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麼?”
韓藝皺眉道。
程咬金沉默不語。
韓藝道:“老將軍,在晚輩看來,我們都是陛下的臣子,僅此而已,但唯有晚輩能夠理解老將軍內心的痛苦。”
程咬金瞧了眼韓藝,又低眉思忖片刻,突然嘆了口氣道:“若只是老夫一人,老夫豈會懼怕他王文度,只是---。”
說着,他又嘆了口氣,坐了下來。
韓藝也蹲了下來。
又聽程咬金道:“王文度不可怕,可怕的是後面隱藏的鬥爭。韓藝,你說爲臣大忌是什麼?”
韓藝稍一沉吟,道:“受皇帝猜忌。”
“不錯!”
程咬金道:“想來陛下這一回沒有讓李勣來,而選擇讓老夫來,其中原因你也清楚。如今老夫對王文度聽之任之,回去之後,最多也就是被陛下判一個貽誤軍機,大不了也就是解甲歸田,可是老夫若不聽王文度的,這後果就可大可小了。”
韓藝皺眉道:“可是如此大好的局勢,難道老將軍就願意這麼白白放棄。”
“我如何會願意!”
程咬金老目微微有些溼潤,道:“但是我不得不顧及我這大家子人,我不得不顧忌朝中的那些老友,這政治鬥爭的殘酷,你是不知道,可是老夫是見得多了,不瞞你說,老夫這回是真的怕了。這伴君如伴虎啊,我不清楚陛下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怕我立下大功回去,還是希望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讓老夫告老還鄉。我老程家一門忠烈,對於李唐王室忠心耿耿,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老夫只盼望着莫要連累了他人。”
韓藝聽得低眉沉吟起來,心想,這程咬金表面上大咧咧的,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心裡卻比任何人都看清楚一些。
如今程咬金的地位是非常尷尬,他雖然看上去是中立的,是忠於李治的,但其實不然,他一直以來跟關隴集團的成員都非常好,什麼李靖、于志寧、侯君集、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等人都跟他關係不錯,他其實也是關隴集團的一員。如今李治將關隴集團壓下去了,長孫無忌也交權退位了,但是長孫無忌其實不掌兵權,唯有程咬金握有兵權,而且程咬金經歷了玄武門之變,以及後來的諸王爭儲,又是他保衛李治登基,他在長安禁軍中威望最高,李勣也比不上。
如果李治不信任他了,那麼李治不可能還讓他掌管長安的十六衛軍。
但是程咬金不是一般的人,那是開國功勳,戰功赫赫,地位非同小可,當今世上,唯有他能夠與長孫無忌、李勣拼一拼,李治要處理他,非常麻煩,要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隨意撤換的話,會引起軍中的不滿。
如今軍中最爲流行的說法,就是王文度嫉妒蘇定方的功勞,因而僞詔。
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這人一旦嫉妒起來,那真的什麼也幹得出,但是一般人不會做這蠢事的,僞詔可是大罪,而且這紙是包不住火的,回去就極有可能真相大白,可見這密詔極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皇帝傳密詔給王文度的用意是什麼,韓藝認爲不太可能是來幫倒忙的,因爲這一仗對於李治而言,意義重大,因此韓藝覺得王文度還是有嫉妒之心的,現今的功勞都與他沒有多大的關係,大功肯定是程咬金的,下面就是蘇定方,他此時拿出密詔奪權,一旦他的策略成功了,最大的功勞就是他的了。
可這只是韓藝個人認爲,這皇帝讓程咬金領兵出征,卻暗中授予王文度密詔,這難免會讓人多疑。
如果程咬金不遵從的話,萬一有一個差錯,那就是違抗聖旨,基於當前朝中局勢,這一來,說不定真的會掀起腥風血雨,許多開國元勳都會受到牽連,包括程咬金這麼大一家子人。
程咬金不敢賭啊!
因此他選擇遵從皇命。
韓藝道:“可是若縱虎歸山的話,將將患無窮,到時又得派兵來征討,這可不是串門,我大唐將士來此一趟,就會有無數性命犧牲,難道老將軍願意見到這一切發生?”
程咬金嘆道:“我是臣子,臣子就得服從君主的號令,除非---!”
韓藝道:“除非什麼?”
“除非你也有陛下的詔令。”程咬金的目光閃爍着狡詐。
“我撒尿去了!”
韓藝頭一偏,轉身離開了,心裡大罵,這老狐狸,想拉我下水,門都沒有。
程咬金也真是算計到骨子裡面去了,他說這麼多話,就表達一個意思,我是忠於李治的。不管怎麼說,韓藝是李治的人,程咬金再欣賞他,也不會給他掏心掏肺,他想明哲保身,但他又想慫恿韓藝上去。
可韓藝真是一個押糧官,來這裡就圖一點功勞,本都應該功成身退了,他的前途一片大好,怎麼可能出這風頭,當真不要命了麼。
只可憐那些大唐將士,在這大雪天,推着輜重進軍,已經毫無士氣可言了。
韓藝看在眼裡,憂在心頭,只嘆這人心叵測啊!
