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沈禹巖中了子彈之後,城中的大夫誰也不敢開刀取子彈。因爲子彈的位置正好在靠近心臟一公分的位置,開刀是很危險的事,弄不好,命都沒了。而且這個病人身份尊貴,是北方大帥沈千鈞的寶貝兒子,是他事業的唯一繼承人。倘若手術不慎,出了意外,誰也擔待不了這個責任。
爲此,喬憐羽憂心忡忡。但她不想放棄救治的機會,於是到桐城到處求訪名醫。可是誰也不願意接受。
卯時十分,天就低沉的染上了鉛墨色。辰時刮過一陣風,就開始心裡的下起雨來。喬憐羽撐傘來到仇家醫館拜會仇大夫,說:“仇大夫你是桐城醫術高明的大夫,還請你救救他。你若是不願出手相助,只怕他真的就沒救了。”
仇大夫神色一滯,說:“喬憐羽不是我不願出手相助,而是無能爲力,沈少爺的子彈又是靠近心臟,仇某實在拿捏不準,還望喬小姐原諒。”
喬憐羽從不肯低頭下跪,如今爲了沈禹巖,她竟不惜給仇大夫下跪,哀求道:“仇大夫你就救救他吧,你要是不肯救治,他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還請仇大夫發發慈悲吧。”
仇大夫嘆息了一聲,說:“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仇某的能力,仇某實在無能爲力。喬小姐就算是跪盡一生,仇某還是那句話,愛莫能助。喬小姐還是請回吧。”說完就讓家丁送客。與其說是送,不如說是趕的好。喬憐羽是被兩個家丁架着出去的,青色的油紙傘被扔了出來。
喬憐羽不甘心,眼下多耽擱一秒鐘,沈禹巖的危險就大一分。只好搏一搏了。於是跪在仇家醫館前面。在傾盆大雨的滌盪下,喬憐羽很快就是一副狼狽了。冷,但她更需要一個救治沈禹巖的大夫。
一直跪了幾個時辰,還是不肯離去。仇大夫心有不忍,攜傘到醫館門口去看。
喬憐羽欣喜若狂,說:“仇大夫你答應了,是嗎?”
仇大夫走了下來,說:“喬小姐,雨那麼大,你再這麼淋下去,恐怕就要病倒了。”
“只要仇大夫你肯去替禹巖醫治,我生病又有什麼關係呢?”
“仇某雖然行醫多年,所治的不過是一些傷風感冒、痢疾刀傷而已。至於如何取子彈更是無從研究。喬小姐就不要在仇某的身上浪費時間了,桐城名醫無數,喬憐羽何不去另尋高人。”
“仇大夫的名望衆所周知,我相信一顆子彈一定難不倒仇大夫的,仇大夫您就發發善心吧。”
“醫者父母心,我當然也是希望可以醫治沈少爺的,只奈仇某技藝不精,不敢枉顧性命。喬小姐就回吧!”
“我是不會回去的,除非仇大夫肯去醫治禹巖。”
“喬小姐寧要如此咄咄逼人,仇某也只好鐵石心腸了。”說完就命家丁關上了醫館大門。
一顆心冰涼冰涼的,但她不會放棄,她不相信任性泯滅,她總感覺沈禹巖一定能度過難關。
雨夜裡,喬憐羽替他祈禱着。冷風吹過,更是透心涼。只是有沈禹巖捨命的情意,無論在多冷的環境中,她都始終感覺溫暖。
仇大夫在大堂中,踱來踱去,家丁跑了進來,說:“老爺,喬小姐還是不肯走。”仇大夫揮了揮手揮手,讓家丁退下。
這時坐在堂中的仇夫人走到仇大夫的身邊說:“老爺這麼晚也不睡是擔心喬小姐,我知道老爺向來是重情重義,喬家又是多年的老主顧,如今喬家遭此大劫,看着喬小姐在天寒地凍的雨裡跪着,心有不忍,卻不知如何幫忙。”
仇大夫說:“夫人你也知道,我仇某並非無情無義之人,而是我有心無力。沈少爺的子彈剛好在靠近心臟的一公分出,血管極多,稍有不慎,碰到血管,後果就不堪設想。而且位極心臟,劇痛難忍,只怕沈少爺受不了疼。攸關性命,我不得不慎重哪。”
仇夫人安慰他說:“老爺的顧慮,妾身知道。但晚上天涼,老爺還是早點休息,明日還要開館醫治。”
突然一隻黑色的小貓穿堂而過,咪咪咪地叫個不停。仇夫人眸光一轉,說:“老爺,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說不定能救沈少爺。”
仇大夫問:“夫人說的是誰?”
