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齊縮在高級病房牆角的一把椅子上,他身旁站着一個穿黑西裝的高大男人,那人就是專門在看着他的,生怕他跑了似的。病房裡醫生護士忙忙碌碌地在爲趟在牀上一動不動的那個少爺檢查。醫生每下一道指令,就有護士連忙跑出病房去執行。
劉小齊抱着一條腿登在椅子上,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追逐着護士們忙進忙出的身影,渾身散發着某種不經意的慵懶,活像某種小動物一樣,透着一股天真的可愛。不過,他本人絕不會承認他可愛,這傢伙多少有那麼點彆扭,作爲一個男生,要是有人用可愛來形容他,他肯定會跟人翻臉,而且絕對比翻書還快。
他心裡還惦記着食堂裡的飯,不時瞄瞄牆上的掛鐘,開始真心期盼牀上那傢伙趕緊醒過來還他清白。心裡煩死這些穿黑西裝的人了,他們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這個時候的劉小齊畢竟年輕,他還沒有真正體會到西裝男們強拉他來的用意,這些西裝男其實都是保鏢,如果那個少爺真出了什麼事,上頭怪罪下來,他們抓了劉小齊這隻替罪羊,總歸是有所交代。
這會兒是十一點半,醫生們在這病房裡折騰了半小時終於走了。劉小齊卻有些坐不住,好幾次要求去食堂都被西裝男拒絕,劉小齊一怒之下從褲兜裡掏出那把零錢往桌子上一拍,對身旁的西裝男說:“要不你讓我去食堂,要不你去幫我把飯打回來!反正我沒傷害過你們家那個少爺,一會兒他醒了你就知道了!你現在不讓我去就是在耽誤我的事,再說你是馮家人嗎?剛纔趴在我身上的人又不是你,你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像你這樣的人就算警察抓了你,你以爲真有人會替你說話啊?!”
一屋子的西裝男集體沉默了好幾秒,眼前這個穿着最普通校服的少年,明明還是個學生,而且家境似乎也並不好,也不知道爲什麼剛剛那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竟然真有那麼幾分震懾的味道。少年迎着光靜靜站在那兒卻好像有一層隱藏在身體裡的光華隱隱地泄了出來,讓人不敢小覷。
“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劉小齊可沒打算給西裝男足夠的反應時間,拿起飯盒就往外走,手腕卻被一把拉住。
“少爺還沒醒,你哪兒也不能去!”
“憑什麼?!!”劉小齊嗓門一下拔高了,他最受不了接受這種不平等待遇,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在被欺負。而這麼多年都改不了的習慣讓他在受到欺負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反抗。他掄起飯盒狠狠往西裝男的臉上拽了過去。
“住手!你們在幹什麼?”一聲喝斷,雖然有些虛弱,但依然威勢十足。
劉小齊收住飯盒,扭頭見原本趟在牀上的人此刻坐了起來,那人一手撐牀,一手揉着太陽穴,雖然身上穿着病號服,頭髮也有點亂,可是劉小齊在看清他的長相時心裡竟然不可控制的顫了兩顫,這人長得可真好看啊!他從沒見過五官長得這麼標誌的男人。劉小齊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在男人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把臉扭到了一邊去。
“你們在幹什麼?”
“少爺,您總算醒了!”其中一個西裝男很狗腿地趕緊湊過去,指着劉小齊說:“您昏倒的時候,這小子和您在一起,我們擔心是他對您不利,就把他帶過來了。剛剛他想跑被我們制住了。”
“你胡說八道!我根本什麼也沒做,是他自己撞我身上來的,現在他醒了,你們不信,自己問他啊!”劉小齊說話的時候一直瞪着西裝男,努力控制住眼角的餘光不往那漂亮男人身上瞟。儘管如此,他依然能感覺到那人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不知爲何他就是本能的抗拒去看他,好像一旦與他的目光接觸了,自己就會身陷危險似的。
對劉小齊這些小動作,馮倫看得很明白,心中好笑,覺得眼前這個小小少年很有意思,就像一個炸毛的小動物一樣,帶着股倔強的可愛。馮倫掃了眼被自己保鏢攥住的少年的手腕,微微皺了下眉,“阿超,你先放開他,我有話問他。”
劉小齊終於能抽回自己的手了,一邊揉着被攥得發紅的腕子,一邊狠狠瞪了阿超一眼。他扭身拿飯盒想趕緊離開,卻被馮倫叫住了。
劉小齊垂下眼皮,不耐煩地道:“還有什麼事?”
出乎意料地馮倫竟然開口向他道歉:“剛剛實在不好意思,是我的保鏢不懂事,你有沒有受傷?我記得我昏過去之前似乎撞倒你了。”
劉小齊憋了將近一小時的怒火竟然在聽到這句話時怎麼也發不出來,他本來還準備在真相大白之後狠狠發作一下那羣西裝男的,然而此刻,劉小齊心裡除了煩悶只想趕快離開,這叫什麼事兒啊?
