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即便是被同化了心神的開陽長老也不知他和姬溫的關係。
而事實證明,天君的提防確實是起到了作用,讓開陽長老這一刀雖是建功,但無損天君之性命。
如蟲豸般的符籙深入了開陽長老的血肉、穴竅,探入經脈,也在不斷向着識海而去。
“你不可能憑藉自己的能力恢復,是誰幫你找回了自我?”
越王姬溫手指輕擡,一道道符籙迅速佔據着開陽長老的全身,吞噬氣血之餘,緩緩問道。
劇痛和虛弱充斥着四肢百骸,彷彿骨髓都被抽空一般的感覺,讓開陽長老雙眼圓瞪,緊咬牙齒,甚至當那些符籙鑽入識海之時,他清晰感受到了神魂被剖開,然後像是被無數只小蟲子鑽入。
便是開陽長老這麼個武夫硬漢,也有種痛不欲生之感。
但他還是生生挺住了折磨,咬牙切齒地道:“入···你孃的魄門。”
天君不言,只是手指輕動,符籙加速侵蝕。
同門多年,他實際上早就知曉開陽長老這人的性子,之所以詢問,也不過是想着可能有意外可以。
現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便要直接搜魂,找到那個幫助開陽長老的人。
只不過,對方既然能夠幫助開陽長老找回自我,甚至讓自己沒有發現開陽長老的異常,搜魂之法怕是未必能夠找到想要的答案。
但是就這般放着,也是不可能。
所以天君還是下了辣手。
他之後就要前往海外,暫時蟄伏,可不好帶着個俘虜,要是搜魂沒有結果,那便殺了,將這個問題暫時擱置吧。
一條條黑線加速刺入開陽長老的身軀,讓開陽長老直接成了個血人。
那一道道血液飛灑,落到海灘上,留下斑駁的痕跡,隨後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之下,形成了一個繁複而龐大的陣圖。
那速度簡直快到不可思議,分明如此繁複,卻在瞬息之間完成,恍如時間加速了一般。
“看來,本座不需要查看他的記憶了。”天君見狀,淡淡說道。
因爲那個人,已經出現了。
一襲白衣飄然而至,白蓮盛開,禮讚聲若有若無地響起。
“無爲見過天君。”
來者,正是早就以替身代替自己,脫身而出的談無爲。
“是你?是了,也只有你最有可能了。”
天君的兩具身軀,站在那血色的陣圖之中,四隻眼睛同時看向這個再度現身的叛徒。
談無爲精通梵音度化,曾經先後協助文殊和天君度化百姓。由於道果的特殊性,談無爲在香火之道的造詣上早就超過了文殊,直追天君。
她確實是有能耐幫助開陽長老找回自我的。
並且,因爲談無爲能夠觀測未來,也完全能夠幫開陽長老遮掩。甚至於,能夠在不爲任何人所知的情況下做到這一切,就是開陽長老也可能不知曉幫助自己的人會是誰。
所以搜魂是完全沒用的,天君無法從開陽長老的腦子裡找到一個不存在的答案。
而談無爲能夠找到這裡,也是不難。不說開陽長老身上可能有她留下的什麼暗手,就說這觀測未來的神通,就足以幫她鎖定天君的大概位置。
當談無爲被確定爲叛徒之時,有關她的所有信息都要打上懷疑的標籤。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談無爲所看到的未來。
因爲只有她能夠看到未來,所以天君也不知談無爲看到了什麼,又隱瞞了什麼。甚至談無爲這個神通的限制,也可能造假。
“背叛了墨門,背叛了文殊,現在,又來背叛本座了,”
天君幽幽看着談無爲,“本座該說你背叛成性嗎?”
“最少,無爲沒有背叛自己。”
談無爲含着笑容,道:“而且,無爲對於天君也談不上效忠。無爲背叛墨門,是想要徹底地改變天下。蒼天高高在上,天子至公,維持社稷八百年,然而這八百年過去了,世道還是那個世道,八百年前是什麼樣,八百年後還是什麼樣。”
“墨門想要改變世道,但落於實處,也只能四處縫縫補補,四處救火。無爲不贊同這等溫吞的做法,所以背叛了墨門,暗中加入佛國,在佛國遇到天君,又背叛了佛國,加入了天君麾下。”
“只要天君取代蒼天,便可相助無爲度化蒼生,建立兼愛之世,奈何啊······”
“奈何本座太過冷血?”天君淡淡道。
“不錯,”談無爲點頭,“天君若是取代蒼天,當然可以達成無爲的願景,但是天君冷血無情,若是有必要,屠戮蒼生也是在所不惜,黃天若立,倒還不如蒼天仍在。”
至少,現在的世道人還是能活得下去,甚至還活得不會太差,而若是黃天取代蒼天,天君若是覺得屠戮蒼生能助自己突破,定然是不吝於下辣手。
在天君血祭千萬之前,談無爲就已經察覺到了天君這種無情又冷血的性子。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那麼談無爲便是達成了自己的心願,又能如何?
