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清秋,桂花飄香,街道兩旁落了薄薄一層花絮,風捲着飛舞,像下着一場白茫茫的雨。
穿着長裙的女孩走進街尾的便利店,裙襬上青色的印花錯落有致。
她繞開地上零零散散的快遞收件,走到右邊的貨架:“拿快遞。”
貨架前面靠窗,窗前放了一把懶人沙發,沙發前面放了個裝貨的塑料筐,戎黎坐在懶人沙發上,雙腿搭在貨筐上,太陽在他左面,碎金一樣的陽光剛好落在他半邊臉上,他覺得曬,戴着衛衣的帽子。
因爲手術剪頭髮了,衛衣帽子裡面還戴了頂鴨舌帽。
他起身,摘了耳機,把手機扔在沙發上,遊戲的槍聲沒有停。
他問女孩:“尾號。。”
女孩說:“4213。”
“稍等一下。”
他去貨架後面找快遞了,並不是很熟練,找了好一番,才捏着塑料袋的一個角出來:“收件人。”
女孩失笑:“宋島島。”
她以前可是常客。
戎黎從貨架的紙盒子裡拿了支筆,連同快遞一起給她:“籤個字。”
去年,他和徐檀兮去南城之前,程及把這家店盤下來了,還做便利店,請了兩個員工,代收快遞。
一個員工上週摔了腿,戎黎過來頂幾天班。
當然,不是免費的。
這家店現在程及是老闆,戎黎給了個塑料友情價,一天九萬。
宋島島簽完字,把筆歸還,然後從包裡拿出來一個蘋果,放在錄入快遞的電腦旁。
戎黎看了眼。
她又從包裡拿出一袋喜糖,大紅的布袋上鏽了大紅的囍字,放在蘋果的旁邊。
“我十月七號結婚。”
戎黎對她有印象,記得她曾經送過蘋果。
他不是很會社交,客套的話他說得不自然,有點生硬,但他還是說了:“恭喜。”
宋島島挺意外的:“謝謝。”
若是以前的他,應該不會說這樣的話,以前的他總是一個人在圍牆裡,像一隻沒被馴服卻被困住了的獅子。
宋島島從店裡出來,隔着玻璃看裡面的人。
他又把帽子戴上了,背對陽光,低着頭在打遊戲,從側面可以看見他挺立的鼻尖和眼角的淚痣。
美人還是美人,只是不住月亮上了,他住到了人間。
突然來了電話,他很快退出遊戲,接了電話。
“杳杳。”
他揚起了臉,嘴角彎了幾分,側臉上落的光都柔和了。
徐檀兮在電話裡說:“我和李嬸在外面買菜,會路過幼兒園,你回來的時候不用再去接關關了。”
他囑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不要走馬路中間。”
“嗯。”
他又說:“你別做飯,等我回去做。”
“好。”徐檀兮問道,“店裡忙嗎?”
陽光有些扎眼,他把鴨舌帽往下壓了壓:“不忙。”
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麼,他在笑,睫毛落下的影子很溫柔。
宋島島站在玻璃窗的外面,有些失神。
“島島。”
穿着風衣的年輕男孩扯了扯她連衣裙外面的針織衫。
她回頭:“嗯?”
男孩下巴擡了擡,指玻璃窗裡面的戎黎,酸溜溜地問:“他是誰?”
她擔心裡面的人聽到,聲音很小,笑意卻很濃:“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人。”
是曾經光芒萬丈地去過她青春裡的人,那個人他變了好多,變得溫暖了,愛笑了。
男孩是宋島島未婚夫,聽完頗不爽地瞥了“情敵”的後背一眼:“你是真不怕我生氣是吧?”
宋島島挽着男孩回家,眼裡的愛意滿得溢了出來:“那你生氣了嗎?”
