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市警局。
唐曉鍾給喬棟樑做完筆錄出來,王剛問他:“招了嗎?”
這是第三次錄口供了,前兩次喬棟樑基本不開口,全程讓他的律師代言,那氣焰,囂張得能燒掉整個警局。
唐曉鍾搖頭:“還是什麼都不說。”他往轉椅上一躺,喝口水,潤潤嗓子,“喬棟樑和薛和平應該早就對好口供了,都說不認得、不記得。”
明明兩個人在虹橋醫院見過一次,監控都拍到了,就是不認,說不記得了。
“大彬,”王剛問旁邊的同事,“你那邊呢?”
李大彬也搖頭:“沒查到任何財務往來。”
這些有錢人啊,很會玩。
沒有任何仇怨,查不到財務往來,就沒法證明是買兇殺人,那殺人動機也就成立不了。
辦公室的座機響了。
王剛接了,醫學會打來的。
等他掛了電話,唐曉鍾問他:“那邊怎麼說?”
王剛暴躁地摸了一把板寸頭:“醫護人員在醫療行爲中沒有過失行爲,的確是凝血障礙。”
跟喬棟樑說的一樣。
唐曉鐘不禁自我懷疑了:“難到我們的調查方向錯了?”他搖頭,又否定了自己的懷疑,“不應該啊,葉沛霖買通喬棟樑給稀有血型的兒子換腎,喬棟樑利用職務之便找到了申請過器官捐贈的佟冬林,再讓肺癌患者薛和平去撞稀有血型的佟冬林,血站也提前備好了血,因爲開顱手術時徐醫生在場,喬棟樑做不了手腳,所以術後動手。”
前後全部連得上。
唐曉鍾還是覺得這個方向沒錯:“犯罪鏈很明顯啊。”
“是很明顯,”讓王剛頭疼的是,“目前全部都是心證,拿不出實際的證據,就算到了法庭也沒有用。”
喬棟樑不開口,薛和平甘願坐牢。
錢能買人心,能買人的嘴。
王剛把案子再捋了一遍:“兩件事要做,查出葉沛霖、喬棟樑、薛和平之間的利益或財務往來,另外,找出佟冬林的真正死因。”
“醫學會都查不出來,難吶。”李大彬說,“喬棟樑是醫學翹楚,要在患者身上鑽空子,肯定有很多讓人查都查不出來的法子。”
李大彬幹刑偵之前ꓹ 在監獄做過幾年,他見過不少利用醫學逃避法律制裁的犯人ꓹ 各種保外就醫的理由讓人防不勝防,醫學發達就是有這麼點不好,沒病都能給那些想鑽空子出來的犯人弄出病來。
這一點ꓹ 王剛也很頭疼。
徐檀兮的電話來得很及時:“王隊長,鑑定報告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這是要幫把手?
王剛求之不得:“當然可以ꓹ 麻煩徐醫生。”
他掛了電話,把資料傳過去:“莊路ꓹ 你去把天盛集團的葉董請來。”
南城虹橋醫院。
“徐醫生ꓹ 四號牀的病人突然嘔吐不止,伴有抽搐症狀。”安護士在電話裡說,“蔣醫生不在,你能過來看看嗎?”
“好。”徐檀兮掛了電話,關上電腦。
她走得急,門沒有鎖。
片刻之後,喬端推門進去了。
戎黎今天有試講ꓹ 去了南城大學,午飯徐檀兮在醫院食堂吃的。
“這兒有人嗎?”
徐檀兮擡頭:“沒有。”
喬端在對面的位子坐下ꓹ 她放下餐盤:“你還在管佟冬林的案子?”
徐檀兮食不言。
喬端用紙巾擦了擦餐具:“醫學會都出鑑定報告了ꓹ 跟我父親沒有任何關係ꓹ 你何必抓着不放。”
徐檀兮小口喝湯ꓹ 頭髮用一根簪子盤在了腦後,她低着頭ꓹ 白皙的一截後頸修長又優雅ꓹ 鬢邊碎髮別在耳後ꓹ 露出嫩綠色的珠式耳環。
喬端在盤子裡挑挑揀揀,心思不在用餐上:“搞垮了我父親ꓹ 也就砸了醫院的招牌,對你有什麼好處?醫院還想不想開下去了?”
