揚道,“我進去一下。”
趙修揚用力箍緊林毓的腰身,用眼神示意她別去了。
林毓道,“放心吧,我去會會那男人,艾琳正忙着招呼她那些親戚,不會注意到的。”
“那我陪你去。”剛纔張寶源的兩巴掌直接打進了他的靈魂。原來在他靈魂深處,是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林毓,也不允許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她!
林毓無所謂,反正這個男人還是趙修揚告訴她的。
“蕭堃。”林毓對着正在低頭喝紅酒的男人道。
蕭堃擡頭,“是你,林毓。”很肯定的語氣,仿若早八百年前就已經知道她了。
“是我。”林毓友好的向蕭堃伸出手。
蕭堃剛伸手就被趙修揚橫過來的手握住,意味深長的看着趙修揚。
“你好。”只一瞬,趙修揚就鬆開了手。
“過來打聲招呼,順便提醒下,有些事別做太過了,不是每個人都睜眼瞎的。”林毓微微勾起脣角道。
“我瞧着你這不是提醒,是警告吧!”蕭堃的眼神開始變得陰鷙。
林毓當然能感覺到蕭堃眼中的威脅意味,“是警告又如何?”
“呵呵,比你爸要有魄力。”
“不,我爸絕對比你要有魄力。”
“是嗎?”只一個艾琳便神魂顛倒,算哪門子魄力。
“吖揚,我們走吧。”林毓擡起一雙溫柔的眼睛看着趙修揚,彷彿剛纔凌厲的女子不是這個人。
趙修揚點頭,“走吧。”
蕭堃似乎不滿別人就這麼無視他,低沉詭異道,“我敢做,自然就想過有什麼後果。”
“隨你。”林毓不耐煩揮揮手,她不想再等艾琳過來了。
出了客滿樓,外邊的雪已經停了,開始化雪,化雪的時候是最冷的。林毓趕忙裹緊了小棉襖,就對趙修揚道,“陪我隨便走走吧。”
趙修揚牽了林毓的手,“好,不過你告訴我你剛纔說的是不是在跟開玩笑的?”
“什麼?”她剛纔好像說了挺多的。
“去法國的事。”其實趙修揚很不想提起,但又怕林毓不辭而別。
林毓從褲兜掏出一張票,朝趙修揚揚揚,“機票。”
趙修揚拿了過來,看着是下午的班機,“爲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嗎?”林毓覺得走之前說是最好的選擇了,怕早說了自己也不捨得離開,晚說了更不可能走了。
趙修揚抱着心裡最後的一絲期望,“去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
“我也不知道,短時間是不會回來了嗎,看我學成歸來,我免費給你設計你的新郎服!保證是世界上最英俊的新郎官!”林毓心酸的誇口,她在想,她回來的時候,他會是別人的新郎官了嗎?
“那你做我新娘嗎?”趙修揚深情款款的望着林毓道,直直忘進林毓的心坎。
“如果你等得起。”林毓這句話都給兩人留下了機會。
“我等你回來,然後一起做跨世紀的夫妻。”趙修揚按住林毓的肩,道。
林毓笑,“但願。”
什麼叫做“但願”,趙修揚已經不想追問下去了,他想好好跟林毓過完今天飛機起飛前的時間。
“你退學手續什麼時候辦的?”趙修揚問道。
“我沒去辦啊,辦了你還能讓我走嗎?”
的確,趙修揚能拿到舉報林毓的匿名舉報信,自然也會知道她向學校遞交的輟學申請書,所以她就乾脆等着學校說她自動放棄學籍,自動退學。
“你真是胡鬧,那你那邊聯繫好學校沒?”
“當然沒有,我也是才決定去法國不就。”
趙修揚看着在他們身旁川流不息的汽車,“我幫你聯繫吧,學校一直與法國有交流學生的慣例。”
“那該怎麼感謝你纔好呢?以身相許要不要?”林毓眨眨眼睛開玩笑道。
“你本來就是我的了。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留學生這些事都是我媽媽負責的,我媽媽也是學校的董事之一。”趙修揚箍緊林毓的腰身,霸道的宣稱道。
“我就說你怎麼會弄到那封舉報信的?!”林毓恍然大悟。
走的時候林毓只帶了一個行李袋,趙修揚幫她拎着。
剛出小區就看見一輛騷、包的法拉利停在他們面前,車裡的人搖下車窗,“嗨,好巧。”
是甄翔,林毓看見戴着墨鏡開車的他一臉燦爛的笑容。
“是啊,好巧。”林毓笑道。能不巧嗎?平日裡見不着,今兒個要離開了就見到了。
“去哪兒,我搭你們去,給你們當會免費車伕。”
趙修揚本不想答應的,但怕趕不上班機,就道,“有勞了,老兄。”
“上車,什麼老兄老兄的,不就虛長你兩歲嗎?把我叫老了你負責啊!”
趙修揚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林毓,你上去。”
“我跟你坐後座吧。”
“你暈車,坐前邊比較好受些。”
林毓心裡一陣感動,擁抱了一下趙修揚。
“喂!當着我的面摟摟抱抱的,你們兩個是來刺激我這個單身漢的吧!”
林毓撲哧一笑,坐上了副駕駛,“我們去機場。”
“接機?”
“我送她上機。”
甄翔看着林毓,“你要離開?”
“專心點開車,別亂看!我這輩子還沒試過出省呢!現在去國外開開眼界。”林毓樂觀道。
“早告訴哥哥我嗎,我給你準備一個餞別宴啊?!”甄翔埋怨道。
林毓嗤笑,“你自己愛湊熱鬧。”
“誒,我送你一個小禮物吧。”甄翔單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還沒上市的最新款手機,瞧你那個都掉漆了。”
“我戀舊不想換,不過既然你那麼熱情,我盛情難卻啊。”林毓笑着拿了出來,“真沒見過這款手機,你哪裡弄來的?”
“什麼叫弄來的……”
“林毓你不知道,他可是有名的數碼王子啊?!”趙修揚打趣道。
林毓不解什麼意思。
“我家就整這些電子產品的,好東西先益一下朋友啦。”
“你這是變相傳銷!”林毓一語中的。
因爲如果甄翔把產品在他們這個圈子裡推廣了起來,到了市場便更容易了。
甄翔挑眉,“你還真聰明。”
趙修揚看着林毓,有些傷感。此刻正在自己眼前的人,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