“我沒事!現在我可以走了吧?”雖然是這麼問,不過劉小齊邊說邊拿起飯盒拉開門擡腳就走。
“你叫什麼名字?”馮倫的語氣中不經意帶出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而回答他的是房門‘嘭’得一聲巨響。
劉小齊走了。
馮倫給阿超遞了個眼神,阿超連忙跟了出去,還小心翼翼地把門關好。剩下一屋子的保鏢面面相覷,不知道少爺這葫蘆裡準備賣什麼藥。馮倫也懶得搭理他們,直接躺倒,蒙上被子繼續睡覺。
馮倫是B大法律系大三的學生。馮家就如西裝男所說在B市可算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世家。馮倫的爺爺馮耀武是當年部隊裡出了名的鐵帽子將軍,那打過的勝仗都夠寫成一部長篇小說了。老爺子今年七十八歲,雖然退下來在家養老,但是四個兒女都在□□和軍委擔任要職。如馮倫他爸馮漢峰排行最末,才40歲也已經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了。馮家在B市人脈之廣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夠想象得到的。
馮倫考大學那會,其實家裡早就爲他安排好了國外的學校,不過也是在那時,馮倫迎來了自己生命中的初戀。他至今仍然記得,高二那個初夏的早晨,何宇向他表白的那天空氣裡飄蕩着槐樹花清甜的味道,碎金子一樣的陽光穿過枝椏散在何宇身上,讓他看起來像一塊易碎的水晶一樣纖柔脆弱,他緊張地不斷眨動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小刷子一樣刷進了馮倫的心坎兒裡……
馮倫從沒想過自己是同性戀,是何宇一點一點地潛移默化地開發了他這方面的潛能。馮倫現在想起來,大概從高一入學的第一天自己出手教訓了欺負何宇的那羣壞小子開始,就註定了事情之後會發展得那麼順理成章。兩年的保護者姿態,自己有多少次自然而然地樓住何宇把他圈在自己的臂彎裡,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舉動會給何宇造成什麼樣的感受,直到何宇表白他才恍悟,原來愛情是那麼的堅韌,即使你沒有給他提供足夠的條件、肥沃的土壤他也一樣會生根發芽,直到你發現時,他已經悄悄開出了美豔的花朵。
曾經以爲,自己堅持了就一定能夠得到永恆的幸福,卻是到了現在才明白,愛情不僅是甜蜜的蛋糕,同樣也可以成爲恐怖的枷鎖。馮倫曾經爲了與何宇廝守,沒有按照家裡的安排出國留學,而是與何宇雙雙考入了B大。那時候馮家還不知道馮倫不去國外讀書的真正原因,可是4年過去了,紙終究包不住火。
馮倫大四的實習單位,按照老爹馮漢峰的意思是早就安排好了相鄰T市的人民法院,那用意很明顯,主要目的當然是要拆散馮倫和何宇,讓他們兩地分離,再有就是,在外面歷練幾年等有些成績再調回來時,更方便職位安排。
馮倫怎麼會看不出老爹的用意,當下就找馮漢峰吵了起來,父子翻臉不說,馮倫還被狠揍了一頓,小黑屋裡關了半個月。當然,馮倫可不是揍兩下,關一關就會乖乖聽話的人,在小黑屋裡不但絕食抗議,還每天給他爸寫一封討伐書,氣得馮副局直想大刑伺候他。這麼一趟折騰下來,就有了之前馮倫醫院逃跑半路暈倒,只可憐了我們無辜的劉小齊同學白白被連累了。
劉小齊總算沒有點背到負值,他趕到食堂的時候,雖然飯菜有些涼了,至少分量還足夠。等他打完飯再回到劉老爺子的病房時,他媽和他姥姥都吃上了。
劉小齊愣了下,還沒來得及張嘴解釋,就被劉媽媽一把拉了過去,“你上哪兒去了?我樓上樓下找了你好幾圈,食堂也去了,怎麼都沒看見你?”
“我……”劉小齊不想讓他媽擔心,敷衍道:“剛剛迷路了。”
隔壁牀的一個阿姨聽見他這麼說,噗嗤笑了一聲。劉媽媽是又可氣又可笑,象徵性護擼了下他腦袋,笑罵:“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迷路?真是!”
劉小齊嗯嗯了兩聲,就被他姥姥給拉過去護在身邊不讓他媽說他,還給他找好了藉口,什麼醫院門門道道多,又沒人告訴他怎麼走,迷一會兒路怎麼了?小齊多聰明啊,自己不是回來了麼什麼什麼的。
劉小齊明顯覺得他姥姥這夸人誇得太有特色,怎麼聽怎麼像把他與某小動物相提並論了。臉上有點兒掛不住,趕緊叉開老人的話,扯起了別的事情。
下午,小齊姥姥讓劉媽媽帶着小齊先回去收拾屋子,安排學校的事,等晚上再來醫院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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