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再會

容若沒說話,往左右看了看。

蕭遠脣邊有一絲冷哂的笑意,眼神一片漠然,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生死,都已冷然的淡漠。

柳清揚面容平靜,無悲無喜,只是眼神深處,有着一絲沉痛,一縷留戀。

再向四周看去,那些絕望的表情、乞憐的眼神,還有,無望的漠然。

容若心中忽的一痛,伸出雙手,一手抓住柳清揚,換來他訝異的眼神,一手拉住蕭遠。蕭遠本能地一縮手,卻因爲容若手中用力而不能掙脫,微微皺眉,看了容若一眼。

蕭逸的眼神也在這時,微微一閃。

容若卻一逕笑得陽光燦爛:“三哥,柳先生,你們與蕭遙假意合作,都是爲了在衆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平定這場亂局。攝政王千歲,必會有重賞的,我們一起去拜見攝政王吧!”

柳清揚看看蕭逸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氣,徐徐抽手出來:“容公子,多謝你的熱心腸,我看大可不必了。”

蕭遠冷笑一聲:“又來多事,只怕你份量不夠。”

容若渾若不覺,伸手重又拖住柳清揚的手:“柳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只爲國家百姓,不是爲了功名封賞,不過,朝廷又怎麼會掩功飾非,賞罰不明呢?”

他看向蕭逸,依舊笑得一片爽朗,眼神卻異常堅定:“對不對啊!攝政王千歲。”

蕭逸沉默地與他對視了一會,終究微微一笑:“這個自然,誠王苦心謀劃,柳先生假意欺敵,功在朝廷,利在百姓,皇太后與皇上必有賞賜的。”

容若目光向四周掃了一圈,又笑道:“在場諸人,多是爲賊所迫,只怕心中,也是如柳先生一般,只想着暫安賊心,再謀其他,未必人人懷有逆志。攝政王素來仁厚愛民,皇太后的大喜尚未滿一年,正宜大赦天下,積福積德,不宜妄興刀兵,干犯天和,想來,是不會嚴懲的,對不對?”

蕭逸朗然一笑:“難道本王是嗜殺之人嗎?什麼人懷叛心,什麼人純屬無奈,本王就無力辨明嗎?只是這謀逆之事,素爲大罪之首,縱是從逆附叛,也不可輕赦。但本王必會酌情量罪,斷不至於虐殺平亂的,否則也無以對皇上、皇太后交待。自古君王掌國,行的是天道,布的是仁政,一法一令,皆是堂堂正正,可以上對蒼天,下對黎民。豈可漫行殺戮,不教而誅,行此無道之事。”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渾身一鬆,就地叩拜下去。

“王爺英明仁愛,澤被蒼生,小人就是萬死,也不忘王爺恩德。”

有一個人趕緊跪下去,衝着蕭逸叩頭,就會有第二個跟着,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最後,整個內堂的人,幾乎已經全部跪拜於地。

柳清揚四下望望,有些苦澀地笑笑,終究還是跪了下去。

任他蓋世之藝,卻也難當這傾世之權。他縱爲一方宗師,也不過是一小小百姓,於國法禮儀,必拜,於眼前困境,亦是唯有一拜。

他已不再年輕,不再有飛揚的心、清揚的志,他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掛念,面對着森森利刃、冷冷長弓,也唯有屈膝低頭。

蕭逸微笑,點了點頭,坦然而受。

高處的弓箭手,俱都垂手下拜,四周兵士,也都停戈而跪。

整齊劃一的聲音,劃破天幕,傳揚四方:“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風,把這聲音帶往天空最高處,帶往楚國的每一片土地。

長風浩浩,無數聲的“千歲千歲千千歲”,撲面而來。

容若怔然而立,身旁僅有蕭遠、性德和楚韻如立而不跪。

他慢慢地合上雙手,感覺到手心的冷汗。

這一局,他的堅持,或許保下了許多人的性命,他卻也不覺得有多麼興奮開懷。

眼前這麼多人滿臉感激叩拜不止,頌揚不絕,而他們感動的對象,或許正是陷他們於如此境地的元兇。

到底有人明白嗎?

