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此夜,二聖廟,軒轅殿中。
神像前長明的燈火,照亮了兩張陰晴不定的臉龐。
雲九夜一身代表掌門大弟子的明黃袍,面無病色,一點都不像開陽長老所說那般受創,反倒是神完氣足,處於全盛之時。
不過,他的臉色倒是沒像身體狀況那麼好。
“五師弟,這一次,你衝動了。”
少頃,雲九夜輕聲道:“宗門規矩,不得戕害同門,你昨日在九天聚仙陣中的舉動若是被抓住了把柄,是要償命的。”
“若能取姜離性命,便是一命換一命,也是賺了,”凌無覺卻是渾不在意壞了規矩,反倒是有些遺憾地道,“可惜終究是沒能要了姜離的性命,我等知曉情況的時候,已是太遲了。”
被困陣中之時,昆虛仙宮那邊的人故意告知了這一消息,讓凌無覺主動赴險,才拖住了開陽長老。若是他能夠早早得知情報,也許還能多加一把力。
不過那樣一來,可能凌無覺此時已經身首異處了。
雲九夜見凌無覺這渾不在意的模樣,當真有種無奈之感。
他也想讓姜離這一大敵消失,可這消失不是這麼消失的啊。
宗門之內自有法度,而且姜離也不是沒有背景的。就算想對付姜離,在明面上也不得用過激的手段,甚至於暗地中,也不得沾染多餘的關係。
否則的話,便是成功了,也要面臨宗門的懲戒和天璇長老的報復。
“此等想法,莫要再有了。”
雲九夜叮囑道:“之前你未有和昆虛仙宮聯繫,在陣中的舉動也可以說是一時不慎,但之後不要再有此等心思了。姜離找不到證據,便是懷疑伱我,也不能行報復之舉,否則便是違反了門規。你什麼都沒做過,也什麼都不想做,切記切記。”
凌無覺見狀,心有不甘,卻也知道現在該做的是蟄伏,而非是繼續針對姜離。
真要是被抓到了把柄,那被動的就成己方了。
等到此事風頭過去了,再行謀算,纔是正理。
想到這裡,凌無覺點頭,正要回應,雲九夜突然擡手,制止他說話。
隨後,就見雲九夜駢指一點,一道符光破門而出,射入黑暗的夜幕中,一個個漆黑的髏首乍現。
“轟!”
那道符光爆炸開來,化出道道土黃雷光,撕裂了黑暗,轟掣在髏首上。
雷霆至剛而浩大,破碎詭異的髏首,一瞬間就是數十個髏首碎成黑氣,但在轉眼間,那些黑氣又凝聚成形。
“八邪羅生。”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喝,一個個骷髏首級發出鬼哭狼嚎之聲,堆積成一座邪異的門戶,雷霆轟擊在上,打出道道黑煙,卻是難以震破。
雲九夜頓時眉頭一皺,駢指虛劃,一道道符籙成形,重重疊疊,形成一體,同時喝聲道:“何方妖孽,敢在此放肆!”
“非也非也,鄙人可不是放肆,只是想來和兩位交個朋友罷了。”
詭異的髏首門戶迅速推近,在殿前不遠處突然洞開,一個白衣秀士從中走出,看不出男女的中性面孔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
“鄙人只是來告知兩位一個消息,貴派真傳姜離,已是六品道果圓滿,想來很快就要晉升五品了,鼎湖派未來將要又多一中堅人物,兩位則是要多一強敵啊。”
聽聞此言,凌無覺面色一凝,目露寒光,而云九夜則是手指一頓,雙眸緊盯着白衣秀士,“何羅神?”