幾日過後,大軍來到了一個名叫恆篤城的地方,這還未開打,城內的粟特胡人開城請降,也就數千人而已,如今這局勢,還打個屁呀,東突厥亡了,西突厥也是奄奄一息,當然是歸順大唐。
這對於唐軍而言,也算是一種安慰吧,因爲這要打起來,還真不一定,畢竟現在唐軍士氣非常低落。大軍入得城內,稍作整頓。
韓藝喜歡各地的風土人情,他也沒有什麼可整頓的,於是帶着小野四處逛遊,這突厥的城鎮,自然無法跟大唐相比,光城牆就不知道矮了多少,充其量也就一土城,但是風土人情還是挺有觀覽的價值。
“特派使,大總管讓過去議事。”
正當韓藝興致正高時,一名士兵急忙忙走了過來,向韓藝說道。
“讓我去議事?你沒有搞錯吧?”
“這是大總管吩咐的,卑職怎敢弄錯。”
這老狐狸真是惦記上我了!韓藝點點頭道:“我這就去。”
他心想我不接招就是了,你能奈我何。
來到城中最大的屋內,只見裡面坐了不少人,這些將軍見韓藝來了,還顯得有些驚訝,他們是要準備商量下一步計劃,韓藝來幹什麼。
程咬金也沒有做聲。
韓藝往門口的椅子上一坐,你們愛咋地咋地。
那些將軍們見程咬金、王文度都未說話,也就由他去了。
會議剛一開始,蘇定方就站起來質問王文度道:“副總管,如今我軍聽從副總管的建議,集結大軍,結陣前行,可未見敵人來攻,反而導致我軍士氣不振,馬餓兵疲,此時若敵軍前來,我軍即敗。”
他已經豁出去了,他沉寂了二十多年,就等着這次大戰能獲得足夠的功勳,誰知道到手的功勞就要這樣被生生斷送,萬一軍敗搞不好回京之後還會擔上不小的罪名,這怎麼能不讓他心急如焚?反正他五十來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不少將軍紛紛點頭。
王文度瞧了眼蘇定方,神色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蘇將軍言之有理,我未料到賊軍如此膽怯,我軍士氣的確有些低迷,這也是我今日叫各位將軍前來的原因,我有一法可提升士氣。”
現在程咬金已經是一個傀儡了,都是王文度在做主。
衆將士一愣,有些摸不準情況。
總管蘇海政問道:“不知副總管又有何良策?”
語氣中帶有鄙視之意。
王文度又道:“城中這些粟特胡人反覆無常,不可信也,等我軍走後,他們定當又反叛,因此我打算將他們都給殺了,將他們的資財分給將士們,從而激勵士氣。”
程咬金聽得眉頭一皺,面露焦急之色。
韓藝聽得震驚不已,下意識道:“這個---副總管,你剛纔說都殺了?”
王文度點點頭道:“不錯!”
韓藝道:“這城裡可是有好幾千人啊!”他這一回真心嚇到了,屠殺幾千人,他還真未親眼見過。
王文度哼道:“那又如何?倘若他們倒是又反叛,朝廷又得派兵前來征討,他們死,總比咱們的人死要好。”
韓藝這個外來戶頭一回感受到戰爭的殘酷。
一個將領道:“副總管這話在理,這些人不值得留,殺了省事。”
又有兩三個將領紛紛附和。
殺人不是他們所求,他們求得是財,將這些人都給殺了,那麼整座城池的財物都是他們的了。
因爲唐朝有胡人的血統,尤其是軍中,其實李靖、侯君集他們也都幹過這事,
蘇定方立刻站出來道:“倘若如此乾的話,那便是自己當賊,又怎能說是討伐叛逆?”
裴行儉也道:“如今我軍可還未消滅叛軍,若是濫殺無辜的話,只會將周邊那些本想臣服我大唐的部落推向阿史那賀魯,以及前面臣服我們的部落恐怕也會爲求自保,與我們爲敵,這麼做只會讓我軍陷入孤軍的境地。”
王文度哼道:“這些胡人毫無誠信可言,先帝在世時,待他們如子民,可是結果又如何?既然他們敬酒不喝,只能讓他們喝罰酒,讓他們以後再也不敢作亂。此事我已經決定了,毋庸再議。”
蘇定方急忙向程咬金喊話道:“大總管,咱們不能這麼做啊!”
程咬金不是真的傀儡,軍中將士還是聽他的,只是程咬金自己甘願當這傀儡。
程咬金眼皮稍擡,瞧了眼蘇定方,但是他的餘光卻瞧向韓藝,見韓藝眉頭緊鎖,低頭沉吟着,思索半響,向王文度道:“副總管,如今我大軍剛到,還未整頓完畢,是殺是留,我看也不急於一時,何不等我們將下一步計劃擬定好,再做決斷。”
王文度眼眸晃動了兩下,道:“好吧。”
......
“那個副總管竟幹蠢事,我師父曾也說過,屠殺亦非不可,但是有一種屠殺是最不可行的,就是在戰爭的過程中施行屠殺,那姓裴的說得就挺對的,我們都還未徹底佔領這裡,就行屠殺的話,這會激怒周邊的百姓,到時他們衆志成城,我們最終只能無功而返。”
小野小手託着下巴,臉上稚氣未脫,卻說着極其成熟的話。
韓藝聽得微微皺眉,面露愁色,暗想,要是這麼做的話,那些胡人不得恨我們入骨,我的貿易計劃必將受到極大的阻擾,道:“看來我終究還是逃不過老狐狸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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