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之笑容輕淺，轉身進了牢房，自己鎖上牢門，盤膝坐在稻草上。
“慕瑾之，原來一切都是你的籌謀！我姐姐落胎在你的算計之中，太子趁機將你打入大牢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就連我，爲了桑棠和姐姐，匆匆回京，也在你的算計之中！桑棠的反應更逃不掉你的算計！慕瑾之，你算盡天下人，如今，你自己和枕邊人也要算計！我問你，你可有真心？”
因爲激動，清宵聲音發抖。
“我若無真心，何必費盡思量？世子爺，你自詡方外之人，不問紅塵俗事，可惜我和娘子逃不掉這紅塵中的掙扎，以我的身份，和慕家富可敵國的財富，若不費盡心機登上最高處，便只能成爲皇帝刀下的魚肉！”
“可是你也不該算計桑棠！她一心爲你！若被她知道真相，她情何以堪？”
“那就不要讓她知道！”
慕瑾之冷冷的瞥了清宵一眼，“世子爺，你該不會打算將一切告知娘子吧？”
清宵陷入了沉默，慕瑾之冷冷一笑，“隨你！只是你該清楚的是，我若出事，就算你和太子想保娘子一命，皇帝也絕不會讓她活着！還有你姐姐，想要她死，已經很久了！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慕瑾之！你就是算到我爲了桑棠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是不是？”
“是！”
擲地有聲的一個‘是’字，讓清宵滿腔的怒火和質問，猶如被人澆下一盆冰水，從頭頂冷到腳底，“慕瑾之，你好狠的心！”
“過獎了，世子爺。”
清宵無言以對，只覺得滿心的悲哀和無奈。
隔着牢門，慕瑾之神色淡然，絲毫不將清宵的憤怒和無奈放在眼裡，清宵默默的看着他線條完美的側臉，“慕瑾之，你可知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情深和慧極，兩樣你都佔全了。”
“不壽也好，必傷也罷，總之，我生，娘子生，我亡，娘子亡，我知道你想讓我死，可惜爲了娘子，世子爺一定會盡心盡力幫我這一回，因爲，娘子已經被攪進了這灘渾水，除了我，無人能護住她。”
“慕瑾之，你連這也算到了，果真算無遺策！”
“過獎。”
辱罵也好，誇讚也罷，慕瑾之通通照單全收。
慕瑾之油鹽不進，清宵默然，好一會才面露無奈，道，“慕瑾之，我不知桑棠嫁給你是福是禍，與你相比，我寧願她嫁給一個普通人，過平凡而平順的一生。”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是福是禍，皆在人爲，若有貴人相助，禍就不再是禍，而成了福。”
說到貴人二字，慕瑾之特意加重語氣，雲淡風輕的瞥了清宵一眼，清宵無奈道，“只希望將來，你能好好待她。”
慕瑾之默默的看向他，目光平靜，忽而揚脣一笑，“世子爺，你果真喜歡娘子。”
清宵一愣，避開慕瑾之的注視，神色有些不自在，慕瑾之不以爲意，“喜歡娘子的男人不少，我不會介意，因爲我相信你對娘子的喜歡，更多的是知己式的欣賞喜歡，而不是文遠和龍炎那種男女之愛的情意。”
清宵似乎鬆了口氣，“沒錯，我的確對桑棠有好感，我喜歡和她呆在一處，說說話，品品茶，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覺得安心自在。但，僅限於此。”
“希望你說到做到，不然，你知道我的手段，文遠死裡逃生，龍炎離死也不遠了，至於你……”
清宵涼涼一笑，“慕瑾之，別把自己說得那麼狠毒，就算文遠當初中了孔雀藍的毒，命懸一線，在桑棠的干預下，你終究退了一步，留下他的命，而龍炎，我看也是同樣結局。”
見慕瑾之臉色越來越黑，清宵只覺得滿心不岔都紓解開來，身心舒暢，好不爽快，“慕瑾之，就算你渾身是刺，滿腦子計謀又如何？你終究有一個軟肋，那就是桑棠，你逃不掉的！桑棠想保的人，你就是不敢殺！文遠如此，龍炎如此，將來，我也如此！”
慕瑾之的臉色終於如清宵所願，黑成鍋底灰，清宵恨不得大笑三聲。
“說夠了吧？說夠了就可以滾了！難道還想在這裡吃夜宵？”
“夜宵就免了！我要和桑棠去第一樓呵呵茶，吃點點心，再秉燭夜談，談一下心，敘一下舊。”
“夠了！”慕瑾之終於忍不住，大喝道，清宵只當沒聽見，繼續刺激慕瑾之的耳膜，“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慕公子你知道嗎？當初我和桑棠於七夕初次見面，她便送了我一幅字，寫的便是這首詩，我一直珍藏至今……”
