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談着談着,大家漸漸對於崔戢刃的建議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來。
要知道這個團隊可是韓藝精心挑選出來的。
崔戢刃、長孫延、王玄道、鄭善行他們本來比較特殊,他們並沒有儒家那種君君臣臣的思想,他們身上貴族氣質更加濃厚一些,在南北朝時代,貴族是經常改朝換代,他們不具備忠於皇帝思想,他們更多是在乎自己心中的抱負,其實長安七子皆是如此,元烈虎就是喜歡衝鋒陷陣,統帥都不願意當,獨孤無月天生的帥才,但是他爲的是獨孤家家的榮耀,而盧師卦更是三度辭官,鄭善行當不當官也無所謂。
狄仁傑一開始可都是跟着韓藝混的,多多少少受到韓藝的影響,不再是以儒爲尊。
契苾何力當然是絕對忠於李唐的,當初是哭着喊着要去給李世民殉葬,但是他的思想也慢慢在發生改變,不能要求只保證皇帝的利益,也得保證他們這些大臣的權益,可不能皇帝說殺就殺,這就是因爲契苾何力年紀不小,他得顧忌自己的子孫後代。
房玄齡這麼牛,但是他死之後,房家立刻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這是很可怕的。
他們只能保一時,制度卻能夠保很久,永恆當然也是假的。
更加有意思的是,當他們確立武媚孃的前提,談什麼都放得很開,因爲不管怎麼限制武媚娘,都是可以的,並且限制的越厲害,就越是忠於李唐,這心裡也好受多了。
那麼反過來說,他們就是更加擁護武媚娘繼續主持政務。
如果是李弘立刻即位,那麼他們談得這些事情可就是大逆不道啊。
皇帝能答應他們嗎?
不可能的,這隻會引起更大的爭端。
這也是爲什麼韓藝選擇武媚孃的原因,因爲唐初不是一個腐敗的朝廷,多半大臣還是效忠於李唐,限制李唐,很多人都不會答應,也沒有道理,但是限制武媚娘,大家都不會有這些顧慮的。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武媚娘自身能力超強,且權力慾望極大。
大家開始激烈的討論這個新框架。
其實韓藝也只是給了一個框架,具體細節,他沒有說,因爲他沒有這個能力,他只會皮毛,具體怎麼去弄,還得靠崔戢刃他們。
而話說回來,崔戢刃他們缺少的就是這個框架,有了這個框架,他們立刻就是思如泉涌。
經過數日的討論,最終爲武媚娘設計了一套全新的法案。
而這套新制度的核心,就是門下省,其實門下省的職權,本來也就是負責審覈皇帝的政令,他們可以不通過皇帝政令,但是後來皇帝又弄出政事堂來,用同中書門下三品來架空三省,而新制度,就是要重振門下省的職權。
最終決定由一百個人來組成門下省,四十個地方代表,六十個精英階級,雖說這地方代表不是馬上選出來的,是要往後延兩三年,這一回只是先選出六十個精英代表,但是從這個比例倆看,就還是要繼續貫徹精英治國的理念,至於什麼民主,那不應該是人爲的現象,如果要形成民主,那應該是自然形成的。
而這精英的標準,是要求社會上的一些德才兼備的成功人士來組成,如諸葛孔明那種人就是永遠不可能被選上的,他天天臥在隆中,對於國家沒有任何貢獻,這名氣再大也是白搭,這就是避免那些書呆子以及頑固不化的士大夫進入門下省,光會嚷嚷還是不行的,什麼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死一般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這履歷中一定得有成功的事蹟。
而這個德才兼備,表明人生中不能有什麼大的污點,在大是大非上,不能犯錯,這又將大部分商人排除在外,錢大方他們是很有錢,非常成功,也對國家做出過貢獻,但是他們在德行方面都不行。
什麼是德,不就是儒家和道家的思想麼。
這等於還是維護了中原一貫以來的傳統思想。
算下來,只有如鄭善行、盧師卦、王蘊圖這類人能夠進入門下省,盧師卦也是一個商人,也是一個醫生,但他們同樣受到儒家教育。
這就是爲了保證張文灌、慕容寶節兩方的利益。
另外,這六十個精英中,有十個女人的名額,既然是讓武媚娘當政,怎麼也得給女人一個席位,就她一個女人也不好啊。
這當然是韓藝提出來的,他得讓他夫人開心。
但是這麼一個組合,就證明門下省是不具有任何行政能力的,而且這些精英也都是不拿工資的,因爲這個標準下的每個人都不會缺錢,也就是說主要得有國家責任感,才能夠進入門下省,他們平時只是一個屁民,幹自己的事業,開會的時候就來開會討論。
那些地方代表倒是能夠拿俸祿,因爲他們是常駐長安的,但是是由地方負責他們的開銷,你們要不願花這錢,也可以選擇不派,但是大家肯定都會派,這麼多人養一個人,一人多繳納一分錢都夠了。
