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錦兮隨清漱一路回了蘭苑。遠遠的便瞧見外頭有人提了盞琉璃燈,翹首以盼。
唐錦兮不由一笑:“果然近朱者赤,跟着清漱你,小芽倒學規矩了,這般懂事,還曉得出來迎接我了。”
聽她說,清漱便擡眸一望,身子卻不由一僵。唐錦兮隨着頓下步子,回頭詫異地瞧了她一眼。只聽身後喚來清脆一聲:“姐姐。”
轉眼間,便有個嬌小的身子匆匆忙忙的跑來,待行到跟前,瞧見唐錦兮,卻不由一怔,急忙小心行禮,甚是畢恭畢敬。
唐錦兮打量了她一眼,她的身形年紀都和小芽差不多,難怪她剛會認錯。剛聽她喊清漱“姐姐”,確實偶有一次聽過清漱提過她的妹妹,說是一起在府裡伺候管氏,管氏死後,姐妹二人本是被指派去別房伺候,可她受管氏之託執意留下照顧唐錦兮,她的妹妹卻被分配去了別處,兩人分離後,又因唐錦兮突然被送走,清漱隨着離開,便再也沒有相見,如今算來也有七年。
七年前,她該還是同如今的唐瑤這般大,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娃娃,一人待在這深宅大院中,念起親人該是何等滋味?
唐錦兮蹙了眉頭,睨着她那張白淨慌張的小臉,突然認出她是先前站在唐攸身旁打傘的丫頭,她同清漱有這層關係,想必在唐攸那好過不了。
不想清漱擺起臉來責備:“清雨,那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清雨小臉一皺,擡眸睨着她,一副委屈的模樣:“這麼多年了,朝思暮想,清雨終於盼回了姐姐。”
看她這副泫淚欲滴的模樣,清漱終是忍不住,軟了聲音:“傻丫頭。”
看兩人這會扭捏的模樣,直挺挺地站着,也不上前抱頭痛哭一番什麼的。叫唐錦兮看得很是捉急,跳着湊上前,捧臉問道:“站這裡做甚?黑燈瞎火的,相看兩茫茫?”
清雨本皺着一張小臉,淚眼滂沱,卻被她歡快的語氣惹得“撲哧”一笑,驚覺過來,忙捂了嘴,只露出兩隻漆黑明亮的大眼,膽顫地瞧上唐錦兮幾眼,又不安地睨着清漱。滿腦子想得都是白日裡唐錦兮盛氣凌人的模樣,當衆斥了唐攸,便是姜氏也不放在眼裡,如今,自己居然毫不掩飾地當着她的面笑,想來是活得不耐煩了。若是唐攸小姐,早命人扇耳光子了,也不知這錦兮小姐是個什麼性子,會做什麼處罰?
也不知一會的功夫,清雨便落了那麼多忐忑,見二人皆不應話,唐錦兮“咂吧咂吧”嘴,很是無趣地揮揮手走了,只是邊往院裡走,邊絮絮叨叨地開口:“要敘舊回屋裡頭,今天折騰一天,我可是累了,一會讓小芽點了爐子,你們也好坐下好好聊會話。清雨你餓麼?一會可讓小芽拿點她的寶貝酥糖餅給你嚐嚐。那丫頭摳得很,你記得多要些來允我一些……”
後面的話聽不清了,清雨卻早被她那番言辭震的目瞪口呆,直楞楞地回頭,瞧向清漱,只覺清漱也很是習以爲常,同她輕點了下頭,隨即邁開步子朝屋裡走去。
清雨拍拍臉頰,混沌的腦子才清楚了幾分,忙撿着裙襬,小跑着隨清漱進了院子。
剛進了屋子,小芽便躥了出來,湊着鼻子,貼着唐錦兮使勁地嗅了嗅:“包子,肉包子,還是兔肉包子。太香了,小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偷吃也不帶上我。”
小芽這副深惡痛絕哭訴的模樣,倒把剛踏門而入的清雨又嚇得一愣,這錦兮小姐下頭的婢女着實膽大妄爲了些!清雨偷偷睨了唐錦兮的神色,卻見她面上無謂,乾笑了兩聲,一手矇住小芽的臉推開:“胡說什麼呢!別胡鬧了!這是清漱的妹妹,她們難得重聚,你去把爐子端到清漱屋裡,讓她們好好說會體己話。小姐我累了,得回房裡歇息歇息。”
聽唐錦兮這麼一說,小芽才注意到門口立着的清雨,友好地同她一笑,才又憤憤地嘟囔着去點爐火。
清雨怔了怔,卻聽聞她聲音脆耳,抑揚頓挫,咬字清晰地嘟囔着:“燒雞腿、醬悶肘子、糖醋魚、油燜大蝦、清蒸蟹……”
唐錦兮卻是望着她的背影,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打了聲哈欠,才一頭鑽進了裡屋。
不知怎得,清雨莫名覺着好笑。
突地聞見清漱輕柔地喚了聲她,清雨回了眸子,卻瞧見清漱蹙着眉看她,神情裡有無奈有心疼。惹得她眼眶一紅,淚珠子就滾落了下來。
唐錦兮與清漱的屋子只隔一面牆,不時有低低的泣聲傳來,伴隨着聽不真切的絮叨聲,也不知道清雨何時離開,只知道清漱房裡的燭火亮了一宿。
許是不適應,夜半,唐錦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日便被一陣尖銳聲刺得耳膜疼痛。
“叫你家小姐出來,要我們小姐侯那麼久,到底是何意思?”
