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外面突然間傳來了一陣喧譁聲,打破了靈堂的肅穆沉寂。秦浩軒坐在主祭位上,不由得眉頭一皺——這是他師父璇璣子的祭典日,他可不希望有任何人來鬧場。
“快快稟報秦堂主,天忍宗的邪修來啦!”
“華萬谷長老,你等等,讓我們先稟告堂主!”
……
幾名身穿青袍的太初教弟子正在最外面迎客,可他們碰到了凶神惡煞的天忍宗華萬谷長老,卻是一點都不管用了。
華萬谷坐在一頭黑氣蒸騰,全身猶如黑色金屬的奇異大蛟上,氣勢洶洶。幾名太初教弟子一看到天忍宗,心頭都有些不舒服。這個宗派乃是海外邪修派系,跟太初教向來不對盤啊。該不會是又來鬧事的吧?心中如此想,但想要將仙嬰道果境的華萬谷長老攔住,卻是千難萬難。
好在華萬谷並沒有鬧事,闖進來之後,雙手在奇異的黑色蛟龍頭上一拍,大蛟頓時化爲一道流光,被他收進了一枚符籙當中,竟然是一頭符獸。
旁觀的人羣低聲驚呼。剛纔黑色大蛟給他們的感覺,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根本就不像是符籙啊。可見天忍宗的符獸之道,確實有過人之處。
天忍宗?華萬谷?
聽到這六個字,臉色有些陰沉的秦浩軒神情很快鎮定下來,目光望向身邊跪着的一名灰袍弟子。這名灰袍弟子,當然就是天忍宗的陰十三了。
陰十三跟了秦浩軒這麼長的時間,來自然堂之後主動要求披了灰袍弟子的袍服。雖然沒有說要加入太初教,但秦浩軒知道,這是在報答他這段時間多加指點的恩情。
面對秦浩軒詢問的目光,陰十三隻能聳聳肩膀,苦笑一聲——他那位師父向來膽大妄爲,行事不可捉摸。
華萬谷在天忍宗地位崇高,就算來到了太初教,輩分也跟黃龍掌教比肩。地面似在他腳下縮短,他一步就從外殿直接跨到了秦浩軒面前的靈棺前,先是鄭重其事地拿過了香燭,一番弔唁之後,身影一晃,居然就來到了陰十三的面前。
華萬谷目光裡神光一閃,在陰十三體內梭巡一番,華萬谷眼睛裡爆出一抹異彩,罕見地露出了笑容來。
“嗯,不錯。”
華萬谷內心裡卻是大喜過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這個劣徒已經有五、六年沒有突破一葉,一直在仙苗境三十多葉上徘徊不前,沒想到三年多不見,便已是仙苗境四十九葉,半隻腳踏入了仙樹境。
要知道,修仙路漫漫,一葉一天梯。愈到後面,想要長出仙葉就愈困難。不知道有多少天資聰穎的修仙者,都是倒在仙苗境四十葉後,許多修練了百年時間,還停留在仙苗境四十葉的,也大有人在。
可短短三年沒有看到這位徒弟,竟達到了仙苗境四十九葉。這是如何辦到的?華萬谷的心裡,此刻除了驚喜,還是驚喜。
他本來將陰十三教給秦浩軒,是想讓秦浩軒來磨礪一下陰十三浮躁不羈的性格,讓他道心能有精進。沒想到,秦浩軒竟然不僅僅將陰十三的稜角磨光,還讓陰十三修爲精進勇猛如斯。
得了師父稱讚幾個字,剛因披着太初教灰袍心情有些忐忑的陰十三,心裡面簡直樂開懷。已經足足有十年沒聽到師父誇讚一個人了啊。
華萬谷目光又挪到秦浩軒身上,三年不見,這名昔日還有些青澀的少年,已經一掃往日的青澀模樣,沉穩大方,雙眸沉靜如水,氣勢竟如嶽如山,大器非常,隱隱竟有一派大家風範。
華萬谷心中暗自一嘆。他這次前來,本來就是聽說自然堂的事,以爲秦浩軒在太初教的一絲情誼已斷,肯定能夠憑着手段將他帶去天忍宗。可現在的秦浩軒,已經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人了。
不僅如此,他還敏銳地察覺到秦浩軒身上竟流淌着一股股大道氣息。每一股大道氣息都深幽奧妙,在他體內衍化的各種大道真意,竟都被秦浩軒掌握了大道精髓。
這個發現更是讓華萬谷吃驚,對面前的秦浩軒另眼相看——雖然秦浩軒是弱種之資,但有這些大道精髓日夜磨礪,他能無時無刻感悟這些大道,成就簡直不可限量。
“自然堂上下弟子,謝過天忍宗華萬谷長老。”秦浩軒聲音坦然,朝着華萬谷恭敬地行了個禮。
其實真正論起來,他現在是自然堂堂主,跟華萬谷算是平輩。可秦浩軒向來恩怨分明,華萬谷對他十分賞識,也給過他強大的符獸和其他好處。記着這一點,他這次依舊是對華萬谷行了晚輩之禮。
被一堂之主如此鄭重行禮,身爲海外邪修宗派的華萬谷心裡仍大爲受用。但同時他也知道受了這一拜之後,日後想要將秦浩軒拉攏到天忍宗,那是萬萬不能了——璇璣子真是好命,居然挑了個這麼出類拔萃的弟子來繼承自然堂。