或者,縱然明白,也唯有“謝恩”二字吧!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在一個封建集權的國度,所謂的倫理道德、天理法條,要求的,也僅只如此罷了。

在一片頌揚謝恩聲中,蕭遠躍過一個又一個矮了半截的人頭,一直走到蕭逸面前。

“這一仗你贏了,我不奇怪,你把所有人玩於掌心,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樑軍佔據十餘城,聲勢浩浩,切斷南北道路,你就算有本事可以偷偷來到這裡,但以你的身份,此時此刻,輕離京城,到底是爲了什麼?”

蕭逸微笑:“我想你們,來見見罷了。”

蕭遠森冷地笑:“所以你在叛軍聲勢最盛的時候,拋開大局不顧?”

“叛軍嗎?”蕭逸微笑着自袖底抽出一紙公文:“你看看這個。”

蕭遠一手接過,展開一看,臉上已是掩不住的愕然震驚。

他也算是心思深沉的人了,今日這連串變故,總是冷然相對,但這個時候卻是徹徹底底破功了,一張嘴張得簡直可以塞進一顆鴨蛋,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了。

“降表?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

“樑國太子終於明白了天命歸屬,不再負隅頑抗,抵禦聖化了。”蕭逸笑來從容儒雅,雲淡風輕。

蕭遠手一鬆,公文飄然落地,滿臉都是不能置信:“爲什麼,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昨天的軍報,還是樑軍佔據十餘城,聲勢浩大,誓師抗楚,今天已經遞上降表,連所佔城池,也全部交由官軍接管,軍隊編入官軍,一切重新整頓。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的聲音幾乎有些歇斯底里,如同一個無力的幼兒,面對一個自己永遠也打不倒的巨人,終究不得不承認對方強大時那徹底的無奈、悲傷、憤怒、痛苦。

蕭逸只淡淡地笑:“所以,我纔是攝政王,你不是。”

容若看得緊皺眉頭,他深深瞭解蕭遠的心情,不過,卻也明白,這樣徹徹底底給他重擊,讓他深切瞭解到蕭逸的能力,對於反抗蕭逸完全絕望,或者反而是好事。

只有蕭遠完完全全死了心,纔可以真正保護他們彼此不去傷害殺戮。只是他心中的無奈,終是化做淡淡的嘆息,從脣間溢出,不忍再看眼前這一幕幕,不忍再看佔着全然優勢的上位者,慢慢地切割他的勝利品,卻還要聽到衆人的一致頌揚。

他伸手一牽韻如:“我們回家去吧!”

韻如反握着他的手,隨他前行。管他前方兵馬無數,管他前方站的是當今權力最大的人。只要這一次握手,她便渾不在意,什麼也不放在心上,只願就這樣相攜,直至永遠。

越是有過分離,便越要珍惜彼此。

在分別的日子裡,無數次心間起誓,但能有重逢之日,再不能放開他的手,再不能與他分離一時半刻。

那麼多甲兵之士四擁,那麼多陰謀詭計紛呈,那麼多心機謀算來去,但這一刻,他們只攜着彼此的手,便已擁有了全世界。

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所有的權勢富貴、爭伐殺戮,都已不存在他們周圍。

他們大步前行,竟是真的視所有人如無物。

卑微如僕役,平凡如士兵,或是高貴強大如蕭逸,此時此刻,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分別。

只有性德,靜靜跟在他們身後,神色依舊淡淡,只是眉眼之間,似乎有着本來不屬於他的淡淡笑意,又似乎其實什麼也沒有。

蕭逸見他們握着彼此的手,於這甲冑光華、刀鋒亮芒間,竟和諧美麗得如同一幅畫,心中微微一動,本來想說的話,竟然沒有出口,忽生起一種不忍打擾,不忍擊碎這美麗的感覺。他心間微微一嘆,輕輕揮手,一條寬廣的道路在容若面前讓了開來。

容若與楚韻如坦然直行,在走過蕭逸身旁時,容若終究輕聲道:“處理完事情,如果有興趣,就來和我聊聊吧!我等你。”

蕭逸眼中光華閃了一閃,安然道:“好。”

走出府衙,只覺陽光萬里,風輕雲朗,剛纔的壓抑心境終於舒展開來,容若心情終於好轉過來。

府衙外的數千官兵,早得了指示,見容若出來,亦不做任何阻擋,只安心守衛府衙。

容若乘來的馬車猶在府外,日月堂中的弟子也在,肖鶯兒守在車旁,見得容若出府,忙過來施禮:“主……”

容若擡手止住她的呼喚:“其實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吧?”