“滾出去！”
慕瑾之失控的咆哮，打斷清宵的喋喋不休，冷冷的盯了他一眼，“清宵真人，不是方外之人嗎？怎麼也變得跟世人一樣聒噪？”
“桑棠說，她就喜歡我現在這樣，像個人，而不是仙。”
慕瑾之氣得頭頂生煙，“仙？你是仙？我知道娘子眼光一向不好，什麼貓啊狗啊，也能看成人，沒想到瞎成這樣！”
“那是的，桑棠要不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你？我覺得她跟文遠更合適。”
見慕瑾之幾乎暴走，清宵收斂得意，恢復那副世外高人的表情，“你利用我，還不准我笑話你幾句？”
“你可以不幫我，隨便你！”
“除了我，誰還能幫你？你剛剛纔和蕭先生，青大俠決裂，慕大公子，求人就請擺好求人的姿態。”
慕瑾之掃了清宵一眼，“你該不會真以爲本公子和他們決裂了吧？”
“難道不是？”
“就算我想和他們決裂，他們也不會就此離開。蕭先生在我身邊籌謀五年，好不容易勝利在望，他怎麼會甘心罷手？至於阿青，十年生死交付，就算所有人棄我而去，他也不會。”
“那你爲什麼……”
清宵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慕瑾之目光悠遠，神色怔忡，“蕭先生一向看不起娘子的出身，對我要求他視娘子爲主母的命令也陽奉陰違，如今就敢這樣設計娘子，若是將來成就大事，我怕他會暗中毒殺娘子，另外給我選一個出身顯赫的女子爲妻，所以，我此舉，不過是要他真正的明白，若無娘子，我寧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
“至於阿青，他和娘子對我同樣重要，只是他起了不該起的念頭，若是他不擺正心態，我寧願趕走他，也不願留他在身邊。”
清宵腦子裡閃過在外遊歷時聽過的一個詞，嘴裡不由自主就蹦了出來，“斷袖？”
慕瑾之嘴角抽了抽，“你怎麼和娘子一樣，滿腦子這些胡思亂想？”
清宵有些想笑，又怕慕瑾之着惱，“不然呢？”
“阿青和蕭先生不同，阿青從沒有看不起娘子的出身，他只是一直懷疑娘子對我有不軌企圖，所以，他一直防備着娘子，當娘子面臨危險時，他也不肯出手相助，甚至火上澆油，想借他人的手除掉娘子。”
“當初，我派他暗中保護娘子，他卻趁機挑撥司馬清菡，惹得司馬清菡大怒，傷了娘子，後來，我派八大護衛保護娘子，可娘子接二連三出事，我心有餘悸，若輪觀察力和武功，以及對危險來臨的警惕性，兩隊八大護衛也比不上阿青。”
說到此處，慕瑾之神色有些無奈。
“你是想借此讓青大俠重視桑棠，以後，仍舊由他保護桑棠？”
“只有如此，我才能真正放心。”說着，慕瑾之深深望了清宵一眼，意味深長的道，“世子爺，你比令姐和令尊聰明得多，若國公府在你手上，就算將來得罪人，也不至於落到滿門抄斬的地步。”
清宵神色肅然，“如今不同往日，我會規勸父親和姐姐。”
“司馬翼眼光還是長遠的，也許能聽你的規勸，至於司馬清菡，我勸你還是算了，陷入執念的女人，根本講不通道理。”
清宵嘆息一聲，“無論如何，我會盡力一試，至於結果如何，聽天由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天太忙，沒空管凡人的命，世子爺，我建議你還是和我聯手，若成就大事，就算不能讓國公府更上一層樓，也至少能保住如今的榮華富貴，當然，前提是，令姐別來招惹我！”
“此事不用再提，我只想保住國公府，不想參與皇權之爭，我會勸姐姐安心當皇后，無論哪一位皇子登基，她都是名正言順的母后皇太后，至於國公府，我也會勸父親韜光養晦，切勿鋒芒畢露，免得招來天子的揣測，自古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父親如今的行事實在太張狂了。”
“你託付我的事，我會盡力爲你辦妥，只希望將來國公府有難時，你能暗中相助一二。”
清宵眉眼間失去了素日的寧和，添了幾分憂慮，慕瑾之沒有說話，隔着牢門輕輕點了點頭，清宵深深望了他一眼，長嘆一聲，轉身離開。
空寂的刑部大牢最底層，除了死人和將死之人，再次只剩下慕瑾之一人。
慕瑾之拿起燒過的木材，在牆壁上的正字上畫下最後一筆。
第五天，還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