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縉和楊萬青到了丞相府。
沈在野有事進宮了,讓桃花自己招待,姜桃花也就按照規矩,將禮數都做了個周全,帶着後院裡的幾位娘子。一起陪這兩位將相府逛了一圈。
“真是個好地方。”楊萬青笑了笑:“比趙國的相府好。”
李縉沒吭聲,眼睛一直落在桃花身上。後者就當沒看見,笑着招呼他們進爭春喝茶。
“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李縉道。
姜桃花掛着笑,認真地看着他道:“除了兩國邦交之事,其餘的我不想聽。”
“桃花。”他皺眉:“我是想了很久纔想說這些話的。”
後頭不遠處還跟着一衆娘子,姜桃花嘴角直抽,恨不得一拳給他打過去。不過看他這大有不說出來不罷休的架勢,她還是決定讓一步,朝後頭的人伸手道:“各位先裡面請。”
楊萬青頷首,與衆娘子一起先進主屋喝茶,桃花就帶着李縉走到旁邊,冷着臉問:“有什麼事?”
“我昨晚想了一個晚上。”李縉皺眉道:“萬青說我只是失去了你不甘心,所以現在這麼在乎你。但……我是真的還喜歡你。”
“哦。”面無表情地點頭,桃花問:“然後呢?帶我離開這裡,你不當那丞相了,我們私奔?”
李縉一愣,苦笑道:“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所以你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桃花不耐煩地道:“證明你自己有多真心,讓我跟着心裡膈應?結局已定的時候,百無一用的便是深情!”
“我……”李縉垂眸,捏着手猶豫了許久才道:“我想讓你別那麼牴觸我,至少如果某一天我將解藥送到你手上,你得吃下去。”
解藥?桃花眯眼:“楊萬青已經給我了。”
“不是那個解藥,那隻能解一時,不能解一世。”李縉皺眉:“你身上的媚蠱。只能留你五年的性命,你不知道嗎?”
五年。
桃花笑了笑,秋日的陽光從她臉上拂過,映得她眉眼含花,俏麗又多情:“五年可是很長的一段日子,我知足了。”
她與呂氏的立場永遠不會統一,呂氏也根本沒打算過給她解藥。這世上若是還有人能解媚蠱之毒,她也不會這麼急切地想在期限到之前將該做的事都做了。
女人的一輩子本來就不長,她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惜好遺憾的,更不用靠着李縉這種人來救。
“你能不能別這麼輕易放棄自己?”李縉眼眶紅了。整個人突然很無力,低頭看着她道:“姜桃花,你活着不是爲了替誰成事的,你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世上還有那麼多山水美景你沒看,珍饈佳餚你沒嘗,這麼平靜地接受自己將死的事實,不覺得很殘忍嗎?”
“不覺得。”桃花搖頭:“有什麼殘忍的?”
“對愛你的人來說,很殘忍。”李縉咬牙:“不管你怎麼看我,這解藥我一定會替你拿到,我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喪命!”
“哦,謝謝啊。”桃花點頭,轉身道:“你只要拿來,我是定然會吃的。不用擔心。”
她又不傻,真有解藥,管它誰給的,肯定都是一口悶。自己的性命怎麼也比臉面重要多了。
青苔在旁邊看着,見自家主子要走了,連忙跟上去。只是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
她跟在主子身邊不過兩年,不知道主子與李丞相以前經歷過什麼。但是現在她瞧着,總覺得李丞相有些可憐。
這人在趙國的時候是何等的尊貴和高高在上,看人都不帶低頭的,卻在自家主子面前卑微成了這樣。大概也真是作孽太多,現在來還債吧。
李縉站在原地看着姜桃花進主屋,只覺得心裡疼得難受,緩緩蹲下來,正想喘兩口氣,旁邊卻冷不防躥出個人來,一把就將他拉到了陰暗的屋子裡。
“別出聲。”徐燕歸臉色凝重地抵着李縉的脖子:“我有話要問你。”
“你是誰?”李縉皺眉,黑暗裡也看不清他的臉。
“這個你別管,不會害了姜桃花就是。”徐燕歸沉聲問:“方纔你說,姜桃花的命只剩下五年?”
李縉一愣,閉了嘴沒吭聲。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這種話自然不適合說出去。
不過,方纔他們周圍分明只有青苔一人,怎麼會被他聽見了的?青苔也沒察覺旁邊有人啊?
正想着呢,自個兒的脖子上就多了個冰涼的東西,李縉一頓,皺眉道:“你不說你是何人,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還挺硬氣?徐燕歸嗤笑,伸手掀開窗邊的簾子,將半張臉都露在外頭照進來的光線裡:“我是相府的人,如此,你總該放心了吧?”