肖鶯兒垂首不語。

“就算不知道我本來的身份,但也知道我來自京中,來自朝中吧!而且明先生所有的計劃你都清楚,你留在我身邊,一方面是爲了監控我的行爲,一方面也是爲了掩護你真正的主人,對不對?”

肖鶯兒不擡頭,不說話。

容若輕輕笑了起來:“我沒有怪你,你有你的難處、你的責任,而且你也並沒有傷害過我,我交待你的事,只要是不與你的任務相沖突,你也完成得盡心盡力。鶯兒,我要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其實你是一個很好的夥伴呢!”

肖鶯兒嘴脣顫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悄悄把雙手握在一起,用盡力氣,想阻止手腕的顫抖。

容若拉着楚韻如上了馬車,在關上車門前的一瞬,輕輕地說:“鶯兒,我會想念你的。”

肖鶯兒仍然沒有擡頭,低頭望着地下,清晰地看見一點溼潤在塵土間悄悄泛開。

性德躍上車轅:“去哪裡?”

“回逸園吧!在濟州,那裡纔是我們的家。凝香、侍月還有蘇良、趙儀會被日月堂的人送回來,現在大局已定,我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容若的聲音裡並沒有什麼不悅,反而是一派輕鬆。

性德輕輕一鞭揮下,馬車立刻向前奔馳。

這一次,日月堂的護衛們一個也沒有跟上來。

肖鶯兒終於擡起了頭,遙望馬車遠去的方向,久久不言不動。

馬車門隔絕了所有的外部世界,整個天地,只剩這小小一方空間,只剩這一對經歷了分離思念再相會的男女。

容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自打第一眼再見楚韻如就一直想做的事,用盡全力地把她抱入懷中:“韻如。”

楚韻如亦是一頭扎入他懷中,心裡有千言萬語,竟是放聲痛哭起來。

那麼長的分離,那麼多的相思,多少情懷要訴,到如今,竟只能化做串串淚珠,溼透他的衣襟。

容若抱着她,想要埋怨她,又是不忍,想要安慰她,卻又無法有效地組織任何言語。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悲涼,又是痛苦,又是幸福。

最終,他只是反反覆覆地說:“別哭了,別哭了。”自己的聲音倒先哽咽了起來。

馬車來到了逸園門前,性德回頭看看一點動靜也沒有的車廂,神色不動地提起鞭子,輕輕驅趕着馬兒,靜靜地開始繞圈子。

馬車裡,哭累了的楚韻如,靜靜伏在容若懷中,一動也不動,聽着馬啼清脆的踢躂聲,聽着街市上百姓走動說話的聲音,聽着容若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心靈無比安寧。

“當初我離開是……”

“不用說了,讓我就這樣抱着你,什麼也不要想,就這樣安安心心抱着你就好了。”

容若的聲音很輕,如此卑微的要求,卻叫楚韻如眼中一熱,剛剛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重新涌了上來。

默然良久,楚韻如才輕聲道:“我離開你,是因爲……”

“因爲你是個傻女人,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一點點事不明白,就只會自尋煩惱,難道我竟信不過你,難道我和外頭那些愚夫愚婦是一樣的,因爲自己不懂,就冤枉旁人失貞嗎?”容若聲音裡有埋怨,卻有更多的憐惜。

楚韻如怔了一怔:“你知道?”

“開始不知道,後來仔細想想,就明白了。傻瓜……”容若輕輕爲她拭去眼角的淚痕:“其實這種事,女子若做了太激烈的運動,都有可能沒有的,只是很多可憐女子,因爲旁人不懂這些,平白含冤。你當日若肯等我醒來,說一說,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

楚韻如怔怔望着他,還記得當日發覺沒有落紅時心中無限的絕望、不解、疑惑、痛苦,明明一直守身自持,卻又覺得眼前的情形,無從自辯,明明以爲幸福已在眼前,卻又被絕望的未來,壓得痛不欲生。

