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緊接下來的反應卻是:小心,大意不得,定必有人在監視着我們,要是露了形跡,不但自己前功盡棄,而且還會連累唐方。
自從進入了“龔頭南”之後,他幾次都差點給“五飛金”的人拆穿,在嚴密監視和一直在爲自己所不欲爲的事情的壓力下,徐舞之所以能堅持不畏縮、不崩潰,完全是因爲要達到一個目的──救出唐方。
──身入虎穴,就只爲了唐方。
──只要能救唐方,化作飛灰他也願意。
而今千思萬想的,終於讓他見着了。
但他不能表示驚。
不能表達喜。
甚至不敢相認。
(要是“五飛金”的人故意讓我見着唐方,觀察我如何反應,如果我一激動,那就前功盡棄了!)
他強忍着喜悅以致牙齦溢血。他的心臟在大力撞擊胸骨。她清減了。她比以前憔悴了。困在這兒,她一定會很不開心的了。我該怎麼告訴她:我一定會救她出去呢?
唐方認出了他,好像見到親人,笑了起來。
音容依舊桃花。
笑意喚起陽光泛花。
──那是徐舞期盼已久的一刻……
可是,此際,他只能冷靜的、淡定的、不動聲息的、簡直是臉無表情的,向她伸了一伸右手食指。
──這一指裡算是招呼嗎?
(這一指裡的千言萬語,唐方可聽懂?)
不懂。
一隻青蛙跳下水,發出的正是這“不懂”的一聲。
──看唐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隻頑皮的貓,正在追撲蝴蝶。
雖然只相隔了一座荷塘,但徐舞卻覺得,他們卻仿似隔了一個朝代:在水一方的佳人彷佛是在唐朝盛放時候的一位小方,而他自己,卻不幸的正在宋代的一隅枯萎着。
不管如何,自此以後,徐舞就更全力以赴:他花了好多時間,取得唐堂正的信心,弄懂了如何才從這裡走進來、如何才從這裡走出去。他也逐漸消減了唐拿西對他的猜疑,慢慢弄清楚了用什麼方法纔可以跟外面的人取得聯絡。他到現在還找不到唐老奶奶和唐悲慈在“五飛金”里布下的“臥底”,但卻能取得唐小鴨的友情,從他口中得悉:唐方武功已恢復,但因患病,始終不能痊癒。這病不大能見風,也不可長途跋涉,否則就會暈死過去,所以唐方只好留在這裡,等病情好些再走。
徐舞知道,他們不會讓唐方病好的。
他要通知唐方,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在等待良機。
──唐方有病在身,他不能冒險。
──要只是他自己一人,別的可能力有未逮,但若說逃此地,絕非難事。他把消息千方百計的“送”出去。
──唐悲慈不讓他知道在“五飛金”裡的內應,可是又很渴聽知道多一些徐舞在裡面送出來的消息:因爲這些消息,其實就是敵人的情報。
除了莊頭北的唐悲慈之外,徐舞確然知曉:他還有一個可信的朋友,帶領着一隊人馬,在等待着他的消息,關心着他的安危。
那當然就是“山大王”鐵幹。
──在計畫準備要進行的時候,山大王就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告訴了他一句話:“別忘了,外面還有我山大王!”他說話時以眼睛看進徐舞的眼睛裡。直至現在,徐舞似乎仍然可以感受到眼裡和肩上猶有餘熱和遺痛。
他知道山大王雖然討厭女人,但卻是真情、熱情且豪情的男子漢。
他知道鐵幹說的是真話。
徐舞保持跟外面互通消息的方法很特別。
──饒是“五飛金”防守得如許之密,縱是一隻信鵑也飛不進來,一隻靈犬也溜不出去,可是,徐舞一樣有辦法外界保持聯絡。
他靠的是蟻。
螞蟻。
──小小的螞蟻,大大的本事。
一隻螞蟻銜着一粒米。
每一粒米上他鏤刻了一個字。
訓練魚鳥蜂蟻,一向都是他的拿手本領。
在米上鏤字,更是他的絕門功夫。
──所以他能遣螞蟻把他鏤刻了字的米粒一隻一隻一隻一隻的順序“銜”出去,而外面自有人接應。
“山大王”派了“佐將”老魚和“佑將”小疑,唐悲慈派了“燕子鑽天”唐催催就匿伏在附近,還佈下了人手。
於是徐舞千方百計,想盡辦法,殫精竭智,處心積慮,就是在策劃安排一件事:
──如何才能把安全的唐方救出去。
爲了不露形跡,他決定要沉得住氣。
──沒有到最後關頭,甚至也不讓唐方得悉。
至少,以唐方的性子,只要她不知道一直在身邊相處的竟都是害它的人,她反而落得安靜,不致節外生枝。
徐舞迫不及待的在等。
等那一天。
──救出唐方的那一天。
那一天幾時纔來臨?
