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條條大道通羅馬。
也有人生來就在羅馬，還有的人生來只是牛馬。
一頭近千斤的黃牛，價值幾萬錢，太平年間一牛之價也可值一二十畝好地一年之產出。
紀國公段駙馬爺要招待客人，結果這頭牛就打架撞樹上撞斷了脖子。
懷玉帶着朋友回懷遠坊宅子，準備給大家做鐵板牛肉、小炒牛肉、燉牛骨等，結果剛進院，卻發現趙義在等他。
看到他來，既期待卻又猶豫。
“有事就直說。”懷玉笑道。
“今天長安兩市的糧行各店，都只開門了半個時辰，糧價又漲了。”
趙義搓了搓手，“官價鬥米四百。”
懷玉明白話裡之意，“市價呢？”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掌握有生產資料的人，那是真滋潤，錢能生錢糧也能生糧，翻倍打滾的下崽，而普通老百姓，就是那真正的可憐韭菜，隨時要被收割。
懷玉合上賬本，開口表態。
雖然武懷義在隴右軍中剛知道樊大娘身份時十分驚訝，甚至不贊成他與她攪在一起，但經歷隴右這一遭後，他倒也接受了兩人了。剛分牛肉時，甚至還能替懷玉想到給樊家一份。
“我們千金堂不是還有些存糧嗎？”懷玉問。
“謝阿郎，我這就趕緊告訴大夥去。”趙義千恩萬謝出去，片刻後外面院裡就響起大家的歡呼之聲，然後衆人都到門口來感謝，甚至真有不少小學徒直接跪下磕頭感謝了。
“二郎，咱鋪裡除了醫師、藥工，其實多是夥計學徒，也沒東西可抵押典當。”
他本來想說不要利息，但想想這樣做無疑也是壞規矩的行爲。
趙義是趙信的結義兄弟，也是他拉來千金堂的，在他去隴右後就接替成了千金堂的掌櫃。
而借一石只收息一斗，這種一般也就是官府的表面文章，沒普遍性，除非是那些大家族內部的族倉，借給自家孤寡殘疾的，帶有族內救濟性質的，甚至糧食是平時大家捐的，纔可能只收一成息。
陳潤娘在旁邊道：“阿郎，現在京師米穀大漲，有價無市，且糧價一天一個價，也不知道突厥人什麼時候就過來了，估計還得大漲。”
現在這年月，這樣的活哪找去。
“既然大家家裡條件困難，眼下時局艱難，咱們就同舟共濟，互相幫助，抱團取暖。”
號裡很多人家裡有困難，找上門來，大家也難以安心做事，可要跟東家借糧，這種時候糧食有多金貴大家也明白，這口也難張。
“走，先進院裡說。”
這個利息，在當下來說，確實不算特別高，但負擔也着實不輕，畢竟這僅僅屬於半年貸，貸的時間越短，負擔其實越高。
個個都充滿期盼。
懷玉表現的非常大氣，雖然他在心裡覺得這借一還二，簡直比黃世仁還黑，但人家借一還三更黑，甚至到期後還要利滾利，還沒算小鬥出大斗進。
“趕緊去吧。”
簡單的翻看了下賬本，千金堂最近確實很忙，生意很好，利潤很高，潤孃的賬記的不錯，而老劉負責管倉庫錢糧，也比較可靠，他是武胖子妻子孃家帶來的家生奴，錢糧保管的沒有絲毫差錯。
“以後大家若是生活上還有困難，記得隨時跟東家說，我們能想辦法解決的，肯定都會幫忙。”
緊接着隴右河西朔方大戰，進京的糧食大減，還要向邊關拔糧。
趙義點頭，“幸好阿郎你之前早有準備，我們提前買進了不少糧食，又從三原運來不少糧，咱們現在纔不用到處去搶糧。”
那時大家還不知道會有現在這麼嚴峻的情況，會讓突厥人打到長安腳下來，還覺得糧價這麼高還一直買，到時秋糧一收，那就要砸手裡。
懷義將一塊牛肉遞給他，“這塊十斤左右吧。”
前院，幹活的衆人，一邊手裡不停，一邊卻也豎起耳朵一直在關注着掌櫃的趙義和東家懷玉。
“明後兩天，大家分兩班輪休，借了糧就趕緊送回家去，”
粟價一般爲米價六成，米賣千錢，那粟起碼得賣六百，官價鬥米四百，這種時候誰也不會賣。
之前懷玉就早交待過，千金堂賬上有了進項後，除了部份用來採購藥材和發工錢等外，剩下的要將大部份買糧儲備。
“大娘白天女裝來的？阿孃和大姐、潤娘她們什麼反應？”
朝廷平時的公廨錢放貸，五萬本錢，一月都要四千利息。
加之突厥十萬騎兵進入關中平原，兵臨長安城下，越發讓長安的百姓恐慌起來，想盡辦法搶糧。
懷玉既沒馬上拒絕，也沒馬上答應，而是先拉着趙義進院，那邊安排二桿子他們去切牛肉、下米煮飯。
他們對在千金堂的活計，其實是很滿意的，千金堂給的條件不錯，對夥計學徒們也不苛刻，雖說做不好事，掌櫃的、師傅會打罵，但哪都這樣。
人家天天加班加點給他幹活，學徒們連工錢沒，就一天兩幹一稀，住大通鋪，一天到晚的幹活，一個月都沒得一天休息，而且學徒們還得這樣幹上好幾年。就算做了夥計，也還得熬幾年。