一想到要面對他懷疑的眼神、憤怒的斥罵,就情願死了算了。想也不想,只一心逃離,卻又牽心牽意,不忍遠離。

當初聽說他受傷時的恐慌、驚怕,到現在想來,猶覺手足冰涼。

只是又顧及當日的誤解,思他念他,卻又不敢見他,萬萬料不到,她當做比天還大的事,他竟然就這樣,平平淡淡一句話,帶過去了。

“所謂的落紅,並不一定百分之百驗證處女,而一般人常用的守宮砂,還有官府穩婆用來驗看貞操的吹灰術,其實都不可靠,都是民間胡傳亂用,騙騙迷信之人的。真要多讀些書,對醫術,對人體,有些瞭解,自然就明白了。”容若輕聲安慰她:“你一直受的是嚴謹的禮教教導,這等身體私密之事,旁人是半個字也不敢對你說的,實在難怪你不懂,卻平白爲了這種事,受這麼大的苦。”

楚韻如把頭伏在他的懷裡,輕輕道:“我原本是因爲不懂才離開的,可是,後來有人告訴了我這些事,我知道了,卻又不能回來了。”

容若輕輕問:“是誰?”

楚韻如眸中露出惆悵之色:“那天我聽說你受傷,從水月庵趕往濟州城,半路中了埋伏,被人下毒擄走。我從黑暗中醒來,全身痠軟無力,這時聽到有人說話,然後,那人點亮燭火,我看到,那人竟是……”

無邊黑暗中,掌着燭火,映出一片光明的身影,讓楚韻如深深一顫:“是你?”

“是我。”燭光下的人微笑起來,赫然正是司馬芸娘。

“這是怎麼回事?”楚韻如驚惶地發問。

司馬芸娘輕輕把手伸到楚韻如面前,掌心有一粒白色的藥丸:“這藥可以把你中的化功散解開,讓你恢復武功,你先服下去吧!”

楚韻如怔怔地接過來吞下去,猶自傻傻地問:“到底怎麼一回事?”

司馬芸娘輕輕一嘆:“蕭遙派人把你捉來。他自隨我歸隱民間以來,多受苦楚,心懷不忿之意,早就想着把他失去的權勢地位加倍奪回來。如今大楚國皇帝,從天而降,他怎麼可能不好好把握。只要能把你握在手中,自然就可以隨意利用容若了。”

楚韻如只覺全身冰涼,不敢置信地叫出聲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司馬芸娘輕嘆一聲:“你雖年輕,也是楚家長大的女兒,又在皇宮中過了數年,權力傾軋之事應已多見,骨肉至親,尚且反目成仇,又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楚韻如怔了一怔,想起獵場之上,楚家人的背叛,心中先是一痛,後來,又是一陣悲涼:“那,二嫂,你……”

司馬芸娘微笑,笑得雲淡風輕:“他一生最大的憾恨,就是因爲我而遠離權勢富貴,這種事,又怎麼可能告訴我。他暗中經營多年,表面上,卻還是行事風流的灑脫公子,對我一直情深義重。但是,他太小看我了。我是他的枕邊人,而且自問不是一個蠢女人,我喜歡的男人,對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還是分得清的。他暗中的許多動作,要想完全瞞過我的眼睛,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通知了蕭逸。”

楚韻如又是一震,低低驚呼一聲。

司馬芸娘輕輕一嘆:“我喜歡他,可是,我更喜歡這個繁榮富饒的國家。他恨我,怨我,殺了我,都罷了,可他不該爲了他自己的私利,而企圖把整個國家,拖入災難之中。所以,我想辦法傳書攝政王府,向蕭逸告發了他。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她苦笑着搖搖頭:“蕭逸說現在他反跡未露,又已清名滿天下,若下手拿他,只怕爲世人所不齒,所以要我留在他身邊,查探情況,等拿到他謀反證據才肯動手。這些陰謀暗算、詭計謀劃,我都不懂,我只要蕭逸答應我,將來他事敗之時,留他一命,便願繼續留在他身邊,查探他的所作所爲。當然蕭逸不可能只靠我一個,這幾年之間,蕭遙手下,招攬了不少高手,其中有不少是蕭逸派來的,甚至連蕭遙視爲心腹,派來專門看守你的兩個高手,都是蕭逸的人。當然,他們得到這個看守你的職位,也是暗中下了勁爭取的,只是蕭遙不曾察覺他們的用心罷了。這段時間,蕭逸手上,已經拿到了許多證據,可是他還是不動手,說要等蕭遙把手上所有力量聚集起來時,一網打盡。我猜測,蕭逸的謀劃必不止於此,也許他着眼的更加廣大深遠。不過,這些已不是我所能明白,所能管得了的了,我只是一個喜歡詩書琴簫的女子罷了。”