“沈丞相的人?”
“可以這麼說。”
皺眉想了想,李縉沉聲道:“既然如此,我想單獨見沈丞相一面。”
徐燕歸挑眉,思考了片刻,拎着他就出了府。
主屋裡的人都沒在意李縉去了哪裡,仍舊在聊女兒家的話題。
沈在野說是進宮了,其實卻在浮雲樓喝茶。看見徐燕歸把李縉帶過來的時候,還有些驚訝:“李丞相竟然沒在相府敘舊?”
“舊事無甚好敘。”在他旁邊坐下來,李縉一臉沉重:“倒是有話想跟沈丞相說清楚。”
優雅地捏着茶杯,沈在野側頭看着窗外的遠山風景,不急不忙地道:“丞相但說無妨。”
“沈丞相先前爲難在下,是因爲桃花吧?”
聽着這稱呼,沈在野眉心就是一動,微笑着轉頭道:“桃花是她的閨名,她現在既然已爲人婦,丞相還是稱其爲姜氏更妥。”
李縉氣極反笑:“姜氏便姜氏,看丞相如此言行,想必也是十分在意她的吧?”
“自然。”沈在野頷首:“畢竟是沈某的正妻。”
“既然如此,那沈丞相也必定不會對姜氏的生死袖手旁觀。”起身撩袍,李縉直接就朝座上這人跪了下去:“李某有一事相求。”
突然來個大禮,沈在野還是嚇了一跳的,挑眉看着他:“話可以好好說,李丞相不必如此。”
徐燕歸皺眉,在旁邊呆站着,想阻止,又不想阻止,糾結得臉都擠成了一團。
姜桃花中毒的事他一直瞞着沒敢給沈在野說,因爲說了實在沒什麼好處。但今日聽見李縉的話,他覺得若是沈在野對此毫不知情,五年之後姜桃花突然香消玉殞,那對他來說也太殘忍了,還不如提前知道有個準備。
只是,萬一知道了之後也束手無策,沈在野會不會跟着絕望?
在他猶豫的時候,李縉就已經開口了:“姜氏被趙國皇后呂氏所害,身中劇毒,只能靠藥物維持性命,被皇后牽制。若是過了五年這毒還沒徹底解開,姜氏性命難保!”
瞳孔微縮,沈在野眯眼想了想,問:“那毒發作起來,是不是會疼得她打滾兒?”
“是。”李縉咬牙:“猶如萬蟻噬心。”
沈在野沉默了,眼簾垂下來,眸子裡的神色再也看不清楚,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李縉以爲他會很痛心的,再不濟也該緊張一番啊,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反應,當即就忍不住皺眉:“沈丞相?您不擔心嗎?”
“何以見得?”沈在野淡淡地問。
這還何以見得?根本看不出半點擔心的樣子好不好?李縉站起身皺眉道:“這是關乎姜氏性命的,難不成我還會撒謊?不信你可以去問青苔,她定然是知道她家主子每月毒發有多痛苦!您既然是她的丈夫,又那麼在意她,怎麼能毫無反應?”
輕笑一聲,沈在野道:“你只管說要怎麼救她就好了。”
本來李縉是打算向沈在野求救的,畢竟他是大魏的丞相,位高權重,辦法想必也更多。然而一看他這態度,他反而遲疑了:“我說了,丞相會救?”
“那要看是什麼法子了。”沈在野道:“若超出沈某的能力之外,沈某自然也無能爲力。”
好生冷血的人啊!李縉咬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解藥在呂氏那裡,但她不會輕易給出來,尤其是姜氏如今會威脅到她的情況下,她隨時可能用解藥反過來威脅姜氏。我試過很多種法子,都沒能成功。”
姜桃花如今是呂氏手裡一塊很大的籌碼,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手的。沈在野沉思片刻,頷首道:“我知道了。”
就這樣就完了?李縉氣不打一處來:“我告訴你這個,是想讓你幫忙,不是讓你知道而已!”
“沈某沒說不幫。”沈在野皺眉:“丞相這般激動做什麼?”
“因爲我看不出你對姜氏有幾分真心!”李縉憤怒地道:“你若是真在乎她,喜歡她,不是應該着急嗎?也該多問問我蠱毒相關的事,可你什麼都沒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在下不由地懷疑你與姜氏是否只是逢場作戲?”役腸廣扛。
着急有用嗎?問其他多餘的問題有用嗎?沈在野笑了笑,垂了眸子繼續喝茶:“李丞相懷疑不懷疑,在下一點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