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的聲音很低，纖雲和翠羽根本聽不見她說了什麼，只見許桑棠聽了她的話後，原本紅潤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最後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像被嚇住一樣。
“夫人——”
纖雲擔憂的喚道，許桑棠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朝綠衣罵道，“小蹄子一天到晚的，都聽些什麼胡話？小小年紀，偏不學好，非跟着那些嘴碎的大媽們嚼舌根！等我告訴慕瑾之，讓他把你趕回許家去！”
綠衣害怕的叫起來，“不要啊，小姐，奴婢也是聽說的，而且還不只一個人這麼說，廚房裡掌廚的王大娘，花園料理花草的劉大叔，還有，倒夜香的何大伯，從幕府建好，他們就在府裡工作，算得上府裡的老人了，他們都是這麼說的。”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你沒親眼見到，就不能跟着胡說，知道流言是怎麼來的嗎？人云亦云，一個個的添油加醋，就成了謠言。”
“知道了，小姐，奴婢再也不聽他們胡說了。”
綠衣乖乖的認錯，可嘟着小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許桑棠看她這模樣，便知她口服心不服，看了一兩個時辰的賬冊，腦子有些發暈，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辦法教導她。
又看她坐在這裡無事可做實在無趣，便道，“你去桑榕的院子裡，看看桑榕要不要人服侍？”
綠衣一有事做，立馬變得精神抖擻，丟下瓜子，霍的站起身，扔下一句“是，小姐”，腳下生風的小跑着出了門。
許桑棠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無奈又縱容的笑笑，“這丫頭真是……”
“綠衣越大越沒規矩，大大咧咧，橫衝直撞的，不小心衝撞了貴人都不知道，聽小丫鬟說，她之前就差點衝撞了那個匈奴大王子，幸好姑爺不計較，那個王子有事求咱們姑爺，也沒計較，否則，又不知惹出什麼禍來，小姐，你得管管她，這幕府可不像許府，往來都是達官顯貴，得時時注意，否則哪天惹出禍，連累小姐可怎麼辦。”
翠羽皺着眉頭道，許桑棠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你想得很周到，我會叮囑綠衣，讓她府上有貴客時，少往外面跑。”
“小姐——”
翠羽還要再勸說，纖雲觀察着許桑棠的臉色，適時的拉住翠羽的衣袖，笑眯眯的問道，“翠羽姐姐，我繡這芙蓉花的花蕊總是繡不好，你能教教我嗎？”
她一開口，就帶走了翠羽的注意力。
很快，便到了黃昏，許桑棠讓翠羽去安排晚上的飯食。
翠羽一走，纖雲體貼的幫許桑棠揉着太陽穴，許桑棠舒服的閉上眼。
“翠羽雖然能幹，但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是說她不忠心，只是這忠心打了個折扣，綠衣倒是忠心耿耿，滿腔赤誠，可是性子太跳脫，難挑大樑，我也不想拘束她，唯有你……”
許桑棠點到即止，纖雲感激的說道，“多謝夫人看重。”
“你很聰明，我喜歡忠心不二的聰明人。”
最主要是忠心不二。
“奴婢知道怎麼做，多謝夫人栽培教導。”
“你不用謝我，我沒教你什麼。”
按捏過太陽穴後，纖雲幫她按摩肩膀，許桑棠滿意的笑了笑，“想不到你的手法這麼好。”
“奴婢之前向卓太醫請教的，說是肩頸上有幾個穴位，按捏適當，可緩解疲勞，延年益壽。”
“延年益壽的功效暫時不知道，緩解疲勞倒是真的，被你這麼一按一捏一揉，我這痠麻的兩邊肩膀舒服得不得了，纖雲，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聰明又有心。”
許桑棠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緩緩說道，纖雲謙虛的低下頭，“夫人過譽了，這是奴婢該做的。”
“嗯。”
許桑棠輕輕點頭，忽而想起什麼，緩緩睜開眼，“呆在我身邊也學不到東西，一輩子只是個奴婢，纖雲，你可有想法當個女掌櫃？”
“夫人——”
纖雲沒料到許桑棠突然這麼問，愣住了，好一會纔不可置信的反問道，“奴婢，奴婢行嗎？”
“你先別管行不行，我只問你，你想嗎？”
“奴婢……奴婢……”
纖雲猶豫不決，許桑棠溫熱的手心在她手背上輕輕一按，纖雲心裡一熱，像得到了莫大的勇氣，腰背一下子挺直，神色堅定，“奴婢想！很想！奴婢不想做一輩子的丫鬟，看主子臉色，奴婢想跟夫人一樣，做個有本事的女子，不用受男子的氣。”
“做女掌櫃受的氣更多，面對的刁難和侮辱，也會更多，甚至，比丫鬟更低聲下氣，你是我的大丫鬟，這府上除了主子和慕管家，沒什麼人敢給你氣受，你可要想好了。”