楚韻如聽司馬芸娘這般娓娓道來,心中實不能相信,那一對在人前情深無悔,行事灑脫不羈,成爲所有人嚮往之傳說的夫妻,彼此竟各懷如此心機算計。

她喃喃地道:“怎麼可能,他每一次提起你,都滿臉深情,卻瞞着你,意圖謀國。你每一次說到他,都目光溫柔,卻悄悄地出賣他……”

“他是個會演戲的人,不過,我對他的溫柔,卻不是假裝。”司馬芸娘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喜歡他,所以,提起他纔會溫柔。”

“可是……”

“我出賣他,和我喜歡他,本來就是兩回事。我喜歡他,但不能因爲喜歡他,就讓他毀了這個國家。而且,我出賣他,其實是救他,他根本不可能鬥得過蕭逸。他有的,不過是小聰明,他看事情,往往計較於小得小失、諸般小利,不似蕭逸心胸廣闊,目光深遠,每一步棋,只怕都伏了幾十招後手,爲以後的無數步,做好準備。蕭遙用人,無非威逼利誘,招來的,也無非貪財好利之徒。蕭逸卻天生有一種可以讓豪傑俯首的力量,讓人心甘情願投效於他。他對有才之人,以國士相待,自然有人,以國士相報。就算沒有我,蕭遙也必敗無疑,到時不知是何下場,而我,至少已得到蕭逸保證,留他一命。”

司馬芸娘淡淡道來,語氣依舊平淡從容,並無絲毫悲涼自憐。她天生就是這般灑脫的女子,再大的悲傷苦難,她看來,也是平常之事。旁人爲之傷心斷腸的苦痛,她卻也不過,一笑置之。

當年她會爲了見一個心中傾慕的才子,以清白之身而投入青樓,只如隨意。她也曾爲了保留她自由的心,而斷髮留書,放棄她最珍視的愛情,依舊剛毅決然。而今這等夫妻情斷,真心相負的慘痛,她說來,亦是平淡如水。

“我來見你,是爲了安你之心,讓你不要擔憂害怕,只是不能立刻救你出去。照蕭逸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要讓他自以爲得計,也好在他發動的那一刻,在他所有勢力都暴露出來之時,才動手。給你解藥,是爲了讓你有自保之力,不必驚懼,只是,爲了騙倒他,你還要裝做中毒未解纔是。”

楚韻如處此境地,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容若:“可是容若……”

司馬芸娘一笑:“蕭逸的人答應了,會把你的消息告訴他,並且讓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爲你着急,好讓蕭遙自以爲得計。”

楚韻如怔了半晌,終於點點頭:“只要對國家有利,我留下來也無妨。”

司馬芸娘望着她:“若不是你離開容若身邊,也不會被捉走,你爲什麼要離開?”

楚韻如遲疑了一下:“我……”

聽楚韻如徐徐敘來,容若至此,微微一笑:“你把事情說給她聽,於是二嫂就告訴你,不是你的錯,對嗎?”

楚韻如臉上飛紅:“你怎麼知道?”

“二嫂是人間奇女子,從來不受禮法束縛,看的書又多又雜,甚至還曾寄身於青樓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這方面的事,青樓女子知道得最多,二嫂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知道了。而且……你若不是因爲知道原因,放下心事,絕不可能在我面前,這般坦然。”

楚韻如輕嘆一聲:“你簡直是神機妙算了,怎麼全猜到了。”

容若低哼了一聲:“就是沒猜到你居然被他給捉走了,蕭逸那邊,根本沒有給我一點消息,讓我一個人乾着急。”

楚韻如輕聲道:“我被關在蕭遙的密室之中,但事實上,看守我的是蕭逸的人,我自己是有很大的自由的。那天晚上,我聽說你去找蕭遙,心裡擔心,堅持要出來看看,這個時候,遇上了謝瑤晶……”