他哼了聲,用力在她臉上嘬了一口。
店裡沒什麼客人,臨近黃昏,遠處天邊的顏色漸漸由金黃變成了橘紅。
戎黎拆開繡了囍字的布袋,挑了一顆軟糖,剝了糖紙扔進嘴裡,很甜,是他喜歡的發膩的味道:“池漾,來幫我。”
他只戴了一隻耳機在打遊戲。
他依舊很菜,但他依舊熱愛。
池漾遊戲裡跟他不在一塊兒:“等等。”他跟徐贏贏在一塊兒,剛乾掉了一個敵人:“贏贏快去舔包。”
徐贏贏去舔包,池漾扛着槍在旁邊保駕護航。
被三個敵人包圍的戎黎中了好幾槍,血掉光,變成了盒子:“我死了。”
池漾:“哦。”
“……”
戎黎踹了一下腳下的塑料筐,然後關掉遊戲:“我回家了。”
負責收銀的程金寶看了下時間:五點四十,嗯,戎哥該回家給老婆做飯了。
這個時辰,街上很多人,叫賣的小販聲音洪亮,拎着籃子買菜的行人從東街逛到西街,放學的小孩三五成羣、蹦蹦跳跳,來小鎮觀光的遊客倚在桂花樹下拍照,玉驄雪山入了鏡頭,把人間煙火點綴成了水墨丹青。
路邊上,有個賣拖把的小販戴着擴音器,說單口相聲似的,把他的拖把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周邊圍了不少瞧熱鬧的人。
“老闆,這多少錢一套?”
小販說:“八十九。”
女士直搖頭:“好貴啊,能不能少點?”
“已經很便宜了,都是出廠價。”
四周人太多,沒人注意到,一隻手已經伸向了女士的包,手並不是很麻利,但刀片很鋒利,割開一道口子,錢包掉出來,一隻黝黑的手接住了。
手的主人把錢包夾在腋下,再用外套一裹,哼着曲兒就走了。
他看上去三十多,虎背熊腰,一口黃牙,邊走邊物色下一個目標。他定睛一看,雙眼發亮,正要上前——
一塊磚頭朝他砸過去,正中他的膝蓋窩。
他啊了聲,整個人朝前栽,剛好磕在了一顆桂花樹上,腦門被刮破了一層皮,夾在腋下的錢包滾了出來。
路人聞聲看過去。
錢包的主人一摸包包,這才大喊了聲小偷。
那小偷捂着腦袋就要逃竄,可被砸過的右腿一麻,又摔回去了,一回頭,就看見了人羣裡的戎黎。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帽檐的陰影落在眉眼。
“戎、戎、戎——”
小偷叫楊老四,一年前在這條街上扒過戎黎的錢包,他現在不太麻利的右手就是戎黎的傑作,接骨後養了一年,這不,又手癢了。
戎黎懶洋洋地走上前,夕陽在他後面,他腳下踩着影子:“手好了?”
楊老四瞳孔驟縮,渾身發抖。
一年前,就是這個惡魔,用磚頭砸碎了他的手骨。
戎黎彎下腰,撿起石頭——
楊老四立馬抱住頭,恐懼地大叫。
“叫什麼?”戎黎把石頭扔到路邊,免得擋路,他吹了吹手上的灰,撥打了110,“我要報案。”
今年的秋天沒那麼蕭瑟。
後來的戎黎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已過了七點,天已經徹底黑了,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籠,把樹影一搖一晃,巷子裡的家犬聽見聲音後吠個不停。
“汪!”
“汪!”
“汪汪!”
路口的影子沐着夜色,跌跌撞撞地走來。
亂叫的狗羣安靜了,各自縮回窩裡,把腦袋藏好,乖得像鵪鶉。
“哥哥!”
戎關關像只歡快的小雞,飛奔出去。
徐檀兮在後面,手裡提着手工做的燈籠,長裙外面披着一件刺繡的斗篷,紅色面料,黑色滾邊。
她望着夜幕裡的人,把燈光打到他腳下:“回來了。”
戎黎把抱着他腿的戎關關扒拉開,到徐檀兮面前,四周昏黑,眼睛裡的她溫柔又清晰:“不是讓你在家裡等嗎?”他去警局做筆錄了,這纔回來晚了。
徐檀兮一隻手放在腹上,小腹微微隆起,眸間含着一潭清秋水:“怕你看不清,我來接你。”
戎黎接過她手裡的燈籠,牽着她往家裡走。
戎關關跟在後面:“哥哥,你買的什麼呀?”
“糖油粑粑。”
“給我來提。”
戎黎給他了。
小糰子拎着袋子一蹦一跳地往家裡去,嘴裡哼着小鎮裡的童謠。
“正月燈,二月鷂,
三月上墳船裡看姣姣,
四月車水戴箬帽,
五月太陽底下蚤……”
月光泄下,萬家燈火沉於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