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愛民嘴裡生了兩個大水泡，別說是吃飯了，咽口水都痛的要人命。
他是永正縣的老運政了，職務上雖說是掛着個科長的，但實際上卻根本就屬於沒有級別的類型。
臨近春節了，年終獎發不發還不清楚，可上個月的工資、去年四季度的獎金都還沒能拿到手呢，這可讓指望着工資過日子、過年的戚隊長這半月都是心急火燎的，恨不能只要是上路在跑的貨車，全都可以從永正縣的境內過一過，以便讓他能扣下來罰點款、交個差的。
欲速而不達的道理，他當然懂。
可誰成想縣財政去年能捅那麼大個簍子、搞的全縣財政預算必須打折扣呢？
戚愛民知道大事兒上自己說不上話、小事兒上說了也沒必要，老婆能少熊他幾句就算是燒高香了，因此也就只好勤勤懇懇的執行上級的要求，帶着大家夥兒努力的創收，期盼着出息之前能多罰點款、讓這個年大家夥兒都能過的稍微安生點。
“戚隊，喝點水……”
正式上崗才三個半月的小李遞過杯水來，戚愛民說了聲謝謝、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裂開嘴指着裡面那碩大的水泡苦笑。
小李還是將水杯塞到了他的手裡，打趣道。“戚隊，多少還是要喝點的，這都過來守了大半宿了，我就沒見您喝過一口水呢，身體還是第一的嘛……”
“沒錢、要身體還有個鳥用！告訴守在那頭的都警醒着點，今天晚上才抓了六臺、可是不好向上交代的啊……”
“外縣的都知道咱們這邊要創收，哪裡還敢從咱們縣過啊，寧願從臨縣繞個五六十里地的，咱們就這麼天天死守、抓不到多少了啊……”
小李抱怨着，戚愛民苦笑着也知道說什麼都白搭，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可還是疼的呲牙咧嘴的，他將身上的舊軍大衣裹緊了些，但還是覺得脖子涼颼颼的，正想着要不要回稽查車上躲一會呢，丟在一旁的對講機裡卻傳來了沙沙聲，跟着一個破鑼嗓子便吆喝了起來。“戚隊！戚隊！一輛紅色的石化油罐車過去了，三橋，大傢伙……”
擡起手腕看了下時間，這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戚愛民狠狠揉搓着被凍僵了的雙腿、站起來又跳又蹦了兩分鐘，這才招呼着小李去把路障拉起來、通知運政稽查車也開過來，以便將運政稽查車橫在路上防備那油罐車逃竄。
十分鐘後……
車身上有着‘石化’標誌的油罐車被攔了下來，年輕司機是個機靈的，將駕照、運單等手續交出去的時候、駕照裡面還夾了幾張百元大鈔，惹得那剛剛轉正的小李不由得有些遲疑了。
戚愛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小李是這種表情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伸手將那駕照奪過來可就作勢欲打。“你想幹嘛？你想幹嘛啊？賄賂國家公務人員是犯法的！知道不？”
“領導、領導！俺可不敢賄賂誰的啊啊，這是俺媳婦塞進去的，俺這一路上就沒被查過、真不知道這裡面夾着錢的啊……”
見司機抱着頭很是乖巧的蹲了下去、可那眼珠子卻是轉來轉去、觀察着四周情況，戚愛民清楚這是個老油條，示意小李直接開罰單、也就轉身往運政車那邊去了，想着上車暖和一會、也許還能眯瞪個十分鐘休息一下。
只是沒過五分鐘，小李就跟司機吵了起來。
見氣呼呼的小李將司機給提溜了過來、戚愛民無奈的搖開了車窗，問是怎麼回事？
“領導啊，俺這車是空車啊，怎麼會超載的啊！而且這車是新車、才審過的，這一下子就說要罰兩千、俺回去交代不了的啊！”
司機跳着腳的在嚷，躲在運政車裡取暖的人們沉默了半響，可就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咋的？空車就不超載了？啊？得！那就跟着去過磅吧！依着縣裡面的規定超載百分之二十就是三千起，你這車最起碼超載百分之五十，依着規定那可是要罰上萬的！”
一個稽查員說起了風涼話，這可把油罐車的司機給惹毛，將頭上的棉帽一把扯了下來，指着戚愛民便道。“你們還講不講道理啊？俺開的這可是空油罐車！就算是滿載了也不可能超載啊！汽油難不成還會壓縮？汽油比水都還輕呢，俺這車載重三十噸呢，你們有沒有點常識啊……”
戚愛民心說剛還覺得這司機是個老油條呢，怎麼這會兒就犯楞了呢？心情煩躁了起來、他可就不準備給好臉兒了，瞪起眼便怒道。“說你超那就是超了！沒超也超！”
戚愛民一硬，司機當場就軟了，苦着臉拱手哀求道。“領導、領導！開開恩啊，真沒帶那麼多錢出來啊……”
戚愛民搖了搖頭，伸出一個巴掌便道。“告訴你，現場交錢、兩千是最少的！標準就是這標準，要是不服那就只能去過磅了！想告訴你，一旦過了磅，那可就嚴格按照標準執行了。過磅費、服務費、卸車費、轉運費，若是你交不起車就只能扣在這兒，到時候還需要交納停車費、滯納金、保管費、安全保障費、清潔費、污染治理費，你是個明白的，考慮清楚，別說沒給過你機會……”
司機苦着臉連連拱手。“領導啊，俺真沒那麼多錢啊，這是空車回頭，身上除了過路費跟吃飯的錢，真就只有千把塊的餘量……”
戚愛民沉了臉。“真沒有？”
司機將身上的口袋全都翻了出來，又掀開了軍大衣、將裡面的口袋給亮出來。
戚愛民搖了搖頭，將車窗搖了起來這才轉過臉衝着早就躍躍欲試的負責開車的那下屬道。“去！依着規矩辦吧……”
“好咧！”開一趟車、個人還能有二十塊錢的提成，被選中的人興高采烈的很，巴不得所有被查的車都能被扣幾天下來呢。
夜，越來越深了。
當天光放亮的時候，戚愛民跟值白班的交接完、可就隨着運政稽查車回了單位，他上樓換完衣服去食堂打飯的時候才得知，昨天夜裡各路口一共查扣了八輛妄圖走小道繞路的油罐車，司機們就跟商量好了一樣，全都是窮的叮噹響、連五千塊都掏不出來的。
一手油條、一手豆漿，戚愛民怎麼想都怎麼覺得不對頭。
永正縣雖說地處要道、可往常沒有這麼頻繁的油罐車過境的，而且這些油罐車全都是過了磅、罰款金額肯定是要被擡高到一萬以上的，這些被扣了車的司機幹嘛非要運政開正式的罰款單才肯交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