她不惜背叛墨門,卻換來如此結果,這叫她怎麼可能願意。
所以,她決定背叛天君,在她發現天君之心性的時候······
這個理由聽起來有些古怪,像是一個狂想者的囈語,但談無爲還真是一個狂想之人。
當時她向天君獻出了香火念力,被天君探查念頭之時,她的狂熱是完全真實的,所以才能取信天君。
也正是因爲天君知道她的念頭是真實的,才相信她現在的理由,並且······
天君腳下,大地開裂!
談無爲當時想要幫助天君的想法也是真實的,被天君感知到,所以纔會信任談無爲。但談無爲又不願天君取代蒼天,那麼她的意圖是什麼?
天君還不知道她的意圖,卻能夠確定談無爲正是要幫助天君,然後等到某個時機,對天君出手。
現在,正是她出手之時!
大地開裂,陣圖毀損,天君也在同時融入空間之內,身形飄忽。
然而——
那毀損的陣圖依舊發揮着作用,甚至還和真空家鄉相接,重重迭迭的禮讚,浩浩蕩蕩的香火正在涌向陣圖,令得陣圖不斷展開。
“這是——”
天君眼看那不斷擴大,變得越發繁複,且顯露出一種古老蒼茫之氣的陣圖,面色終於出現了些微變化,“造天法儀!你怎會知曉造天法儀?”
昔年三族創造蒼天的法儀,早就被先輩們銷燬,只留下一些殘缺的記載,還有一個已經瘋狂的知情者。
——旱魃。
當初鼎湖派舉行論劍大會,有人趁機在天地烘爐之中溝通了旱魃,讓當時的天璇大爲警惕。
那個人就是談無爲。
但實際上,旱魃早已瘋狂,早就記不住造天法儀了,且談無爲當時還是四品,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從瘋狂的旱魃那裡得知法儀之構造。
那隻不過是天君故布迷陣,讓天璇誤以爲造天法儀外泄了而已。
之後太平教起事,天璇和姜離以爲是太平教要造黃天,結果卻是天君要在這次此事之中趁機撕裂蒼天,奪取蒼天之力,成就自身的黃天法相。
從來都沒有造天,只是疑兵之計罷了。
談無爲也不知曉造天法儀如何佈置。
但現在,談無爲卻是佈置出了這不該知曉的造天法儀!
天君雖也不知完整的法儀,但他對姬氏和鼎湖派的機密知之甚詳,當他看到這鋪展開來的陣圖,就知曉了此陣之名。
也是在這時,天君明白了談無爲的企圖。
談無爲,要造天!
“好膽!敢以本座爲薪柴。”
天君身形模糊,看似還在法儀之中,實則已經脫離了法儀範圍。
然而談無爲卻是不慌不忙,徐徐說道:“天君所料無差,無爲正是要請天君化天。”
天君冷血無情,沒有關係,改了他的心性就是。
當初三族就是用法儀在造天途中給蒼天設下限制,現在談無爲也可以此來給黃天設下限制。
就以天君爲核心,以玉皇道果爲中樞,造出完美的黃天。
那鋪展開來的陣圖上升,下方又生陣圖,一層迭着一層,逐漸擡高,浩浩蕩蕩的香火念力經過陣圖,不斷淬鍊,隨即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灌入了天君體內。
“天君以人心墮天意,納天心,現在無爲也正是要以人心墮天君之意,改天君之心。”
《陰符經》駕馭人心,以篡天道,但若是人心失去了控制,天君也將成爲另一個土伯,被功法所控。
而現在,天君的黃天法相藉助晉升儀式而大成,雖是被滅,但境界仍在。可以說,他就是小蒼天,他甚至比姜離還要接近蒼天。
“請天君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