這行政大權就還是在武媚娘手中,門下省的真正作用,其實就是保護稅制和法制,增稅的話就一定要通過門下省的同意,同時保證任何人都不能干預司法。
司法體系由刑部、御史臺、大理寺組成,刑部就是立法,但是立法也得通過門下省和皇后審查,御史臺就是監管部門,大理寺就是審判,民安局也獨立出來,但其實還是歸大理寺體系。
但是這三個部門的首長任命,跟統帥是不一樣的,統帥就是由皇后直接任命,國會只負責軍政,就是發錢,以及管理軍隊的小將官,但這個三首長,是門下省提名,但也需要皇后的批示,還有就是統帥的話,皇后是可以撤換的,而那三個首長,一旦上任,雙方都沒有權撤換他們,除非他們犯法或者生病去世。
也就是司法首長上任之後,就可以不看任何人的臉色,道理很簡單,你給我這個飯碗,我不一定要聽你的,我就是忘恩負義,但如果你還能夠將這個飯碗拿走,那我就得聽你的,如果我聽你的,幹一些違法的事,我可能會失去飯碗,那當然不會聽你的。
長孫延在談到這個議題是,他是十分的興奮,這就是他的夢想,獨立且具有權威法制國家,他不是提倡重刑法,這個有別於傳統的法治思想,還是結合了一些儒家思想。
可是令長孫延遺憾的是,最終只給予了武媚娘十年的任期,十年之後,必須要還政於太子,至於這個制度廢不廢,裡面有這麼一句話闡述,政權是一定要還給太子的,這個國家一定要有君主,這只是一個特殊時期,至於這一套制度廢不廢,將來由君主來決定,但有一個前提,就是要確保每個人不受到政治報復,如果不能保證,那就不能廢除。
也就是到時再說。
這個也是有理由的,我們今日立下這個規矩,只是爲了保護這個國家,但到底還是讓你延期十年上位,你上位不能報復我們啊。
其中也給予保護太子的條件,整個法案的頭一條規定,就是皇后的嫡長子爲唯一合法的繼承人,除非他自己願意放棄,或者身體完全無法處理政務。但只要保證五個功能健全就行,腦袋沒壞,坐得起,眼不瞎,可以說話,聽得見,那就行了,無法走路,無所謂,無法寫字也無所謂,這些事都可以讓別人來幹。
因爲李弘的身體讓人詬病,但也不能老是拿這個藉口來延遲李弘即位,這條律法就是要堵住悠悠衆口,這體質弱沒有關係,只要滿足這五個條件就行,如果無法滿足的話,那就往後延,第二嫡皇子,第三嫡皇子,畢竟皇家自相殘殺,勢必會連累大臣,尤其是在唐朝,那索性就將這規矩給定死,後面那些皇子就別做多想。
而且還規定了這尚書令一職,必須得由太子擔任,只要太子瞞十六週歲,自然就成爲尚書令。
但是尚書令是不具備實權的,只是爲了鍛鍊太子,熟悉六部的工作,因爲主要辦事的還是六部。
至於東宮的政治體系就暫時不要了,這種體制,東宮班底就不能存在,因爲皇后都不掌握軍權,如果不限制東宮的話,人家皇后也不會答應的。
實際上是爲了避免太子一套班底,皇帝一套班底,太子即位,那更加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當然會大規模啓用東宮的臣子,然後又開始與老班底爭鬥不休。
當然,就目前爲止,這只是他們的計劃,還得徵得各方的同意。
而首先就應該徵求李弘的同意。
這也是大家的共識。
因爲這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李弘,他要不同意,那就目前的制度而言,也不能勉強,如果勉強的話,就成爲謀朝篡位了。
這個重任自然又落到韓藝身上,誰讓這是韓藝的強項呢。
東宮。
“殿下,這事情遠比臣想象的要嚴重的多。”
韓藝是面色凝重的向李弘說道:“我們的國家正在分裂,不管是朝中,還是民間,大家都是對立着,而且已經到達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除非動用武力,否則的話,是難以讓他們罷休的。”
李弘惶恐道:“動用武力?”
一旁坐着的郭瑜,不禁眉頭緊鎖。
韓藝點點頭,道:“想要保證太子你順利即位,那就必須出動禁軍。臣跟他們都是談過的,並且不斷在派人與他們交談,可他們始終無法信任彼此,都認爲自己放下兵器,那勢必會任人宰割,對方也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他們是堅決不肯退讓。
可是...可是目前而言,大唐已經是命懸一線,一旦長安爆發戰爭,極有可能會導致我大唐四分五裂。因爲中原之外的地方,都已經被打得是山窮水盡,他們正如同一頭頭餓狼,在邊上虎視眈眈的盯着中原,臣來之前,是向他們保證過的,一定會支援他們的,但是一旦開戰,就沒法支援他們,而他們也勢必會進入中原來搶奪糧食。”
李弘立刻道:“這如何使得。”
韓藝道:“但這就是目前的局勢,其實國庫已經虛弱到打不起來任何一場戰爭,哪怕規模再小,尤其是在失去商人的支助之後,如果開戰,就還必須向百姓徵稅,那麼必將天下大亂,”
李弘緊鎖眉頭道:“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呢?”
