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在此喧譁?”馬管事好歹也是外院有頭有臉的人,叫親戚們看了笑話,只怕夫人會怪罪,便搶先一步,趕到了事發現場。
“呦,是馬管事。”
一個輕佻而張狂的聲音帶着些笑意,應了馬管事的質問,明夏定睛一看,便見一個眼窩深陷、面白無鬚的年輕男子,正笑呵呵地走了出來。
“呦,是五少爺,奴才見過五少爺。”馬管事心叫不好,這五少爺盧莞乃是大老太爺的親孫,又是盧府中現在府內唯一的孫少爺,平時就愛胡作非爲,最是不服管教,又愛欺辱下人的,現在讓他給碰上了,管又管不了,不管又要受罰……唉,今天怎麼這麼倒黴?
明夏越過那位很可能是她表哥的五少爺,便看見了捂着張臉半坐在地上的陳震,他的身後,是臉色蒼白而欲加冷然的嫵媚,和怒目圓睜的雲柏。
哦,賣糕點的,饒了她吧,怎麼又是一個好色之徒?
“原來是五表哥,妹妹這裡有禮了。”明夏福了一禮,又若無其事地瞧了陳震一眼,向那五少爺道:“表哥,是我家的夥計惹着了您麼?那我回去一定辭退了他,妹妹先在這裡給表哥賠罪了,表哥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跟妹妹一般見識了,如何?”
那盧莞沒想到這個自稱是自己表妹的小丫頭,竟是那個絕色美人的小主人,而且一上來就避重就輕,“歪曲事實”,硬將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一時間他竟不好駁了這丫頭的話,畢竟,人家自稱“表妹”,這又是在府裡,倘若在府外,他還能爲所欲爲,府內他卻不敢,先不說他的祖父是個老頑固,就是祖母,雖然心裡疼他,但凡是他惹了禍,祖母總說要給別人一個交代,每次總少不了一頓罰,有時候還要去祠堂跪一整天……因此,盧莞雖是猖狂,現在卻有所顧忌,思忖半天,又看了看一旁冷然的嫵媚,心中實在捨不得,便笑道:“原來是表妹,表妹幾時來的?住的可好?見過幾位祖父祖母們了麼?”
“都好,謝謝表哥關心,大佬佬安排的很周到。我和孃親是今天剛到了,除了大姥姥,別的外祖父母都還沒見。表哥貴人事忙,妹妹就不耽誤你了,妹妹正好要跟夥計丫環們交代些事情,表哥,若是無事,妹妹就先帶他們去了。”明夏一見盧莞打起精神應付自己,心知他是不肯放手,便有些怒意,話裡就帶出一些凌厲來,轉而看看一旁如弱柳扶風的嫵媚一眼,心中卻哀呼了,這可真是禍水啊禍水……
盧莞被明夏最後的凌厲驚到了,但細看去眼前的不過是個十幾歲的毛丫頭,立刻又氣焰囂張了,嚮明夏涎着臉笑道:“表妹,你要走,行,不過,表哥我有個請求,還望表妹成全。”
來了……明夏卻不答言,只是冷冷地望着那個色膽包天的表哥,很有一種衝動,想叫了力奴來再伺候他一頓……
“表妹,你不要這麼小氣嘛,表哥的請求很簡單,”一指嫵媚,盧莞道:“我看你這個丫頭生的好,就讓她跟了我……要不,就伺候我一天,一天足矣,怎麼樣?到時候表哥不會虧待你的,如何?”
做夢呢……明夏望了望嫵媚,見她神色間全無懼意,只是神情更加冰冷,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是一種冷冽的冰意,便好笑地回了一眼,又向盧莞笑道:“能爲表哥效勞,妹妹自是樂意之至……”明夏這話一說,果見雲柏陳震和嫵媚,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來,而那盧莞聞言,眼睛卻都亮晶晶的,明夏失笑一聲,道:“但是,嫵媚是沒有賣身契的,她在我這裡,也跟個夥計似的,只是幫我做事,其他的,恕我無能爲力。”
但盧莞一聽,卻更加高興了,心道既不是你的丫頭,正好,爺沒了顧慮,那就搶吧……正要吩咐僕從動手,卻又聽見那表妹清清亮亮,帶着笑意的聲音道:“表哥,爲了這個丫頭,你連我的夥計都打了,不知道大佬娘知道這件事,是什麼反應?我竟不知,咱們盧家來了親戚客人,都是這種待遇……”
盧莞雙眼圓睜,不想這笑盈盈的表妹竟也有獠牙,又不敢真的惹急了她,否則,她去祖母跟前告一狀,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正要開口反駁,卻聽見那小丫頭又道:“表哥,我和母親是來探病重的外祖父的,我也無心讓表哥難做,希望表哥也別叫妹妹爲難,否則……”盧莞只聽得那小丫頭咯咯咯地笑了幾聲,甜美中暗含着一股懾人的冷氣,身上一個激靈,頓時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液,他才聽見那丫頭的聲音重新清亮起來,卻是道:“表哥,就此爲止吧,您去忙吧,妹妹就先告退了。”
“去……去吧。”盧莞有些驚詫自己的畏懼,眼前只是個小丫頭啊,但,但他該死的,竟然真的不敢……看着身邊的僕從都盯着自己瞧,盧莞卻泄氣地沒做任何指示,愣是讓那小丫頭帶着人,離開了。
馬管事恭敬地跟在明夏的身邊,偷眼瞧着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表小姐,竟能在五少爺的手底下全身而退,還帶走了五少爺看上的丫頭……唉,他老人家的心裡,真是佩服的緊呀!