唐錦兮無奈地揉了揉耳根,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子裡。清漱這話還真是靈驗,果然不得安生,這大清早便來鬧,這幫人也真是清閒。
屋外那尖銳嗓子卻不依不饒:“我看分明是你們有意推拖,難不成要擺了架子才能彰顯她唐大小姐的威風來?”
唐錦兮悶在枕子裡無奈地笑,這下人說話真是沒個頭腦,即便她真要一派跋扈蠻橫,也輪不到她一個下人說事,擺明了要踩她這大小姐的銳氣,也罷,那便讓你好好瞧瞧我這唐大小姐的威風!
翻身而起,只着了單衣,便隨手披了白絨的大麾,髮髻也不綰,脂粉也不抹,她便一腳踹開了門,出了屋子,撇了眼衆人,在繡墩上大咧咧坐下。
屋外倒真是熱鬧,唐攸領着一干僕婢,眉眼着笑,淡淡然地瞧着她。倒是她底下那羣丫頭,好不囂張,瞥了她一眼,不由嗤了聲:“這衣冠不整的樣子哪裡有小姐模樣?”
她雖壓低嗓子,唐錦兮到底是認出她的聲音來,是剛那把尖銳嗓子的主人。
“蘭珠,不得胡說。”唐攸不鹹不淡地斥了她一聲,一雙眸子卻是輕蔑地瞧着唐錦兮,眼底的鄙夷顯而易見。
唐錦兮“嘖嘖”了兩聲:“攸妹妹,這就是你不對了,這下人怎麼能這般管教。”語頓,她擡腳踢了踢,倚在她邊上,抱着鐵罐子,心無旁騖低頭嗑着瓜子的小芽,嬌嗔道,“小芽,別嗑了,替我賞那丫頭兩耳光子,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好讓她長長教訓。”
唐錦兮說話這般不客氣,唐攸當即紅了眸子,擺臉厲聲斥道:“唐錦兮,你敢!”
唐錦兮聳了聳肩,撿了小芽塞給她的鐵罐子裡的瓜子,慢條斯理地嗑起來。用眸子睨了睨一臉“奸笑”着靠近蘭珠的小芽,不緊不慢地應道:“她敢。”
蘭珠是唐攸手下的大丫鬟,平日也是囂張跋扈的性子,哪肯乖乖妥協叫一黃毛丫頭扇了耳光子,見小芽靠近,她倒毫不畏懼,伸了手便想朝她招呼去。
不想小芽這丫頭看着模樣稚嫩,力氣卻大得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聽“咔嚓”一聲是骨頭脫臼的聲音,蘭珠疼得額頭冒汗,耳朵又被扇得“嗡嗡”直響,兩眼一花,才發覺臉頰上火辣辣地疼。
衆人一驚,卻是沒瞧清小芽何時動的手。便見她扔了蘭珠的手臂,不急不緩地走回,同唐錦兮回道:“回小姐,打完了。”
唐錦兮讚許地點了點頭,眉開眼笑着把鐵罐子塞回給她。
唐攸看着,氣得渾身發抖,口不擇言:“唐錦兮,你可真是本事!敢當着我的面這麼教訓我的婢女,你當真以爲你還是從前那個所謂的唐大小姐麼!”
唐錦兮聽她一番怒不可遏,眉眼卻是風輕雲淡地一笑,抖抖衣襬起身,淡笑着看她,眉眼卻是犀利:“攸妹妹,我既然喚你一聲妹妹,你即便脫去庶女之籍,也得尊名排輩,我唐錦兮的名字可是你喚得的!”說到後面,唐錦兮早已眉眼含霜,一臉正色。
唐攸臉色變了幾變,張了張口卻說不出隻字分辯之詞來,拂了把袖子氣呼呼便走。
蘭珠憋紅了一張臉,雖有不怨,卻只能幹瞪了小芽一眼,咬牙託着手腕,急步匆匆跟上。本一屋子的人轉眼人去樓空。
沒了這團烏煙瘴氣,唐錦兮緊了緊身上的大麾,便想鑽回屋裡繼續會會周公。
“吱呀”一聲,清漱卻推了門出來,清冷的眸子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這事不會這麼完了。”
唐錦兮抱着臂,冷冷淡淡地笑:“怎麼?她還想怎麼折騰?難不成得拂了她的意纔好?”
清漱這會卻是擡頭望她,聲音一如往初的平淡:“以前小姐性子懦,向來不與二小姐爲難,即便二小姐是庶女身份,卻仗着老爺的慣寵,自小性子便蠻橫難纏,沒人敢拂她的意。”
唐錦兮不鹹不淡地“哼”了聲:“以後不會了,這家裡總得有個人管教管教那野蠻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