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的彷徨痛苦與無奈絕望在此刻,一股腦全部變成了羞憤欲死。
在南柯的心目中,不管是過去的被追求,還是現在的她的心動,王斌思始終是她的愛慕者。女子,誰不願意在異性的心目中有一個好的形象呢,尤其是在喜歡自己的男子眼中。
一直以來,南柯在王斌思的心中都是無可媲美的。哪怕是後來王斌思注意到了華容悅,南柯也能說服自己當不了第一,也是第二。可是她現在……
此時,南柯何嘗是不敢擡頭,她是羞得沒臉擡頭。
可是這個想法只是在腦中暈暈乎乎的過着,她已經無力再去想更多的事情了。幾日的劇毒將她的精力消耗殆盡。她能夠看到自己的黑髮變成灰白,地上一團、一團,都是她的落髮。她能看到自己光滑的手背開始起皺發黃。摸一摸臉,臉頰上也盡是灰塵髒污和皮屑油脂。
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透過遮蓋在臉上的髮絲縫隙,南柯眼神僵直的盯着那青藍色的靴,腦中一片空白。
王斌思驚訝的在看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這是南柯嗎?
如果是在大街上,別人說是乞丐,王斌思都信。
猶豫了兩下,王斌思頭低下一些,猶疑的探問道:“南柯?”
沒有迴應,好像這真的只是一具屍體。
王斌思急忙回首看向身後,想找帶他來的青玄問一問。可是隻能看到緊閉的牢門,青玄在外面,沒有動靜。
扇骨被捏得緊緊貼合,修長的手指緊繃着關節泛白。
糾結了幾息,畢竟說是南柯,他不能不在意。王斌思彎下腰將自己的上半身俯低,好讓自己能更近的看一看這個人。
他又問道:“南柯,是你嗎?”
可是,仍然沒有迴應。
南柯的眼角餘光已經可以看到王斌思因爲彎腰而垂下的髮絲,她聽着他帶着些許害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比過去的討好多了膽怯。她能聽出來,聽得清清楚楚。
南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應。
想。想讓他把她從這個鬼地方救出去!
不想。不想讓他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毫無美感。而且,她如今的嗓音也被毒煙燻壞了,就像是鐵刀在青石板上剌過,就像是風箏被堅硬的樹枝劃開。況且,她的確是沒有力氣再說話。如果她發出聲音,她真怕會嚇到他。
問了兩遍都沒有得到迴應,王斌思緊張了。他害怕現在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屍體!
和屍體共處一室,王斌思只感到毛骨悚然!
“南柯,是我,斌思。我、我來看你的。”
王斌思說了兩句,見還是沒有動靜後,發顫的伸出胳膊。手拿着扇子,將扇子柄杵到南柯的面前,然後將她面上的凌亂髮絲撥開。
“你沒事吧,怎麼不說……啊!”
大叫一聲,嚇得王斌思急忙扔掉了扇子,大大的後退三步。
嚇得粗喘着氣,瞪着眼睛的看地上這人。
地上的女子兩頰凹陷,面色青紫。和極爲突出的顴骨相襯的,是像山丘般鼓起的額頭。頭髮稀疏的如同龜裂土地上的雜草,凸着兩隻眼珠子像死魚般直勾勾的盯着他。
王斌思覺得,只有從墓裡爬出來的乾屍纔會是這種模樣!
這怎麼可能會是南柯!怎麼可能!
南柯是……是、是什麼模樣的?
驚慌之下,王斌思僵硬無法移開自己視線的盯着地上的人,根本想不起來南柯應該是什麼模樣。
就在他喘息着,定了定,想要直接回頭打開牢門就走時,地上的乾屍說話了。
“思、思……思…小……”雖然忍着劇痛非常不易,但南柯的聲音聽起來比面目還要令人驚悚。宛若催命的話語配上乾啞的嗓音,直接逼迫王斌思轉身大步離開。
南柯怔怔的望着他的腳步:“是、我。”
這最艱難最關鍵的兩個字,讓王斌思在牢門前站定。但他卻不敢回頭。
他無法相信那真的是南柯。如果那是南柯,那麼南柯是被誰害成這幅慘樣的?
是攝政王府,是攝政王爺,是……是他連想都不願意去想的人。
讓他去相信那樣美好的女子,竟然會如此狠心的將另外一個女子折磨成如此鬼樣,那麼王斌思寧願不去相信身後的那個人——是南柯。
“呃啊救、救我,”南柯努力撕扯着自己的嗓子,“華、華容……”
王斌思猛然拉開牢門,看着牢門外青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聽到身後猛然變得急促起來卻又發不聲音的呼吸聲,他倏地低下頭,急忙向外踏出一步,然後“砰”地一聲,將牢門重重關上!
……
氣促的聲音,是他自己的。
這下,安靜了!
牢內,那雙本就如同乾屍般突兀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王斌思死死的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忍不住發抖的兩隻手。
他把門關上了,他把門關上了,他把門——
關上了!
這意味着什麼?這對南柯意味着什麼?