“怪不得她能出入蕭遙家裡而不被發現,原來是你……”

“是我。當時陪我一起的那個高手,正好也負責防衛,想要把謝瑤晶殺了,是我出手阻攔。我因爲事先清楚蕭遙家裡所有的暗樁布伏,再加上,當晚蕭遙那邊的人很少,所以我幫着謝瑤晶進去偷聽。我看到你失魂落魄,才知道,原來你一直都不清楚我被抓的事。可是,事情到了那個緊急關頭,我又沒有很多時間,無法和你說明一切,情急之下,只得把剪了我頭髮的錦袋和寫着我平時心境的字條放在你身上。”

容若輕嘆道:“幸好有這個,我才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聯想出來,才能確定你並沒有太大危險,否則在蕭遙的威逼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幹什麼事。蕭逸不告訴我你的事,一來是怕我安下心之後,再沒了焦慮的心境,騙不過蕭遙。二來也是想測測我的心意,看我會不會爲了你而站在他的對立面。幸好我沒掉下這個陷阱,以不變應萬變,才勉強全身而退。不過……”

容若看着楚韻如,臉上帶笑:“你在那裡那麼長時間,就一次也沒想過,要偷偷來看看我嗎?”

楚韻如嘴脣微動,卻不發話。

想起那次千求萬求,才求得負責看守她的高手,幫她掩飾。她悄悄來探容若,卻在暗夜之中,見到一室風流,一時心中一陣抽痛。

她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在那裡,我雖有蕭逸安排的人手照應,但平常也不能離開密室一步,以防萬一被人發現,功虧一簣。”

容若不知她另有隱情,只是有些憤然道:“蕭逸太過份了,明知是狼窩虎穴,還讓你留在裡頭。以後,你可再不能聽這種人哄騙,做這麼危險的事,凡事要與我商量纔好。”

楚韻如點點頭,卻又禁不住滿心悲愴,不覺淚盈於睫。

容若頓時慌了手腳:“韻如,你怎麼了,可是這些日子,受了委屈?”

楚韻如怎肯讓他識破真情,忙拭着淚說:“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二嫂,心裡難過……”

容若心間也一陣黯然:“是啊!二嫂既看破了奸計,爲什麼還會被害。”

“二嫂她……”

“傻妹妹啊!你現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用再這般心虛情怯了。”司馬芸娘把女兒家的秘事,對着楚韻如細細解釋,看着她羞紅了臉,眼神中又透着驚喜,不覺一笑:“以後,多多珍惜自己,不要理會那些世俗的禮法規則,容若不是平常男子,你不要以平常之心視他。我以後沒有機會教你幫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纔是。”

楚韻如一怔:“二嫂?”

司馬芸娘安然道:“我看到蕭遙把一種藥交給我的貼身丫鬟小意,又慫恿我今天去月影湖,大會濟州名士,我猜,他是要向我下手了。”

楚韻如失聲道:“爲什麼?”

“自然是因爲我的死將會對他有利,自然是因爲他不需要一個不能給他幫助的妻子,自然是因爲他一早就想除去我這個害他淪落至此的眼中釘。”司馬芸娘悠悠一笑:“他這般用盡心思,我又怎好讓他白費苦心。而且,我若不死,他的計劃就不會全面展開,就不能真正發難,不能給蕭逸一個一網打盡的機會,我又豈能不讓一切快快結束。”

楚韻如打個寒戰,伸手拉住司馬芸娘:“二嫂,你不要……”

司馬芸娘微笑道:“一直以來,我都喜歡他,哪怕是我出賣了他,我也還是喜歡他。我只想不負國家,不負情。他心中再恨我憎我,只要他一日不表示出來,我也陪他演一日的戲。他只要肯虛情對我,我也願報之真心。既然他定要殺我,我生又何益。我與他,一個出賣了另一個,一個殺死了另一個,就算誰也不欠誰了。”

她是對着楚韻如說話,眼睛卻透過楚韻如,望向遙遠的地方,聲音和目光都是溫柔的。

她站起來,輕輕盈盈走出去,姿勢依舊美妙而灑脫。

楚韻如手發軟,拉不住她的衣裳,腳發軟,撐不起軟弱的身體,只得連聲叫:“二嫂……”

司馬芸娘淡淡道:“不要白費力了,你中的毒最少要兩個時辰才能解得開,你現在,阻止不了我。”

楚韻如淚落如雨,眼看着司馬芸娘推開密室的門就要出去,忍不住大聲叫:“二嫂,事至今日,你可曾後悔,遇上他,愛上他?”

