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居功至偉的臣子,難免受到君王的猜忌。
武懷玉畢竟是寫了資治通鑑的人,哪裡不明白其實君臣猜忌的核心並不是臣子功高,而是功高後封賞的重權。
權力纔是猜忌的根本。
有功不賞,君主無信,而重賞必然帶來大權。
如果功臣能夠主動做到功成身退,主動讓出權力,這倒是能夠安全的一種辦法,可這也並不容易。
就如此時,武懷玉想要激流勇退,想要交權,但皇帝也未必就肯。沒有合適的理由,一個大功臣要出家當道士,這會讓朝堂百官,讓天下人誤以爲是皇帝的逼迫,皇帝自然是不可能背這樣的鍋的。
最好的其實還是跟李靖他們一樣,稱病、乞老。可武懷玉還太年輕,身體也很健康,既不老也不病,都無法以此爲藉口。
這天,
風雪中,
武懷玉在離長安兩千裡的涼州武威城裡,不由的多喝了幾杯,居然喝的有些醉了。
滿心憂愁,
借酒澆愁,
回去後,一覺睡到中午。
睜開眼皮,發現榻上有兩名年輕美麗的胡姬,打量了下發現似乎有點眼熟,再細看,好像是昨晚在旗亭打賞過的歌伎。
“阿郎醒了?”
歌伎見他醒來,趕緊起身,剛睡醒的兩個麗人,美麗中帶着幾分慵懶,不施脂粉,年輕的臉龐素顏也很好看。
武懷玉搖了搖腦袋,
昨晚的記憶慢慢涌現,好像昨晚多喝了幾杯,後來還到樓下聽歌看曲,他還藉着酒勁,借了琵琶也跟着彈奏了幾曲,好像自己後來還拿琵琶當吉它彈了首,
又吟了幾首涼州新詞,結果還引的衆人叫好。
武懷玉稍稍放縱,高興之下,還又給歌伎舞姬們許多銀錢打賞,最後還對大家來了句今天旗亭裡所有客人的酒水,都由他做東買單。
一時間,武懷玉也成了人人讚歎的一位西域豪商。
喝到很晚,
最後兩位胡姬跟着他到酒樓,
嗯,
有點過於放縱了。
“阿郎,”
兩美人如水蛇般纏了上來,
涼州的胡姬比長安還多,這些胡姬也算是涼漂兒了,多數還是比較辛苦的,她們雖然多數是賣藝不賣身,可好多人卻也連個自由身都不是,這樣的身份,也就是吃青春飯,
若是能夠趁着年輕,嫁個官員或是豪商爲妾,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實在不行,當個外宅婦,也比一直漂泊賣藝強,一旦年紀大了,這行飯就不好吃,以後就更艱難。
武懷玉昨天的瀟灑大方,可謂是讓兩歌伎極爲迷戀,出手闊綽大方,人又年輕英俊,關鍵是彈拉說唱也那麼精,哪個不喜歡呢。
昨天還說要出家爲道,振興龍門的武懷玉,
這會看着兩美人,心說不能放縱,
可最後敵不過美人似水的溫柔,
就再放縱一早上吧。
許久之後,
武懷玉留下兩美人補覺,自去沐浴洗漱更衣。
直接午飯早飯一起吃,
胡麻煎餅、羊肉湯,武懷玉胃口極好。
幕僚們見他這樣反倒都很高興,昨天武懷玉的樣子,十分罕見,他們其實還很擔心。
武懷玉喝着羊湯,胃暖暖的。
這時一名幕僚從外面進來,
“阿郎,新任涼州都督進城了,你猜是誰?”
武懷玉慢悠悠喝着羊肉湯,這湯很鮮,能喝的出來是昨晚燉了許久的,先熬羊骨再燉羊肉,最後撇油去肉濾渣留下的羊湯。
“涼州都督到任了?”
“嗯,是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新任涼州都督,今日到的涼州,剛進的都督府。”
幕僚又道,“新任安西大都護,也就是阿郎你大兄,也是與牛都督同行,也剛進都督府。”
涼州都督此前是武懷玉兼任了兩年,他被召入朝,涼州都督和安西大都護是一同解職的,
之前朝廷一直沒任命新的涼州都督,
涼州都督向來被認爲是大都督府下第一都督,中都督府中排名第一。這個都督人選,也向來是要精挑細選的,李世民爲秦王時就曾兼任過涼州都督,後來是楊恭仁,再宇文士及、武士彠、樊興、武懷玉等,都是朝廷重臣,甚至好幾任是宰相。
牛進達出任涼州都督,這是有點讓武懷玉意外的。
誰都知道,老牛是瓦崗出身,雖說他不是出身草莽,而是將門之家。但他早年畢竟是混瓦崗的,而且一直都是程咬金的搭檔,瓦崗敗後,他們先是短暫的歸附了王世充。
後來老牛跟老程等瓦崗九將,一起在陣前隨秦瓊棄王世充而去投奔唐軍。
投唐後,老牛也是跟着進了秦王府,不過直到貞觀初,老牛的官職並不高,跟秦瓊程咬金他們相差甚遠,秦程在武德四年就授封上柱國、國公,
而老牛在參與玄武門之變,以秦王府心腹再立擁立之功,也僅授了右武衛中郎將,封魏城縣男。
老牛能在十六年時間,從一個縣男,到如今的國公、大將軍,進步這麼快,主要還是跟武懷玉關係好,跟着武懷玉參與了多次大戰,立下許多功勳,武懷玉又幫他出任了幾任都督之職,
先前西征,武懷玉也都是特意帶上了他。
朝野上下,又有誰不知道老牛是他武懷玉的人,以前他們被人統稱爲太子黨,而如今已經有人稱他們是武黨了。
涼州都督這麼重要的職位,朝中各方爭奪很激烈,但最後是老牛出任,說實話挺出乎武懷玉的意料的。
他甚至有點更搞不懂皇帝的心思了。
照常理,皇帝應當開始打壓武懷玉一系的人,怎麼現在懷義出任安西大都督,牛進達又出任涼州都督了?
