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皇帝,
武懷玉回到書房,目光落到桌案上的歷書上。
“正月廿五,驚蟄,壬寅年、貞觀十六年,宜祭祀、房屋清潔,忌結婚、安葬······”
懷玉拿起筆,蘸上墨汁,在這頁曆書上寫下一行字。
‘薛萬徹謀反,斬於狗脊嶺。’
提着筆停頓了下,又添了一行字,“鄭仁基、鄭玄勖謀反,賜家中自盡。”
想了想,又加上一行,“明日伴駕東巡。”
放下筆,武懷玉看着曆書有些走神。
這曆書是武家的雕版印坊跟太史局合作的,太史局的李淳風負責編寫曆書,皇帝審閱後,再把稿子交給武家,雕版刻印,然後發行天下。
這曆書不僅記載節氣、月大、月小、日期外,還有陰陽五行、吉凶禁忌等,還有占夢、相宅,甚至還逐月配有本月農事,詳細介紹各月的農業林業水利畜牧等知識,
甚至還有一些雞兔同籠、兩馬相追、燕雀集衡、九章算術等一些數學知識。
也還有三字經、百家姓、千字經等啓蒙內容。
可以說,武家跟太史局合作的歷書,既是官方曆書,被百姓稱爲皇曆,同時也內容豐富,堪稱小百科。
上面的許多知識內容,都是極受士民喜歡的,這些年越印越多,
去年曆書賣了近百萬冊,
這小東西雕版印刷,成本壓的較低,官方採購也多,加上大唐如今威加四夷,周邊藩屬也都奉大唐爲正朔,自然要用大唐的皇曆。
武懷玉有時挺喜歡拿這曆書當成記事本或備忘錄,
一聲驚雷萬蟄醒,
這是二十四節氣中最有氣勢的一個,標誌仲春開始。
一陣催花雨,數聲驚蟄雷,
到了驚蟄節,鋤頭不停歇,忙碌的春耕也要開始了。
武懷玉讓人叫來妾侍鄭麗婉,
她一身素服,臉上猶帶淚痕。
“你回孃家,去送送你阿耶。”
吏部郎中鄭仁基是鄭麗婉的父親,他捲入此次謀反被賜今日自盡,鄭麗婉做爲女兒,就算這些年關係不好,但還是得去。
“相公能否幫幫奴家裡?”
鄭麗婉哀求,當年她本與陸爽訂下婚約,可後來皇帝娉入宮中,鄭家爲了富貴便悔了與陸爽的婚約,陸爽也不敢提。後來被魏徵捅出來,鬧大了,皇帝爲了名聲收回旨意,鄭家裡外沒臉,便讓她出家。
可以說她早就對鄭家和父親沒有了什麼感情,後來被賜給武懷玉爲妾,她也很少再回去,家裡兄弟子侄們來求相公提攜她也沒應過。
她討厭鄭家,也討厭那個父親。
可現在父親要被賜死,母親姨娘兄弟侄子還有沒出嫁的妹妹們都要被流放萬里,她又有點於心不忍。
“皇太子殿上求情,聖人也已經足夠寬仁,你阿耶犯的罪,本來是當處斬,然後父、子皆絞,兄弟妻女及不滿十五的兒子俱要流放的,家產等全充公。
但現在給足面子,只賜你父親一人自盡,餘皆流放,而且年滿六十和不滿六歲的,都可以免於流放,還特旨發還一些田地給生活,這已經很不錯了。”
大唐沒有誅九族也沒滅三族的律法,也不會有什麼全家抄斬,但如謀反這樣的大罪,也是不能八議減罪的,遇赦也不赦,不過也就父、子會被牽連絞死,其餘的妻女是沒官爲奴,兄弟等是流放。
鄭仁基和鄭玄勖與李安儼合謀刺殺他,武懷玉哪還會去救他。
本來鄭仁基和鄭玄勖兩人,真正的罪行是刺殺武懷玉,並沒參加謀反,但長孫無忌卻還是藉機把他們一起列爲李安儼謀反同黨,李世民當然也知曉內情,但也願意藉機殺雞儆猴,狠狠敲打一下五姓七家。
不過還是留了些餘地的,只賜死兩人,其餘本該絞的兒子,沒官爲奴的妻女,統統也都是流放,但年滿六十以上、六歲以下都免於流放。
田宅錢帛等財產是全部要沒官的。
鄭麗婉做爲出嫁女,按律本就不會牽連沒爲奴或流放,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跟着夫家的,夫家犯罪她纔會牽連。
沒出嫁,父母去世,女兒要守孝三年。但出嫁了,只要守孝一年。
甚至在夫家,還不能穿孝服,只能穿素一些。
被武懷玉拒絕的鄭麗婉並沒有不滿,對那個家對父親其實早沒感情,但此時鄭家遭滅頂之災,她動了惻隱之心。
可丈夫拒絕後,她也能理解,畢竟父親落的這下場,原本就是因爲他謀害自己丈夫,丈夫不救也正常。
“你去送送你阿耶吧,鄭家接下來會很亂,你能幫忙就幫一下,”
皇帝赦免了鄭家六十歲以上六歲以下的免於流放,但鄭家的家產抄了,宅院田產錢帛奴婢等都沒官,就算留幾個老僕給他們,以後這老的老小小的也難生活。
“你跟夫人說一下,從家裡帶一些管事家丁過去,到時幫着先料理伱父親後事,幫忙落土爲安,
然後你把家裡免於流放的老人孩子,先安置到郊外的哪個莊子上,安排點人照顧。”
武懷玉倒不是什麼濫好人,
只是鄭仁基賜死,鄭家也落得個抄家流放的下場,妾侍鄭麗婉畢竟也是鄭家女,還給他生了孩子,
這個時候他讓鄭氏去幫忙善後,別人還會說他武懷玉大度。
其實滎陽鄭氏這麼多房支,他幫不幫也沒關係,自有家族能夠照應。
“謝相公。”
鄭麗婉十分感激,
“我並不是原諒你父親了,而是因爲你,你終究是鄭家女兒,這時候,這些善後之事你該去做。”
鄭麗婉仰起腦袋,轉過身去,她不想讓丈夫看到她眼中的淚水,在鄭家時心死了,嫁進武家,雖然這裡妻妾衆多,還跟相公聚少離多,卻經常能感受到他的關懷和溫暖。
“多帶點人去,有事交待他們去做,你別太心傷難過,記得早點回來。”
“嗯。”
淚水止不住的涌出,鄭麗婉趕緊離開,她怕會哭出聲來。
她走後沒多久,
楊慕雲來了,端來一盤梨。
“今天驚蟄宜吃梨,”
“爲何?”