飽受折磨的南柯苦苦支撐着,終於等到他來救她,可是他卻把門關上了。這雙手的力量……一雙公子哥的手有執扇勾裙的好天賦,可現在上面卻染滿了鮮血。他親手——殺了她。
再回頭,打開門?
不。
不!不不不不。
那不是南柯,裡面的人怎麼會是南柯呢?那副樣子,南柯不可能會是那副樣子的。所以不要緊,與他無關,不要緊……不要緊……
他強迫着自己慢慢放緩呼吸,相信自己的想法。
擡起頭,正想和青玄說些什麼,卻赫然發現唐菁月就站在他身邊六七尺的地方,淡淡的看着他。
瞬間,渾身發涼。
張開嘴,想問安,可卻是隻能幹張着,聲音發不出去。
呆呆的看着唐菁月,王斌思一動不動。
因爲晴音活死人的病症很是複雜,藉着吳老祖和鬆神醫爲晴音細細把脈的功夫,唐菁月便過來看一看南柯這裡的情況。
本以爲會看到南柯在牢裡向王斌思哭訴的場面,可誰料一來就見到王斌思如同見到鬼似的從牢房裡面出來,還反手將牢門關住,將鬼給死死的關在裡面。
於是唐菁月就先在一旁站定,結果就看到了王斌思精神恐慌的一幕幕。
“怎麼出來了,多日不見,你二人該有許多話要說纔是。”她問。
王斌思像木頭做成的人,乾澀的搖頭,木訥的聲音:“不,我不認識裡面的人。”
“不認識?”唐菁月皺起眉,“名妓南柯,你不認識?”
“不不,她不是南柯,南柯前幾日失蹤了,我派人尋找呢。裡面的人不是南柯,南柯不長那個樣子!”王斌思連連否認,思緒都帶着慌張至極的錯亂。
唐菁月看向青玄,青玄搖搖頭,示意王斌思是在說謊。
既然是這樣,唐菁月越過王斌思,在他抗拒的目光中,伸手推開了牢門。
這幾日,唐菁月並沒有來看過南柯,都是敏枝過來的。所以唐菁月只知道現在南柯變得很糟糕,卻不知道詳細的事情。而看王斌思的反應,唐菁月還真是好奇這姑娘現在究竟是成了什麼模樣,能把王斌思嚇傻成這樣。
南柯聽到牢房再次打開的聲音,以爲是王斌思去而復還。可當她看到進來的不是青藍靴子,而是長長的精美裙襬後,頓時靜得再無聲息。
既然是王妃進了牢房,青玄自然不會在外面乾站着。
爲了以防萬一,青玄示意唐菁月後退,他則率先進去,站在南柯的身邊將人嚴加控制住。
牢房裡的味道很不好聞吶。
唐菁月不禁拿出帕子掩蓋住口鼻。想王斌思對南柯也是有感情,不然不可能對這種惡臭的味道都視而不見。
自打將南柯抓進來,就沒有允許她有過清潔。送進來的飯菜,只進不出,南柯吃不了的話,就放在牢裡放餿發腐。恭桶在牆角。後來南柯毒入膏肓,體虛力乏,坐都做不起來,還出恭?排泄之物同樣無人處理。
若不是今日有外人要進入這間牢房,牢房裡還會存儲飄蕩着濃郁的芳香毒煙之氣。各種味道混雜,那才叫更加好聞。
敏蕊蹙着很深的眉將主子往後拉。
“主子,還是出去吧。”
這麼些怪味道,也不知道有毒沒毒。
打量了南柯幾眼,唐菁月沒有給予半分同情憐惜。她可沒有話好和南柯說,自然不願於牢房內再多停留。只是回首退出時,看着面目呆滯的王斌思,說道:“這不就是你的南柯姑娘?好好再多看幾眼吧,日後怕是再沒機會了。”
說罷,走出牢房。
這一次,王斌思沒有走,他愣愣的看着地上的人,任由青玄走出,再一次將他和南柯關在一起。
“南、柯。”
走出牢房,唐菁月拿香香的帕子在口鼻前扇着。
見狀,敏蕊沒好氣的說:“主子您進去不是自己找罪受?”
唐菁月無奈:“我也沒想到她成了那樣。”
一邊向晴音的牢房走去,一邊輕輕的嘆道:“自作孽,不可活呀。”
能讓吳老祖親自把脈的病人不多,而能讓吳老祖久久把脈的病人更是“鳳毛麟角”。
從唐菁月送他進來,到離去看南柯,再到回來,吳老祖放在晴音手腕上的指頭就沒有離開過。
活死人,無疑於將人從奈何橋上往回拉。已經算是在閻王爺的生死薄上打了叉的魂,又怎麼能重返人間?
鬆神醫在旁靜靜的候着。
唐菁月進來以後,沒發出大動靜,站在一旁心平氣和的等。
良久,吳老祖終於收手。可是,他卻在唐菁月寄予希望的目光中摸了摸鬍鬚,一聲長嘆。
“老夫是沒想過在有生之年,還能栽呀。”
一句話,讓唐菁月暗道一聲:不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