凝聚災禍惡念的邪氣,還有這詭譎的氣息,都讓雲九夜想到了那位十九神魔中唯一晉升四品的妖修——何羅神。
這讓他神色凜然,凝神戒備,畢竟何羅神乃是四品,就算本體被封印,也不是易與之輩。
“不愧是鼎湖派的真傳大弟子,慧眼如炬,”白衣秀士含笑行禮,道,“不知閣下對鄙人這消息是否滿意?”雲九夜聞言,劍眉一豎,眉宇間自有凌厲之色,他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給閣下指一條明路了,”白衣秀士放下手來,道,“姜離遭昆虛仙宮襲擊,雖是最終被救走,卻也身受重傷。他面對大風、鑿齒、昆虛仙宮玉疏顏、墨門刺客、姜氏主家二公子五個五品圍殺,連殺三人,卻也付出了不輕的代價,就算已是六品圓滿,也不得晉升,此刻正是對付他的最好時機。”
白衣秀士侃侃而談,數語之間,便將姜離此次遇險的詳情道出,令得雲九夜和凌無覺皆是面生異色,心神起伏。
他們想過姜離此次遭遇之兇險,但沒想到會有五個五品圍攻。如此陣勢,便是他雲九夜也不敢說能夠反殺三人,可姜離就是做到了。
此等實力,已是讓雲九夜有種恐怖如斯的感覺了。
“如此人物,若是待他晉升了五品,那實力······嘖嘖,”白衣秀士搖頭輕笑,“說句不客氣的話,鼎湖派的掌門大弟子,怕是也非他之敵啊。”
這其實還算客氣了,真要是讓姜離到了五品,雲九夜那是絕對非其之敵,沒有怕是。
甚至在晉升五品之前,連殺三個五品的姜離也未必輸給雲九夜。
雲九夜當然知道白衣秀士話中的意思,凌無覺更是忍不住一臉陰沉,殺機凜然。
“你可有方法······”
凌無覺當即就想問策,卻被雲九夜一把攔住。
這位鼎湖派的當代大弟子面色冷峻,眉宇間盡是凌厲之色,手指一引,那道符籙便如化游龍,飛騰而出。
“妖言惑衆,竟然妄想蠱惑雲某戕害同門。”
雲九夜凜聲清喝,游龍嘯空,磅礴宏大的氣機轟壓在髏首門戶之上,而那符籙游龍更是直衝白衣秀士。
電光火石的剎那,白衣秀士身影一閃,直接退入了門戶之中,緊接着髏首門戶轟然關閉,和游龍碰撞。
嘭!
伴隨着劇烈的爆破聲,門戶被轟出個大洞,數不盡的漆黑髏首糾纏上那游龍,如一條長長的鎖鏈,惡邪之氣與其激烈糾纏。
但云九夜僅僅是目光一凝,那游龍之上就出現繁複的符籙之紋,氣機大盛,猛地一震,髏首盡碎,門戶湮滅。
“吟——”
如同真龍般發出咆哮,游龍震碎門戶後,張牙舞爪地衝入夜色中。但此時,門戶之後已不見白衣秀士之身影,他就像是融入了黑暗,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在殿中,雲九夜冷峻地放下右手,另一隻手已是在袖中緊握着一個玉像。
玉像呈獬豸之形,玲瓏剔透,除了在對方說交個朋友之時出現了紅光以外,其餘時候皆是不顯異狀。
這代表着——真話!
······
······
如一道幽影,在黑暗中游走,轉眼間,便是出了二聖廟,來到廟前長橋。
白衣秀士現出身形,回望廟宇,那恢復寂靜的二聖廟便似雲九夜的心神,死寂深沉,難見其全貌。
“明明心念已經被勾動,卻還是能夠不露聲色,不露半分破綻,雲九夜,心思深沉之輩。”
他輕聲讚歎,雙眼中有晦暗的色彩閃現,帶着絲絲詭譎的氣息,“但是,你當真能按捺得住嗎?壓得住心念,不代表威脅不存在,這不是你忍不忍的問題,而是你肯不肯的問題。”
雲九夜確實夠厲害,哪怕是到了那等關頭,都還能忍得住不露異狀,但有些事情不是忍忍就行的。
是任由這個威脅晉升,進一步變大,凌駕於自身之上,還是試圖抹去這個威脅呢?
這世上當真有坐視敵人一步步成長起來的人嗎?反正他是不信的。
白衣秀士咧開了嘴巴,那面容出現了劇烈的扭曲,乃至身體,都如青煙般變化,“我等着你出手啊,老大,還有老五。”
身影驟然一散,在突現的藍光熒光中,白衣秀士化作了一隻藍蝶,悠悠晃晃,如虛如實,飛入了夜色當中,轉眼間消失了蹤影,彷彿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