──到底有沒有那一天?
可是唐方並不知曉這些。
她並不知道箇中有這麼些周折。
──她覺得大家都待她很好,她只是自己不爭氣,一病便糾纏個沒了。她想回唐家堡,她要闖江湖,但唐拿西勸阻、唐堂正也不贊同,她相信他們都是爲了她好。她只不過覺得有給人監視的感覺──誰監視她呢?說來全沒來由,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但她是個敏感女子,因爲這種毫無道理的感覺,她寧可暫時不練“潑墨大寫意”和“留白小題詩”這兩門絕技──雖然,這兩種暗器手法一定要天天、常常、時時的練習方可以。就練得要像用牙齒來咀嚼食物用胃來消化吃下去的東西一樣自然自如。
不過她總覺得“有人在注視我”。
──這兩門絕藝是唐門之秘,如果泄露,極可能按門規處死:當日,她的七表兄唐求因泄露了打造“心有千千鏢”的秘法,是以被處“極刑”。
這點使唐方想到就心悸。
所以她一直沒在這已日漸熟悉的陌生環境裡修練這兩門絕技。
她的武功雖已恢復,已經可以運動使氣了,但元氣還十分衰弱。
這使她十分沮喪。
──那天,在荷塘,她見到那個人,明明是相識的,他卻裝模作樣,還對自己伸了一隻手指,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也許,當日他敗在自己手裡,有點不好意思見到她吧。
才一小段時候不出江湖,好像什麼都不一樣、啥都變了模樣了:唐方這樣一想,就更覺得煩厭了:唉,這場病,幾時纔會好呢?
逐而漸之,那天荷塘對面的那個人,見面多了,態度也自然了起來。可是唐方總覺得他神情閃縮,總要等到沒有旁人的時候,纔會過來搭訕幾句。
“唐姑娘,還記得我嗎…我是徐舞啊。”
唐方本想不睬他,但見他那種因強抑激動而掙得滿臉通紅、語音顫抖,又有點於心不忍,便道:“徐……舞?對了,你就是那個邊跳舞邊放暗器可是還是敗了給我的人。”她笑嘻嘻的說,“後來你還一直給我猛鼓掌呢!”
徐舞爲唐方記起他而感動得熱淚盈眶。
唐方笑問他:“那天,我想跟你招呼,你古里古怪的,像不認得人哪!對了,一風亭之後,你到那兒去了呢?還有沒有參加擂臺賽?又吃了敗仗了吧?”
唐方問得全無顧礙。
徐舞卻一時答不上來……。
──還是沒變,這傢伙不是半瘋不癩,就是必有古怪!老是眼淚汪汪,不然就是滿臉通紅的,說話一吞二吐,有頭沒尾,平時閃閃縮縮、遮遮掩掩的,一旦稍微理睬他,他就像要哭出來似的,得要小心提防着!
她準備下次見着花點月的時候,打探一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別教人混了進來,在三家聯盟的重地裡搞風搞雨。
她只想到去問花點月,卻並不想問其他四位當家。她覺得雷以迅太深沉,唐堂正太不耐煩,唐拿西總是不會給人正的答案,溫若紅只顧飲酒,太過柔弱,無怪乎連這場病都老是醫不好──還是花點月談起來比較投契些。
──除了說話不喜歡看人(我還不夠漂亮讓他看嗎!)之外,花點月有禮體貼,而且從來不擺架子,自從那次“拜會”之後,花點月親自到“移香齋”來,遠比她到“大方堂”見他多些!
唐方心裡記住了這件事。
可是在再見到花點月的時候,她卻沒有問。
──因爲這一回“見面”,一“見”上“面”就已經動手了,唐方在羞忿中那還記得曾有個苦命的徐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