徐檀兮把瓦罐中的湯喝完,然後放下勺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她用完了餐,沒有浪費的習慣,盤子裡很乾淨。
她這才擡頭看喬端:“開不下去,關門就是了,我虧得起。”
喬端頓時啞口無言了。
“你心裡有鬼。”
徐檀兮這樣說,是陳述的口吻。
喬端放下筷子,餐盤裡的飯幾乎沒動:“我沒有。”
她平時不會來醫院食堂用餐,她此番是特地來找徐檀兮的。
“沒有你就不會坐到這兒來,不會跟我說那些話。”
徐檀兮很聰慧、溫柔,但帶刺。
“以前沒發現,徐醫生你居然這麼難搞。”喬端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檀兮,語氣耐人尋味,“你是徐醫生嗎?”
留了這麼意味深長一句話之後,她起身端着餐盤走了。
下午,有四位董事給徐檀兮打過電話,都是一個態度,讓她息事寧人,讓她以大局爲重,把事情遮掩下來,說醫院的聲譽不能砸,說董事的利益不能不顧。
傍晚,徐伯臨也來了。
滿天雲霞紅得過分,像一張血盆大口。
徐伯臨開門見山:“不要管那起醫療事故。”
父女倆站在醫院的走廊。
徐檀兮剛看完診,脖子上還掛着聽診器,袖子上有斑斑血跡,是她下午給外傷患者處理傷口時沾到的。
她有很多漂亮的裙子,有很多繡着花的斗篷和外套,有漂亮的緞面刺繡包包和串着珍珠的高跟鞋。
但只要穿這身白大褂的時候,那些衣裳都會被壓在衣櫃裡。
她說:“那不是醫療事故。”
徐伯臨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金邊眼鏡,斯文儒雅:“是不是跟你沒關係。”
談話不像父女,更像上下級。
如果是這樣,那他越級了。
“我管不管和父親您也沒有關係。”她語氣很溫和,用詞也彬彬有禮。
醫院是她的,和徐氏並沒有關係,即便有,徐氏也是她的。
她溫柔的話,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徐伯臨怎麼會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這件事要鬧大了,不管真相怎麼樣,天盛集團都會名譽受損,天盛和我們徐氏還有合作,已經投產了,十幾個億的生意,不能出岔子。”
徐檀兮輕輕嗯了聲:“原來您也有份啊。”
心思剔透,聰慧過人。
她性子更像她姑姑。
徐伯臨扶了扶眼鏡,情緒都被鏡片壓在眼底,面上喜怒不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爲了你好纔來勸你,不管是爲了醫院還是徐氏,這件事都不應該鬧大,要是沒收好場,最後損失最大的是你自己。”
和那幾個打電話過來的董事一樣,說的都是利益。
“葉董會給那位家屬一筆豐厚的補償金,人都已經沒了,揪着不放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活着的人拿了錢好好過日子。”
他說得很理所當然。
未經他人苦,事不關己,所以說得輕鬆。
“那葉董有沒有去問過,活着的人想要的是什麼?”
他爲什麼要去問,別人想要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神情不滿:“這些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摻和什麼?”
沒有關係嗎?
剛剛,李慧琴來找她了,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徐醫生,求你幫幫我,我不可以讓我兒子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李慧琴抓着她白大褂的衣襬,緊緊地,像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我不相信法律,這是個用錢說話的世界,不會有人聽我說話,也不會有人在乎真相。”
她甚至去求了撞她兒子的兇手,求他說實話。
絕望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就能看見很多你以前根本就看不到的黑暗。
“我求求你,求求你,”她跪在徐檀兮面前,嚎啕大哭,“我家冬林才十九歲,他才十九歲……”
不知道喬端父女知不知道那個男孩子才十九歲,不知道薛和平知不知道,不知道葉沛霖和徐伯臨知不知道,不知道那些讓徐檀兮以大局爲重得董事知不知道。
佟冬林去世那天下午,徐檀兮去重症監護看過他,他笑起來有兩個酒窩,是個大男孩。
快下班的時候,徐檀兮給戎黎打了電話。
“先生。”
“怎麼了?”
她聲音很低落。
她問戎黎:“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用錢說話的世界嗎?”
戎黎沒有考慮:“是。”他說,“並不是說所有人都只看錢做事,但錢的確能蓋住很多真相。”
不是說沒有正義,是有時正義翻不了身,因爲金錢真的很重。
“他們都叫我不要管,如果不管,錢會不會蓋住那個十九歲男孩的屍體?”
會的。
會蓋住所有的真相。
“既然用錢可以說話,杳杳,那就你來說好了。”
戎黎不是個守規則的人,他只想讓徐檀兮可以毫無顧忌地做任何事。
“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我別的沒有,就是錢多,足夠給你說話權。”
她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