其實他哪裡知道,身旁的這個是個暴力女,最喜歡教訓色鬼的……那五少爺,纔是全身而退的呀。
“馬管事,能不能把嫵媚調到我跟孃親現住的挽香館?我和孃親就帶着這麼一個侍女,府裡的丫環雖好,我卻不想給府裡多添麻煩,就勞煩您調一下吧?”原來盧府的管事見嫵媚臉色蒼白,又不斷地咳,生怕她會給府裡過了病氣,便想將她安頓在粗使丫環的房裡,粗使的丫頭在府裡地位低,住的用的也是最差的,明夏怕嫵媚受不了,便想讓她跟在自己身邊,這樣總歸有個照應。
“表小姐,不是我不通融,實在是這位姑娘……”馬管事看了嫵媚一眼,便住了口。
“馬管事,嫵媚只是着了寒,咳嗽幾聲而已,我和孃親都是清楚的,並沒有什麼大礙,你大可以放心,我知道盧府的規矩嚴,但倘若小題大做,我覺得便有些太過分,況且,這也不是待客之道,您說是不是?”
“是,是,表小姐教訓的是,但……”
馬管事還要推託,明夏便不悅道:“馬管事,一切責任都有我擔着,倘若有個什麼萬一,我自去向三位祖母請罪!但,若是我的丫環因爲人生地不熟,又受了小人的怠慢,病情惡化出了人命,我斷不會善罷甘休。”
“這,這……”馬管事擦了擦臉上的汗,忙陪着禮,卻不知如何是好。
“這什麼!表小姐發了話,還不照做?怠慢了客人,你就等着領罰吧!”一個威嚴而糯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之後便進來一個髮髻高挽眉目入鬢的婦人,那婦人雖與盧氏差不多的年紀,但膚白細嫩,着裝高雅,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人,兼且眉目神色中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嚴厲,只一眼,便能給人很深的印象。
明夏上次來過,這人也是見過的,忙緊走兩步,行了個禮,道:“明夏見過二舅母。”
來人正是盧莞的孃親,明夏外祖父的兄長的兒媳王氏。
盧家老一輩的兄弟三人,各得了一個公子,便是明夏的三位舅舅,大舅乃是明夏的親舅,二舅是大房的那位,三舅便是三房的傳人,這王氏就是二舅的夫人,也是明夏大姥姥的內侄女,後來親上做親,就又做了大姥姥的媳婦,如今幫着婆婆王氏管家,已有二十多年了,聽盧氏講,這個二舅母,最是精明不過的一個人。
明夏現在的地方,是馬管事撥給雲柏和陳震的住處,嫵媚正是從這裡離開才遇上的盧莞,惹了這麼一樁紅顏禍水的公案,舅母王氏竟然屈尊到下人的地方來安撫明夏,總算是盡了心。
明夏一見這個舅母王氏是個乖覺的人物,一來就先自責了半天,又說自己怠慢了親戚,又說自己沒有管教好兒子,讓他在親戚們面前丟了醜,讓明夏不要怪罪,她已經罰了他云云,到最後,明夏倒還要反過來安慰她……“舅母,表哥只是頑劣,並無大礙,您也莫要放在心上了。”
“是啊,他還小呢,一家人都寵着,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和你舅舅都愁的很,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好在他還有個好哥哥,如今也成了家,爲了官,再過兩年就能把孫子給我們領回來,我和你舅舅也就老懷大慰了。”王氏說完,便摸出一個手絹,拭了拭額上的汗水。王氏體豐,又是穿着正式見客的衣裳,華麗雖華麗,但那一層層的絹紗,摞起來也怪可觀的,說了一會兒話,額頭的汗水就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身旁的丫環一見,忙上前來打着扇子。
明夏便道:“這回叫舅母費心了,這裡熱,您還是忙去吧,奴家這就帶了嫵媚回去見孃親,”說完望着馬管事道:“馬管事,這兩個夥計也請多費心了。”
王氏忙道:“馬管事,這都是姑奶奶家的人,你都好好照顧着,否則,出了差池,你就準備出府吧。”
馬管事趕緊應道:“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表小姐儘管去吧,這裡有小的,定不叫這兩位小哥作難。”
明夏忙使了個顏色,雲柏和陳震纔不情不願地上前謝了王氏一回,明夏便叫了嫵媚,跟着王氏一同回了她和盧氏暫居的挽香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