這涼州都督,武士彠、武懷義、樊興、牛進達,他這一系都有四人任此都督,都要把涼州變成武黨大本營了。
最讓他有些意外的還是涼州都督任命的很突然,
既然想不明白,那不如直接去當面問問當事人。
武懷玉喝完羊湯,便直接去了都督府。
涼州都督府內,
陳國公、左武衛大將軍、涼州都督牛進達紅光滿面,熱熱鬧鬧的涼州官吏、父老迎接,此刻終於能有片刻得閒。
“都督,外面有位自稱是都督故人者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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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擺手不見,此刻要拜見他的人太多了,他哪見的過來,再說武懷義明天就要去安西赴任,他還要多陪陪,盡一下地主之誼。
“那人自稱武二郎。”
牛進達一愣,
他對面正喝茶的武懷義也愣了一下。
“莫不武相?”
“自稱你故人的武二郎,應當也沒別人了吧。”
牛進達一想也是,趕緊起身出門相迎。
都督府裡的官吏們看到牛都督和武大都護一同去門口迎人,都很驚訝,是誰這麼有面子。
門口,老牛遠遠就認出一身便服的武懷玉,
大笑着上前,來了個熱情擁抱。
“怎的一身粟特胡服?”
武懷玉笑着道,“路上不想被迎來送往的麻煩,就換了個高昌商主的身份,聽說你來了,就來看看。”
“二郎,”
懷義上前也和兄弟擁抱,“怎麼沒在龜茲等我,”
“等你到了龜茲,我可就趕不上長安新年正旦了。”懷玉笑着道。
“走,裡面喝茶。”
懷玉笑着對老牛道,“恭喜啊,”
“都是沾你的光,要沒有從徵西域之功,我也升不上右武衛大將軍,也升不了陳國公,如今更當不上這涼州都督,朝中多少人盯着這位置,狼多肉少,我這位置最後也是太子舉薦,其實都是沾你的光。”
“那是你實打實的功績擺在那。”
三人說笑着一起進了都督府衙。
府衙的涼州官吏們都好奇的打量着那個穿着粟特服的男子,有聰明機靈的已經從武懷玉和新任安西大都護極爲相似的面龐認出了這位就是武相國了。
後衙,
圍爐煮茶,
大家聊着天,
懷義和老牛說着朝中的一些變化,而武懷玉也說了些他們離開西域後,那邊的變化。
“當初我們打完高昌幹完賀魯就走了,沒想到後面西域還有這麼多精彩的事,我們倆倒是錯過了許多啊。”
“是啊,憑白少了許多功勞。”老牛大笑。
沒有外人,聊着聊着,也聊到了武懷玉這次進京後的打算,或者說是面對的形勢,大家都很清楚,現在武懷玉的處境有些微妙了。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那個位置很尷尬。
“我昨日想,出家爲道,好好振興我師父交給我的龍門道。”
老牛聽了也只是搖了搖頭,哪有這樣簡單。
但老牛他們也想不出有什麼好的對策。
因遇到武懷玉,懷義也就打算在涼州多呆幾天再走,武懷玉自然也就暫留涼州。
兄弟倆在涼州逛了不少地方,也聊了許多,但對於如今的局面,都沒有什麼很好的對策。
武懷玉還是心生退意,他認爲自己只要退了,就威脅不到皇帝,他和武氏家族自然也就安全了。
這天從城外打獵回來,
老牛一臉嚴肅的把他拉到書房,
“剛收到長安來的信,發生了一些大事,關於伱的。”
“是何事?”懷義比懷玉還更關心。
老牛看着懷玉,“陛下連續五日,給政事堂下了五道旨意,都是關於二郎的,全是賜封的。”
連續五天,五道旨意,俱是加封,懷義聽了也不由驚歎。
“是何旨意?”
“第一天,加封太尉,第二天,加實封千戶,第三天,拜中書令兼吏部尚書,第四日,賜國姓,列宗氏屬籍。
第五日,賜封九江郡王!”
老牛說完後,長嘆了一聲。
武懷玉也愣住了,
這他是怎麼也沒料到的。
懷義也道,“這,這······”
老牛道,“五道旨意下到政事堂,讓中書擬詔,但引起宰相們的激烈反對,如今滿長安都在熱議此事。”
五道旨意沒通過政事堂,所以這事還只是皇帝的一個想法,並沒成爲事實,但確實夠驚人的了。
“看來,這長安真回不去了。”武懷玉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