司馬芸娘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道:“我總記得,那個時候,我在青樓之中廣開豔幟,每天等着他上門尋我。那天聽到樓下一片歡聲,我倚着欄杆往下看,看到一個俊美的公子,在一羣美麗女子之間談笑縱情。他笑得那麼開懷,喝酒的姿勢非常灑脫,可是眼睛裡總有一種遍覓知音不曾得的寂寥。他擡起頭,向我笑一笑,我忽然間覺得,飲下了最烈的酒,看到了最燦爛的星星。”

她的聲音如此溫柔,彷彿春天的風,輕輕撫過樹梢,卻讓楚韻如禁不住淚流滿面。

“他爲我一步一拜,跪到太廟,他爲我拋棄王爵富貴。我們在一起,曾有過非常快樂的日子。他彈琴,我奏簫,我跳舞,他畫畫,談詩鬥文,笑論天下。就是貧寒之時,飢餓了,一塊饅頭,就着清水,兩個人分着吃;寒冷了,抱在一起,用彼此的身體取暖。到後來,連我們最珍視的琴和簫都當掉了,他也能摘了竹葉爲我吹奏,用木炭做筆,在石頭上爲我做畫。我們留下這麼美的故事,讓多少女子,在夢中驚羨,編織和我們相似的美夢。不,我這一生都不會後悔遇上他,愛上他……我只恨……”

她聲音裡深刻的感情,幾乎連大海都不足以容下:“我只恨,在我們相擁於寒風中,共食於茅屋裡,卻還自得其樂時,不曾染病身亡。爲什麼,我不曾在最快樂的時候死去?”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黑暗中的身影已不可追尋。

楚韻如痛哭着大聲呼喚她,她卻始終沒有回頭。黑暗的深處,只傳來她平平淡淡,略帶些悵然,卻絕無悲傷之意的聲音:“快樂快樂,歡樂的日驕兵必敗,總是那麼快,那麼快,就過去了。”

楚韻如複述往事,淚水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下來。

容若心中也是一陣絞痛:“二嫂是因爲太愛他了,所以才情願死在他的謀劃之下。”

楚韻如輕輕道:“明知他變了心,二嫂還是不肯忘掉曾經的美好日子,還是情願爲他而死。女人真是癡,就算聰明如二嫂這樣的人物,也願意爲情爲愛,做這種傻事。”

容若想起,最後一次與司馬芸娘相見,她臉上的光芒,她淡淡的笑顏,她平淡卻深刻的一句不悔。當時尚爲之動容的愛情,更想不到,背後有這麼多的背叛殺戮、絕情陰謀,她竟還可以這樣愛得義無反顧。

他顫了一顫,更加抱緊楚韻如:“傻瓜,你不是司馬芸娘,我也不是蕭遙,我們不會走他們的老路。我們會很認真很認真地愛着彼此,永遠不會變。”

楚韻如低聲說:“本來,蕭遙和二嫂,是多麼美麗的故事,他們是所有女子夢中最幸福的人,可是……”