這一刻,華萬谷居然對躺在棺材裡的老者,升起了嫉妒心。
華萬穀神情複雜地看了秦浩軒一眼,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來之前想好的那些話硬生生吞進了肚子裡。
“你還是跟着秦浩軒多學學,暫時就不用迴天忍宗了。”華萬谷又忍不住看了陰十三一眼,悶聲道,隨後大刺刺地坐到了貴賓席裡。
那裡本來高朋滿座,坐滿各派長老,但是一見煞氣襲人的華萬谷坐了過來,不少人爲了表示跟這位海外邪修保持距離,都紛紛撤席,坐到了另外一邊。這倒是讓華萬谷萬分自在,直接一人佔了幾個位子,手裡輕捻瓜果,悠然自得,渾然沒有將那羣自詡名門正派的人放在眼裡,將一些人氣得半死。
自然堂璇璣子仙逝,太初教的儀式辦得極爲隆重。所有的仙雲車都開了出來,專門用來接送前來弔唁的修仙者。
歸仙鍾也是每日準時在天光時分,敲響十八下。
每日各堂都會派弟子過來執靈幡守靈,也會派一些高層弟子出來幫忙佈置、迎接賓客。
秦浩軒這些日子一直都表現得沉着冷靜,待人處事得體妥當,就連外教前來弔唁的長老們也少不得讚一聲“少年俊傑”,讓一些暗中擔心他的太初教高層們也刮目相看——璇璣子,確實是找了個好繼承人。
這一日,已經是自然堂祭奠的第十日。
秦浩軒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手持靈幡一絲不苟地盤膝坐在主祭的位置上。這些日子,他心中的悲痛情緒一直縈繞不去,彷彿是一片片尖利的刀片,不停地割着他的心。
但秦浩軒並沒有被這情緒所左右,不管怎麼樣,他都是璇璣子師父親自挑選的堂主。他身上有自然堂數百弟子的重擔,他要扛起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要化悲痛爲力量。秦浩軒是這麼想,也是這麼做的。
七情六慾,原本就是磨礪道心的刀斧利刃。在仙古時代,便有無上道宗,修練的是忘情仙道,以慾念磨礪道心,最後在七情六慾當中領悟出了一門無上人間大道。
雖然那銳利無比的沉痛情緒一直縈繞不去,但他的心靈卻彷彿是萬仞孤峰。沉重的情緒日夜衝擊着,不斷轟擊在秦浩軒道心上,他的心靈被沖刷得更加玲瓏剔透,堅不可摧。
盤膝坐在蒲團上,秦浩軒居然陷入了玄之又玄的奇異境界裡。臉上神情平靜如水,不停地體會着道心意志,漸漸向着更加強大的大道巔峰挺進。
就算是有人前來弔唁,他的道心依舊不停地承受沉痛念頭的磨礪,不爲所動。周圍前來弔唁的外教人當中不乏高人,便敏銳地察覺到了面前迎接的秦浩軒之異樣,心中生出不同百味——能在如此大悲情緒中進入修練狀態的人,不是超凡聖人,便是絕情絕欲的無上妖魔。
這年紀輕輕的自然堂堂主,殊爲可怖。
清晨薄霧,秋風吹來陣陣涼意。
“鐺——鐺——鐺——”
歸仙鍾又敲響十八下,悠揚的鐘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就在一天的祭奠再次開始時,突然間出現“嗡嗡嗡”的聲音,從遠方山門密集地響起。端坐着的秦浩軒,微微閉合的雙眼陡然睜開,目光裡的電芒一閃即逝。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沖天的血腥氣味,而且這股血腥氣味不是一股,而是無數股。只有殺了無數人,剛剛出了戰場,身上沾染了無數被殺者怨毒死亡氣息的人,纔會如此。
“是七丈淵戰場上的人……回來了。”秦浩軒略一思索,心裡面迅速有了判斷。
一旁老神在在,幫忙應付前來弔唁賓客的赤煉子,也是眉心暗凝。畢竟是仙樹境的強者,神識敏銳地感應到了從外面歸來的仙雲車上是什麼人回來了——那麻煩,居然這麼快就到了。
秦浩軒所料不錯,這一次回來的確實是在七丈淵戰場上廝殺過的周天生等人。爲首的仙雲車上,已經應周天生的要求,插上了一面大大的“周”字旗幟。浩浩蕩蕩幾十艘仙雲車,直接向黃龍掌教所在的山峰狂飆而去。
自然堂所在的山峰上,黃龍掌教已沐浴焚香,在茂林修竹外的靈地上開壇講法。
自然堂雖然在太初教中勢力微弱,但畢竟是一堂之主仙逝,舉辦的喪禮異常盛大,來的大小教派足足有二十多個,接近兩百多人。如此龐大規模,太初教上下都十分熱情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