“說是驚蟄吃梨,與害蟲別離。”
武懷玉大笑,“這季節能吃到梨的,都是權貴豪強之家,一般農夫百姓可吃不到梨。”
也就富貴之家,這個時候還能吃到去年的梨。
“弄點筍吧,現在正是春筍上市的時候,來個油燜春筍或是醬肉蒸筍都不錯,這季節的春筍鮮嫩爽滑十分美味。”
一般百姓這時吃不到梨,但卻也有個吃蟲習俗,當然,沒有蟲子也可以炒黃豆吃,俗稱炒蟲,就當是吃蟲子,也是一種祈求風調雨順沒蟲害的願望。
“國舅這次復相,火燒的很旺啊,一下子辦了這麼個驚天大案。”楊慕雲道,“就是隻殺了五個,有些讓人意外。”
“聖人仁慈。”武懷玉道。
“二郎,明日你伴駕出巡,帶上我吧,”
“好。”武懷玉很爽快,他覺得自己這些年對這些妻妾們也挺虧欠的,經常長時間的分別,就算相聚了,可妻妾這麼多,一人也陪不了多少時間。
反正這次陪皇帝出巡,就是休閒度假,驪山溫泉宮住一段時間,然後去洛陽宮再住段時間,一家子這次願意去的,都可以帶着。
“便宜薛鄭李那幾家了,敢謀害相公。”
楊慕雲對那幾家也是恨的直咬牙,武懷玉在洛陽可是身中兩支毒箭,差點沒命。
“這事我覺得可能不僅是那幾人,應當還有人配合。”
“就比如鄭家,不可能只有鄭玄勖和鄭仁基兩人。”
武懷玉倒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這事我們不必理會,由聖人和朝廷處置,”
這次長孫無忌把天捅塌了,但皇帝還是很控制的,剛查了個口子,就讓結案了。
不讓繼續擴大。
有點雷聲大雨點小,
但不管是對薛家還是鄭家李家,以及那幾位皇弟皇子,和駙馬們,他們的政治生命卻是就此終結了。
揹着謀反的罪名,在貞觀朝是翻不了身的,就是等將來承幹繼位,這些人也別想翻身。
別看只殺了五個,
但活着的人永遠翻不了身,流放碎葉,那可是萬里之外,這輩子別想回來,這相比起絞死、沒入掖庭、流放三千里等相比,沒好哪去。
換言之,
這些人再威脅不到武懷玉了,連再做武懷玉敵人的資格都沒了。
薛家以前也挺了得,不說關隴貴族名門,就說薛萬徹這代,嫡庶兄弟一衆人,兩個國公大將軍,七個五品以上的將軍。
這次也是徹底塌房了。
薛萬徹直接被砍了腦袋,薛萬鈞也是奪爵罷官流放碎葉,其它兄弟子侄也是如此,
長安,從此沒有了薛氏這一家了。
而滎陽鄭家,滎陽郡公和襄城郡公這兩房也沒了。
頓丘李氏大房也沒了。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武懷玉可等不了十年,那些人要他死,他有機會當然也要往死裡搞他們。
現在這結果,他非常舒坦,
不僅弄死了那幾個傢伙,而且把他們家族也給連根拔起了,最重要的是,他還不用親自動手,
長孫無忌衝在最前面,
李世民勾了生死簿。
他武懷玉躺着曬太陽,便把這仇給報了。
“阿郎,宮裡中使來宣旨。”
小黃門前來宣讀聖旨。
皇帝將抄沒的薛萬徹、李安儼、鄭仁基、鄭玄勖四家的一半產業,賞賜給了他。
薛萬徹的另一半家產,給了已經跟他和離的丹陽公主。
而李鄭三家的另一半家產,沒官,直接進了皇帝的內府,成了皇帝的私人財產。
四家一半的財產,也十分豐厚。
畢竟一位國公,兩位郡公,一位縣公,且都是豪門,本就有挺深的底蘊積攢,如今倒是都便宜了武懷玉跟皇帝了。
長安城裡的宅第還有別院,京郊樊川、長樂坡、終南山、驪山、以及武功、岐州等地還有別墅莊園,
商鋪、碾磑、邸店、作坊自然也不少,而且還有許多奴婢、錢帛。
看着那厚厚的抄沒家產清單,武懷玉呵呵謝恩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