走到後院，懷義跟程處默牛見武他們在切牛肉，武君雅這胖子又來了，他們對懷玉的大方，倒也只是笑哈哈的說了幾句，在他們眼裡，這只是懷玉的收買人心手段，三原武家終究比不得那些豪門士族，缺乏底蘊，做事就得溫和些。
懷玉道：“都是咱自家鋪子裡的人，這個時候能幫就得幫。至於說利息，”
說完，懷玉又道：“我今日帶回來一腿牛肉，連骨得有七八十斤，你讓我阿兄給你們割十斤肉，再把骨頭拿去，燉上一鍋牛肉牛骨湯，大家最近天天趕工，也着實辛苦了。”
“是這樣的，咱們千金堂現在的醫師、藥工、夥計、學徒們一天有兩頓飯吃，中午還有頓粥喝，大家都很感激阿郎。只是，咱們千金堂不少人也都是長安人，現在糧價高又買不到，大家家裡都很困難，有的都好幾天沒揭開鍋了······”
懷玉看的有些於心不忍。
眼下秋糧還沒收，正是青黃不接之時。
尤其是對那些夥計學徒們來說，他們本就只管食宿衣鞋，學徒期間是沒工錢的，這借了也還不了。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有時一碗小米就能賣兒賣女甚至典妻賣屋。
“幹嘛？”
現在看着賬上、倉庫裡的這些米麪麥粟黍糜豆等糧食，大家真覺得東家眼光好。
“現在外面都買不到糧，更別說借了。”
前幾年，大唐圍王世充的洛陽時，洛陽鬥米三千，仍買不到糧，洛陽城中的貴族富人都只能拿金子換糧。
趙義聽說了長鬆口氣。
老劉接道：“一般情況下，借糧都是借半年，春借秋還，或是秋借春還，官府災年借糧，一般是一分息，但這種糧一般人可借不到，也沒多少能借。一般非災荒之時，借糧，起碼五分利，多爲倍息。
懷玉帶着趙義到了前院廳堂，又特把負責賬目的潤娘也叫來，大姐玉娥這段時間一直在給潤娘打幫手，便也叫了來，又叫來了負責倉庫錢糧的老劉。
半年時間，借一還三，真是要命。
這個時候，還能給他們這些小學徒借三鬥糧，那真是活命之恩，活的還不是一個，而是他們全家。
李唐最終能拿下洛陽，也不是攻下來的，而是城中糧盡，河北竇建德援軍又敗於虎牢關，最終鄭軍才絕望開城投降。
“自家裡人，說這些做什麼，立借據的時候寫上一筆，若是到期無法償還，可以做工償還。”
懷玉看他爲難的樣子，也明白了原因。
就算是那些大寺廟裡借糧，都起碼是春秋一斗，秋還本息二斗了，而還三斗的，那就是雙倍的利息。
“那這糧怎麼個借法，多少利？”
“醫師可借一石糧，藥師可借八斗，
“夥計可借五斗，學徒可借三鬥，若是其在鋪裡平時表現勤懇踏實的，可多借一斗，若是平時表現不佳，偷奸耍滑的，則少借一斗。”
哪怕借一還二，也很驚人，但考慮糧食饑荒時是救命的，也是沒辦法。
哪怕官府已經在強力干涉，又是開常平倉放糧，又是嚴厲打擊高價，但去年河東大戰，今年夏開始突厥又大舉入侵，結果便是去年河東就沒有糧食入京，今年備戰河東，還調了許多糧去河東。
千金堂現在有些糧，夥計學徒們也一直都有飯吃。
“趙義，讓我阿兄再多割十斤肉，這麼多人，十斤肉煮鍋裡一人也撈不到兩片，加十斤。”
“借一還二吧，秋借春還，大家若是願意，借照此息出借。”
自家暫時不缺糧，甚至還挺富餘。
“粟一斗五百錢，有價無市，城南黑市有人偷偷的賣，鬥米千錢了。”
他管着千金堂現在百多號人。
這個口，也只能趙義來開。
吃用這塊是真沒虧待，一天兩幹一稀，比別人家中午多頓稀的，時不時的還能見到點葷腥，甚至之前還分過兩次紅，夥計學徒們東家也給有賞，不管多少，這都很難得。
甚至那些貪心的地主或僧人借貸糧食，借出去的時候小鬥出，收回的時候卻用大斗，暗裡又等於加了息。
可不找東家借，大家又沒別的法子。
若是遇饑荒之時，那往往便是春借一斗，秋還三鬥了。”
從借一石利息一斗，到借一石利息五斗，然後借一石利息一石，再兩石三石，這些都很普遍。
“現在外面借糧是什麼利息？”
懷玉簡單的計算了下，按現在儲備的這些糧食，足夠維持千金堂現在這些員工吃到明年的夏收，而老武還從三原運來許多糧食，既有武家自家種的糧，也有收租的糧，還有些懷玉讓老武從鄉里收上來的。
“伱不給樊娘子送去麼？一回來就把人家忘了？大姐說她白天來過，送來許多東西，有絲綢錦緞綾羅，也還有雞鴨，還牽來兩隻羊呢，”
“我哪知道，你回頭問她們去，這個事情，你還是早點跟阿孃明說，既然都這般在一起了，也不要拖着。”
“這不是樊大將軍現在豳州了嗎，大娘的孃親又早不在了，我這上門提親也找不到當家做主的人啊。”
“那是你的事，趕緊去吧。”
懷玉笑着接過牛肉便去了，一會後，居然把樊玄符給領回院子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