許桑棠語氣涼涼的打擊她，纖雲神色依舊堅定不已，“奴婢知道，可奴婢還是想去闖一闖，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奴婢想做個不一樣的女子，不依靠男子的女子！奴婢，奴婢想和男子並肩而立！”
許桑棠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按了，輕淺一笑，笑容裡有些欣賞，欣慰，又有些恍惚，“纖雲，我沒看錯你，你果然是又聰明又有志氣的女子。”
“多謝夫人費心栽培。”
纖雲眼裡淚光晶瑩，屈膝行了一禮，許桑棠扶起她，“等過了年，我在府上的店鋪裡挑一家專做女子生意的，你先去當個女夥計歷練一番，可好？”
纖雲搖了搖頭，許桑棠眸光一暗，隨即笑道，“你不想做這個？那你想做什麼？”
纖雲還是搖頭，許桑棠臉色微微一變，嘴角噙着一抹涼涼的笑，“纖雲，有一句民間俗語，說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纖雲忽然屈膝跪下，低着頭，恭恭敬敬跪在許桑棠面前，許桑棠一愣，“纖雲，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無論許桑棠怎麼說，纖雲就是不肯起身，許桑棠輕輕一嘆，皺眉道，“好了，你想做什麼，你說，只要我能答應的，都會答應你，你是不是想一開始就做個女掌櫃？纖雲，你知道嗎？掌櫃不是那麼好做的。”
纖雲突然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許桑棠想攔，卻沒攔住，眉頭越皺越緊，“纖雲——”
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也得看你一個小丫鬟吞不吞得下！
許桑棠有些不悅，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冷眼看着，等着纖雲下一步的舉動。
“奴婢知道夫人心裡怪奴婢不識擡舉，可奴婢想求夫人，可否再留奴婢兩年？”
“兩年？爲什麼？你不是很想出去闖一闖嗎？女人的年華有限，你如今正當最好的年華，兩年的時間很重要，纖雲，你是個聰明人，我希望你考慮清楚。”
“奴婢知道，可奴婢還是想求夫人，再留奴婢兩年，奴婢一定會盡心伺候夫人。”
纖雲跪在地上，低着頭，輕聲懇求道，許桑棠嘆息一聲，頃刻之後，伸手扶她起身，“你既下了決心，我也只好答應你，只是，我想知道原因。”
纖雲低頭不語，許桑棠也不催她，等了一會，便聽她輕聲道，“翠羽和綠衣，都到了嫁人的年紀，所以，奴婢想再等兩年。”
許桑棠心裡一震，試探着問道，“你是怕她倆嫁人後，我身邊沒有可用之人？”
纖雲擡起臉，看向許桑棠，目光清澈真誠，她輕輕點了點頭，“夫人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無以爲報，只希望這兩年，能幫夫人多雙眼睛，看看這些小丫鬟，有沒有可造之材。”
許桑棠迎向她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良久，許桑棠微微嘆息，“沒想到你考慮得這麼深，你放心，這幕府不會少了我用的人。”
“那怎麼一樣呢？”
纖雲脫口而出道，語氣有些焦急，許桑棠微微一笑，眸光閃爍，“有什麼不一樣？”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就算公子爺對夫人再好，夫人，夫人也得有自己的人。”
纖雲一咬牙，將心裡的話托盤說出，許桑棠眸光一亮，臉上的笑意不變，“纖雲，你可知，你這話有挑撥我和慕瑾之夫妻感情的嫌疑。”
纖雲臉色一白，噗通一聲跪下，“奴婢，奴婢絕無此心！夫人，奴婢以前是做過見不得人的醜事，可奴婢已經知錯了，若奴婢有異心，就讓奴婢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屋子裡微醺的熱意，薰得許桑棠清麗白皙的小臉，染上了一層嫵媚的紅潤，她脣側含笑，淡淡看着纖雲，過了一會，才略一擡手，“起來吧，我知道你沒有這個心思，你沒事發這麼重的毒誓做什麼？剛纔的話，你對我說說就算了，我信你，可若讓別人聽到，又是一堆麻煩。”
“夫人放心，這話奴婢只對夫人說。”
纖雲站起身，畢恭畢敬的倒了杯茶呈到許桑棠面前，許桑棠含笑接過，“說起翠羽綠衣的婚事，我並無安排，一個是安排不來，一個是不能安排。你懂嗎？”
“奴婢懂。”
見她如此聰慧，許桑棠欣慰的笑了笑，纖雲向前一步，接過許桑棠的茶杯，道，“翠羽姐姐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夫人安排不來，是怕安排的親事，不得她的心，反倒不美，綠衣妹妹活潑單純，沒有心機，卻有些衝動，適合簡單的人家，但對方若不是她喜歡的人，恐怕多生事端，好事變壞事，所以不能安排。”
許桑棠讚許的點頭微笑，纖雲猶豫了一下，遲疑道，“其實，綠衣妹妹之前說的關於公子爺的事，全是真的。”
許桑棠渾身一震，清亮凌厲的眼神射向纖雲，“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