“還記得半個月前,到我們醫館來借宿的洋教士嗎?他可是醫學方面的高手。”
仇大夫夫婦立即趕到門前,將暈暈欲睡的喬憐羽扶進屋裡。仇夫人說:“喬小姐你全身都溼透了,不如在寒舍換件乾淨的衣裳。”喬憐羽反手握住仇夫人的手,說:“請你們救救禹巖。”
仇夫人說:“我們正是跟你商量這件事情。”
喬憐羽滿心歡喜,說:“我就知道仇大夫一定會答應的。”仇大夫說:“我沒有那個本領,但是有一個人他應該可以救沈少爺。”
“誰?”喬憐羽迫不及待地問。
“洋教士,他醫術高明,懂麻醉,擅長手術,如果有他幫忙,沈少爺就有希望了。”
“那他住在哪裡?”
“如果還沒走的話,應該就住在祥雲客棧,你可以去那裡找一下他。”
“謝謝你們!”說完,喬憐羽就奔了出去。到了祥雲客棧,一片靜寂,此刻還只是寅時。敲門敲了許久還沒人應答。只好蹲在門口,雙手抱膝,聽着叮咚叮咚的雨聲。
天終於亮了,大門終於打開了。喬憐羽衝上前去,問:“大哥,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洋教士來住在這兒呢?”店小二恍然大悟說:“有,不過前幾天就搬走了。”喬憐羽追問道:“那你知道他搬到哪裡去了嗎?”店小二撓撓頭說:“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失望之際,突然一個聲音傳了進來,“你去萬塔寺問一下就知道了。”來人是一個較前衛的少爺,身穿筆直的西裝,英氣逼人,說話也十分溫和有禮。這個人定是留學歸來的人,這氣派,這打扮,無不透漏着。
少爺已經走到身前,說:“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話,在下倒是願意與小姐同往。”喬憐羽感激地說:“那就有勞了。”
喬憐羽叫了輛馬車,趕到萬塔寺的時候已近辰時。喬憐羽向寺中掃地的尼姑問道:“師父,請問貴寺可有一位洋教士入住?”尼姑停下手頭的活計,說:“施主說的可是檀迦葉教士。”這時身邊的這位翩翩公子說:“正是。”尼姑問:“不知施主找檀迦葉教士何事?”喬憐羽說:“我一個朋友中了子彈,想請檀迦葉教士幫忙。”尼姑說了聲:“阿彌陀佛!”又對他倆說:“真是不巧,檀迦葉教士剛走了,我們現在去追,興許還趕得上。”喬憐羽說了聲謝謝就跑了下去。
這位前衛的公子倒是不慌不忙,說:“師父可知道檀迦葉教士要去哪裡?”尼姑說:“前幾日聽教士說好像是要回國。”公子哥拱手謝過,追了下去。
他追上了她,說:“我們邊走邊看,剛剛聽小師父說,檀迦葉教士有可能回國。所以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碼頭。”
一路上都沒有見到洋教士的蹤影,順着線索來到碼頭,茫茫人海中,一個穿着古怪,髮色金黃的老頭兒映入眼簾。喬憐羽邊喊“檀迦葉教士等一下!”邊撥開人羣朝他跑去。氣弱體虛的喬憐羽不堪重負,摔倒在地,那公子本想扶她起來,她卻說:“不用管我,檀迦葉教士就在前面,快點,不然他就要上船了。”那公子便去追洋教士了。
就在洋教士要踏入船艙的剎那,那公子哥縱身跳了進來,硬是把洋教士拽了出來,叫了聲:“你好!檀迦葉師父!”檀迦葉擡頭一看,原來是昔日認識的小友慕辰君,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口不是很圓潤的普通話說:“慕辰君先生,這麼着急找我有什麼事嗎?”慕辰君領他找到喬憐羽說:“是這位小姐有個朋友受傷了,想請你幫忙!”