“我們會比他們,幸福千倍萬倍。”容若輕輕吻上她的烏髮、額頭、眉眼、鼻尖,然後是香脣。

楚韻如輕顫一下,然後全心全意地迴應他。

忘記了傷感,忘記了悵然,唯一記得的,只是他熾熱的懷抱、溫暖的嘴脣。

第七章 求婚宣言第五章 烈焰真情第一章 大獵之前第八章 少帝美侍第十章 練武之苦第九章 此心不悔第九章 乞願之箭第三章 衝鋒陷陣第七章 少年秦主第五章 君臣之間第十章 處處危機有關繼續更新第五章 洞房之變有關蕭逸的討論第八章 性德之心第五章 如山重任第六章 及時行樂第十一章 驚聞噩耗第七章 身陷死境第五章 濟州煙雨第九章 賭風盛行第八章 雪衣寂然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三章 府衙之會番外篇 再世爲人第八章 新人新規第九章 衛王悲聲第六章 至親離心第十章 孰生孰死第八章 奇術破陣番外篇 嫣然歸處第七章 少年秦主有關容若的爭論第四章 一劍驚天第三章 漠然神心第八章 兄弟重逢第五章 孰忠孰奸第十章 大難臨頭起始章 偶入幻境番外篇 嫣然歸處第五章 嬌女失蹤第三章 不平之事第四章 修羅之謀第十章 大秦權相第一章 嘻笑應變番外篇 嫣然夢斷第四章 人近心遠第三章 出手相救第六章 計防偷窺起始章 偶入幻境第二章 擠提風波第一章 一舞絕世第二章 開市互貿第七章 苦命皇帝第五章 孰忠孰奸第二章 此生孤辰第九章 驚起戰火第六章 計防偷窺第六章 何謂奇緣第十章 肝膽相照漸行漸遠漸無書第二章 孤辰孤心第十章 驚世之劍第三章 千鈞一髮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六章 計防偷窺第五章 抱打不平第二章 無名強盜第一章 滿城混亂第七章 樓頭相交第五章 勝負之間第十章 血腥命案第五章 制度人心第二章 絕地孤劍第三章 神醫療病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一章 大獵之前第八章 朦朧情誤第九章 詠絮俠舞第七章 救美異行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九章 詠絮俠舞第五章 君臣之間有關曹操的爭論第二章 絕地孤劍第八章 兄弟重逢番外篇 嫣然歸處第三章 兄弟之間第八章 刀劍之決第六章 驚心動魄第四章 生死之間第九章 意外驚變第八章 金刀奇緣第七章 花月良宵第五章 洞房之變第七章 人性之嘆第四章 誰是誰非第二章 開市互貿
第七章 求婚宣言第五章 烈焰真情第一章 大獵之前第八章 少帝美侍第十章 練武之苦第九章 此心不悔第九章 乞願之箭第三章 衝鋒陷陣第七章 少年秦主第五章 君臣之間第十章 處處危機有關繼續更新第五章 洞房之變有關蕭逸的討論第八章 性德之心第五章 如山重任第六章 及時行樂第十一章 驚聞噩耗第七章 身陷死境第五章 濟州煙雨第九章 賭風盛行第八章 雪衣寂然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三章 府衙之會番外篇 再世爲人第八章 新人新規第九章 衛王悲聲第六章 至親離心第十章 孰生孰死第八章 奇術破陣番外篇 嫣然歸處第七章 少年秦主有關容若的爭論第四章 一劍驚天第三章 漠然神心第八章 兄弟重逢第五章 孰忠孰奸第十章 大難臨頭起始章 偶入幻境番外篇 嫣然歸處第五章 嬌女失蹤第三章 不平之事第四章 修羅之謀第十章 大秦權相第一章 嘻笑應變番外篇 嫣然夢斷第四章 人近心遠第三章 出手相救第六章 計防偷窺起始章 偶入幻境第二章 擠提風波第一章 一舞絕世第二章 開市互貿第七章 苦命皇帝第五章 孰忠孰奸第二章 此生孤辰第九章 驚起戰火第六章 計防偷窺第六章 何謂奇緣第十章 肝膽相照漸行漸遠漸無書第二章 孤辰孤心第十章 驚世之劍第三章 千鈞一髮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六章 計防偷窺第五章 抱打不平第二章 無名強盜第一章 滿城混亂第七章 樓頭相交第五章 勝負之間第十章 血腥命案第五章 制度人心第二章 絕地孤劍第三章 神醫療病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一章 大獵之前第八章 朦朧情誤第九章 詠絮俠舞第七章 救美異行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九章 詠絮俠舞第五章 君臣之間有關曹操的爭論第二章 絕地孤劍第八章 兄弟重逢番外篇 嫣然歸處第三章 兄弟之間第八章 刀劍之決第六章 驚心動魄第四章 生死之間第九章 意外驚變第八章 金刀奇緣第七章 花月良宵第五章 洞房之變第七章 人性之嘆第四章 誰是誰非第二章 開市互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