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戎黎,他好像喝多了。”
徐檀兮一出來,蹲在地上的戎黎就探出腦袋,盯着她看,目不轉睛地盯,死死地盯。
徐檀兮被他盯得不自在,轉過臉去:“李嬸,廚房的火我沒有關。”
李銀娥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聲音小點,別吵着街坊了。”
“……”
交代完,李銀娥捂着嘴,笑着進去了。
徐檀兮把院門關上,走到戎黎面前:“你喝了多少酒?”她湊近嗅了嗅,應該喝了不少。
戎黎仰着頭看她,答非所問:“你爲什麼不在巷子裡等我?”
之前他晚歸的時候,她會在巷子裡等他。
她輕聲喊他:“戎先生。”
之前她總是叫先生,不會加姓氏。
她這樣稱呼他,是生氣了:“你忘記你今天說過的話了嗎?你讓我不要打你的主意。”
她生氣的時候,語速會快一點點,仔細聽她方纔的話,能聽出一絲絲謹慎藏好的委屈,並不多,她不是氣性大的人。
戎黎喝了酒,眼睛水潤,兩頰暈紅,睫毛一耷一耷,醉醺醺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拖着調喊她:“徐檀兮。”
徐檀兮不答應。
他就一直喊:“徐檀兮。”
“徐檀兮。”
“徐檀兮。”
終於,他不耐煩了:“徐杳杳!”
先前,秦昭裡給徐檀兮寄快遞,填的就是杳杳。徐檀兮無奈,拿他沒辦法,蹲下來:“你叫我幹嘛?”
“我看不清路。”戎黎蹲着,朝她伸手,“你帶我回去。”
他手長,手指的骨節也長,手背上有泥,食指被什麼劃破了,結了痂,血跡已經幹了。
徐檀兮抓着他的袖子,擔心地看了看:“你手怎麼受傷了?”
戎黎把手抽走:“剛剛摔的。”他又把問題繞回去了,語氣像在責怪她,“你爲什麼不在巷子裡等我?”
喝醉的人通常沒什麼邏輯,腦子裡若是裝了一個問題,就會反反覆覆地問。
徐檀兮想了想再回答:“因爲我們吵架了ꓹ 你今天很兇。”
戎黎不承認:“我沒有。”
反反覆覆問完,喝醉的人還不記得自己問過了ꓹ 所以,他又問:“你爲什麼不在巷子裡等我?”
徐檀兮被他弄得惱不起來了,也沒辦法跟他講道理ꓹ 只能哄:“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看不清。”他把手伸過去,蠻不講理地命令ꓹ “你得拉我走。”
他平時不愛笑,冷冷淡淡的ꓹ 有時候說話還野ꓹ 行事做派又糙,若是誰惹他不高興了,他就縱着那股子駭人的狠勁兒,以至於別人總會忽略他原本就偏乖巧的那副皮囊。
他的長相其實很乖,這樣子蹲着,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徐檀兮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起來ꓹ 他乖乖跟着,手給她牽ꓹ 人走在她後面。
巷子兩旁的人家都還沒有熄燈ꓹ 徐檀兮藉着光ꓹ 拉着戎黎往他家裡走ꓹ 她不說話,他就跟着安靜。
今晚月色溫柔ꓹ 人也溫柔ꓹ 誰家的常春藤爬出了牆外ꓹ 黑瓦白牆一點蔥綠,都在銀色的月光下。
“你自己一個人去喝的酒嗎?”徐檀兮回頭看他。
喝醉的他比較聽話ꓹ 問什麼答什麼。
“和程鎮友。”
程鎮友?徐檀兮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爲什麼不讓程先生送你回來?”
“我跟他不熟。”他語速很正常,說話不像喝醉了,就是眼角被醉意染紅,腳步像踩在雲端,走不了直線。
徐檀兮走得很慢,拉着他的手腕,小心地繞開地上的水窪:“我們也不熟啊。”
戎黎說:“我們是村友。”
徐村友笑而不語。
走着走着,戎黎問:“你爲什麼不在巷子裡等我?”他故意把被她拉着的那隻手往後拽了拽,也不掙脫,僅表達他的不滿。
“你爲什麼不在巷子裡等我?”
“……”
他就這樣唸叨了一路。
路過秋花老太太家時,戎關關蹦躂出來了,飛奔起來像一顆圓潤的球:“哥哥!”別看他小短腿,但跑起來很麻利,“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秋花老太太也出來了。
戎黎看了看老太太,再看了看戎關關,他問戎關關:“你是阿黎嗎?”
戎關關覺得哥哥今天有點奇怪:“我是關關啊。”
戎黎伸出了另一隻手,在他頭上輕輕地拍了三下,他自言自語似的,說:“你不要像阿黎,不要像他那樣長大。”
戎關關聽不懂,但乖乖點頭。
阿黎。
徐檀兮記下了。
戎黎跟着她走到了門口,突然回頭:“戎關關。”
戎關關跟在他後面:“怎麼了哥哥?”
“你太胖了。”
“……”
哥哥是烏龜王八蛋!
戎關關哼了一聲,跑進去了。
徐檀兮抿嘴笑了,拉着戎黎進屋,往樓上去。她先上了一個階梯,停下來:“樓梯,小心。”
“我沒醉,我走得很穩。”
戎黎把被她牽着的手抽走,晃晃悠悠地自己上去了。徐檀兮小心地跟在後面,生怕他踩空。
他上了樓,走到房間門口,低着頭掏口袋裡的鑰匙,好久才掏出來,腦袋一點一點的,半天也沒把鑰匙插進鎖孔裡,他煩躁地踹了一腳門,沒站穩,身體往門上一撞。
徐檀兮趕緊扶着他:“把鑰匙給我。”
“哦。”
戎黎把鑰匙給她,又踹了一腳門。
她打開房間門,他自己走進去,先走到桌子旁邊,拿起放在上面的安眠藥,擰開蓋子——
徐檀兮哄着說:“今天不吃藥了,就這樣睡。”
戎黎遲鈍了五秒,把安眠藥的蓋子擰回去:“哦。”
他把藥瓶放下,晃晃蕩蕩地走到牀邊,脫外套,丟在地上,然後趴下,踢掉鞋,把那個決明子枕頭往胳膊下一壓,睡覺。
徐檀兮覺得他很乖,不吵不鬧。
她把被子鋪開,給他蓋好,在牀邊守了一會兒才下樓,打了熱水上來。她把毛巾打溼,擰乾水,遲疑了一下,還是在他牀邊坐下了。
屋子裡的窗戶都被釘死了,密不透風,他窩在被子裡面,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她又知道了一件關於他的事情。
他很沒有安全感,或許有一點怕這個被他討厭的世界。
徐檀兮小心翼翼地把蓋在他臉上的被子掀開,握着毛巾靠近他的臉,他突然睜開眼,目光還不清醒,只是出於防禦的本能,抓住了靠近他的手,另一隻手條件反射地去摸枕頭底下的匕首。
“是我。”她說。
他愣了一下,鬆開手:“徐檀兮,”他翻身,側躺着看她,“你爲什麼不在巷子裡等我?”
說完,他又把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