喬憐羽激動萬分地說:“檀迦葉教士你好,我是喬憐羽,我有一個朋友中了子彈,性命堪憂,還請你施以援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很樂意幫忙,在哪裡趕緊帶我去吧!”果然是醫者父母心。
喬府。沈禹巖的牀邊,檀迦葉教士正在替他檢查着傷口。只見檀迦葉教士眉頭深鎖,喬憐羽十分擔心,說:“檀迦葉教士,他的子彈能不能取出呢?”檀迦葉說:子彈但不是難題,問題是他現在中彈的傷口都已近化膿,必須及早進行手術,否則會危及性命。”
“那現在可以動手術嗎?”喬憐羽只想知道確切的答案。
“可以,由於他傷口化膿,我需要一個助手幫忙。”
“那我來吧!”喬憐羽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房裡其餘的人都退了出來。只有檀迦葉教士、沈禹巖和喬憐羽三個人了。檀迦葉先給沈禹巖打了麻醉劑,然後讓喬憐羽用鑷子夾住雪白的棉花替他清理傷口的膿水和血。當看着尖而長的一把小刀在他的傷口處割來割去,血如泉涌的時候,喬憐羽別過頭不忍再看。這血實在是太刺眼了,讓她覺得恐懼。
手術終於完成了,檀迦葉教士把他的傷口包紮的嚴嚴實實。喬憐羽邊替檀迦葉教士收拾器具邊問:“他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呢?”檀迦葉教士說:“雖然子彈是取出來了,但由於失血過多,傷口化膿,什麼時候醒,我也說不準,只能看他的意志力了。”
“那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生命危險倒是沒有,只是沈少爺不止中槍,他背部的肋骨也受到重創,有可能以後會影響他的行動。”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喬憐羽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檀迦葉看到她臉色蒼白,嘴脣發紫,額頭還冒着細密的汗珠,說:“喬小姐也要保重身體啊。”說着拿出一瓶藥,說:“我這兒有一瓶專治傷風感冒的藥,每次二粒,連服幾次,就可痊癒。”
“謝謝檀迦葉教士!只是在沒有確定他安全與否,我又怎麼能安心呢。”
“這兒有我照應呢,喬小姐還是吃過藥好好睡上一覺。”即然這樣,喬憐羽只好答應。
躺在牀上,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沈禹巖醒了,可是他的背卻躬了起來,像個大老爺似的。喬憐羽從夢中驚醒,渾身是汗。流蘇跑了過去,說:“小姐你終於醒了!”喬憐羽摸摸暈乎乎的頭,說:“我到底怎麼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流蘇答道:“現在是酉時,檀迦葉教士說小姐體質虛弱,又淋了一夜的雨纔會病倒的。”
“那我到底睡了幾天?”
“四天。”
“禹巖他有沒有醒呢?”
“沈少爺還沒有醒,但檀迦葉教士說估摸着這兩天就會醒過來的。”
“我要去見他!”說着已掙扎着下牀,一個踉蹌就要倒下,流蘇扶住她,說:“小姐,你這個樣子,沈少爺見到一定會心疼的。”
剛想狡辯,祥生就扶着沈禹巖走了進來,輕喚了聲:“憐羽!”喬憐羽立穩腳跟,流蘇和祥生早已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你沒事了?怎麼不在房間裡好好休息呢?”人已經走到沈禹巖的身邊,扶他坐下。
沈禹巖一笑,“我要是再不來,只怕有人會豁出命去看我。”
喬憐羽嘟着嘴,說:“我纔不會呢。”
空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不安的因素肆意暴露在空氣裡。“你爲我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憐羽,謝謝你!”這一句話,千種情愫。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這樣,應該是我謝謝你纔對。”此刻她不止有感激,對這個以前印象壞透的男子竟有絲絲眷戀了。
腦袋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站起來,對沈禹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後凝聚在他的背部。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事。喬憐羽情不自禁伸手摸去,說:“你這裡沒事嗎?”
“一點點痛,不礙事。檀迦葉教士說我的身子骨好,很快就可以恢復了。”神情莊重,不再是以前的輕浮。
眼淚吧嗒掉了下來,手久久不願拿開,說:“當他們跟我說你無藥可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麼擔心嗎?我有多麼害怕你從我的面前消失。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禹巖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要好好的活着,就算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這是在迴應他嗎?這不是做夢嗎?沈禹巖愣了幾秒鐘,站起來,反身擁住她。冰涼的脣覆蓋住她的脣,慢慢嵌入她的心裡。第一次,她迴應了他。此刻,她已經不再抗拒他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嫁給沈禹巖了。
“憐羽你告訴我,你這是答應我了嗎?”沈禹巖激動萬分地說。
“我相信你是值得我託付終生的人,我要嫁給你。”喬憐羽雙眸緊扣着他,“你願意照顧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嗎?”
“只要你願意生生世世都可以。”他的承諾是那麼簡單,卻也無比堅定。從此他走進了喬憐羽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