“臣是無能爲力,因此臣找來朝中一些中立的大臣想主意,也就是崔戢刃、狄仁傑他們,他們倒是想出一個辦法來,臣暫時還不知道,這個辦法能否令雙方同意,但是臣認爲,不管我們想出什麼辦法,首先得徵得太子你的點頭。”
“什麼辦法?”
韓藝立刻從自己的公文包裡面拿出一道奏章,給李弘呈上。
李弘接過來,立刻就看了起來,突然,他眉頭一皺,詫異道:“讓我延遲十年即位?”
郭瑜聽得當即面色一驚。
韓藝嘆道:“他們認爲目前而言,首先要做的就是以保護李唐的江山爲先,而當前的情況,必須要慎重處理好每個細節,否則的話,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他們一來認爲,太子在這時候即位,對於太子也不公平,因爲現在誰也不敢保證能夠處理好所有的事,二來,他們認爲太子恐怕沒有這麼多精力去處理這些事務,如果太子拼勁全力,又怕會如先帝一樣,身體無法負擔的起。三來,從一開始就是皇后在主持政務,如果能夠延續皇后的政策,可能效果會更好一些。
但是他們也不是擁護皇后,他們還是擁護太子的,因此還改動了臨時約法,設定了一系列的制度,來限制皇后的權力,將所有的權力都封鎖在門下省,保證太子不受到傷害,等到太子你即位之後,再交還給太子。”
李弘沉眉不語,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郭瑜道:“殿下,可否給臣看一下。”
李弘急忙給郭瑜遞了過去,又向韓藝問道:“如果規定我做尚書令的話,那尚書令你?”
韓藝道:“根據崔戢刃他們所言,如果我繼續擔任尚書令,那我的權力就太大了,可以破壞他們改動過的臨時約法,因此必須讓我卸下尚書令一職,我也願意爲了太子而致仕,但如果太子還需要臣的話,臣還是會繼續擔任戶部尚書,輔助太子的。如果不需要臣,臣也可以致仕回家。
臣希望太子你明白,臣絕對是擁護太子的,不管太子你做出任何決定,臣都是支持太子,只不過在太子你沒有決定之前,臣不能夠表態,臣若表態,兩邊肯定會打起來的,而且這只是一個備選方案,臣還是會不惜一切代價,說服他們兩邊停止爭鬥,共同輔助太子的。”
李弘稍稍點着頭,但是臉上顯得是猶豫不決。
畢竟這皇位是近在咫尺,你讓他再等十年,這很殘忍啊!
郭瑜突然道:“爲何要設定十年的期限?”
韓藝嘆道:“首先,誰也不敢確定,什麼時候能夠恢復過來。但是最主要的,還是爲了避免中原內戰,我和契苾將軍都提議三年,但是崔戢刃他們都認爲三年的話,無法給予慕容寶節他們足夠的安全感,他們如今已經到達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且百姓也已經分裂了,這是短時間內,難以癒合的,必須得花很長的一段時日,才能夠讓這分裂的百姓又再重新融合在一起。而且,十年之後,太子也纔剛剛而立之年,這身體、閱歷,都是在最鼎盛的時期,正是即位的最好時機,而皇后的年紀剛好也到了該享受兒孫之福的年紀。”
郭瑜稍稍點頭,又看了眼李弘。
李弘向韓藝道:“我...我要考慮一下。”
韓藝點點頭,道:“但是臣只是先給太子過目,臣也沒有把握說服那些人,因此,不管太子答應與否,都得做好應對任何情況的準備。”
李弘嗯了一聲,道:“多謝尚書令提醒。”
韓藝道:“要是太子沒有其它事,臣就先告退了。”
“尚書令慢走。”
等到韓藝離開之後,李弘便向郭瑜問道:“老師,你怎麼看?”
郭瑜掙扎半響,嘆了口氣道:“尚書令言之有理,如今中原之外的地方都已經是一片廢墟,那裡百姓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如果中原再爆發戰爭的話,這後果是不堪設想,極有可能天下大亂,殿下你的身體可能無法支撐下去,我仔細看了看這一套新的制度,的確設計的非常的精妙,可以很好的限制住皇后,甚至每個大臣的權力,又能夠保證權力不集中在任何一個人的手裡,看得出,他們的確是費盡了心思,要保證太子你將來能夠順利即位,只不過這需要讓太子你再等待十年,這還得太子你自己拿主意。”
李弘沉思半響,突然道:“老師,其實我根本沒有選擇是麼?如果國家都亡了,那我當不當這皇帝,又有何意義?而且,這隻會令天下蒼生生靈塗炭。”
郭瑜緊鎖眉頭,撫須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