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聖修爲高深，第二日凌晨，當李玄吃早飯時，依舊能聽到他的慘嚎。
“陛下當初說過，但凡方外人摻和進了朝堂，多半就心思不純。”林飛豹恨恨的道：“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他所說的應驗了，可他人，卻躺在了恭陵中，再也看不到這一幕。”
李玄在想着那位父親的過往。
他敏銳的看到了大唐盛世下的隱憂，並未雨綢繆提出了許多建言。
但顯然他的努力白費了。
李玄去看了一眼常聖，此刻木樁子纔將進去不深。
“果然修爲深厚。”李玄讚道，“來人，給真人添衣！”
……
“國公，南方多處反覆，那些降官紛紛起事。”
“別以爲朕不知，你一直在嫉妒伯父。”皇帝冷冷的道：“否則當初朕一開口，你也不至於不知矜持的點頭答應，坑害自己的兄長。”
宮人們站在邊上，看着這位曾經的自尊在自言自語。
笑聲依舊，良久，才停歇。
那一萬軍隊雖說歸竇重指揮，可領軍將領卻是樑靖的人，壓根就不聽竇重的調遣。
“你當初若是能與北疆這般妥協，何至於此？”太上皇譏誚的道，然後嘆道：“如今只有一條道。”
“哈哈哈哈！”
數千軍士在關下鬧騰叫罵，關上的將士看的火冒三丈。
竇重眸色深沉。
“朕是嫉妒，可你，卻是恨。”太上皇笑道：“你恨自己沒個兄長那樣的父親，你恨自己有朕這個對耶孃唯唯諾諾的父親，哈哈哈哈！”
賀尊令人回覆：“國公放心。”
“你想多了。”皇帝淡淡的道：“如今局勢危急，朕料定竇重此刻不敢謀反，可太阿倒持時日久了，難免會生出些別的念頭來。長安無險可守，一旦竇重反戈一擊，長安擋不住。”
皇帝走後，太上皇起身，“準備些香燭紙錢。”
春育說道：“咱們就守着南方，靜觀李玄和長安廝殺。”
所有人都知曉，七八日是個危險的數字。
“朕聽聞長安的糧食不夠吃了？”
“竇重警覺，朕纔將招募了萬餘勇士，他便出手試探，要這萬餘勇士。朕不能不給……”
“十日？”韓石頭都不禁驚住了。
太上皇看着遠方，“阿兄，你常說我沒出息，看，真被你說中了。”
就在樑靖開口時，一個老臣飛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說道：“我的樑相哎！別說，千萬別說。”
“故而朕寧可丟棄南方，也要調遣大軍到章州一帶擋着他南下的步伐。”
衆將只是呵呵一笑。
所以，當南疆百姓不滿的消息傳來時，石忠唐第一次懷疑自己起兵的決定。
“你去祭拜誰？阿翁和祖母？”皇帝冷冷的道：“在這等時候，，你但凡往皇城中這麼一站，整個長安都會猜測朕可是出事了。”
在這一點上，李元父子有志一同。
大笑聲驚動了一個被幽禁的嬪妃。
洛陽本有糧倉，能活百萬人。可如今洛陽通道斷絕，去哪弄糧食？你來的正好，告知陛下，再過十日，要麼出外就食，要麼……就準備餓肚皮吧！”
“當下就兩條路，要麼等着無糧而大軍不戰自潰，要麼，就只能孤注一擲……出戰！”
“告知陛下，臣，遵命！”
“如今他要來了，阿兄，你可歡喜？”
皇帝嘆道，“二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都是個驚人的數目，難爲國丈了。”
“錢糧？告知陛下，最多十日，便難以爲繼了。”
“不必管他！”
馬衝行禮，規矩的令人挑不出毛病來。
使者告退，幕僚說道：“必然沒那麼急切。”
賀尊就在關下，對麾下說道：“繼續耀武揚威，讓關上看看咱們的實力。”
“洛陽原先是長安的大糧倉，洛陽被我軍攻佔，長安糧草斷絕。老夫原先就遣人去長安打探過，買通了戶部的官吏問話，長安存糧，最多還能支應半月。”
“也好。”皇帝笑的很是欣慰。
那一萬大軍正式歸於竇重指揮。
使者此次很硬氣，出發之前就寫了遺書。
很快，馬衝來了。
“南北斷絕，長安存糧不多了。”
一旦斷糧，大軍頃刻間便會崩潰。
“朕有數。”
“老夫斷定李泌必然會催促竇重出戰，不只是人心猜忌，而是，長安無糧！”
衆人看着竇重。
竇重也在看着，麾下請戰，他毫不猶豫的拒絕，“我們只需守住就好。”
可南疆百姓卻不同，他們大多是大唐百姓，誰特麼沒事兒願意看到江山板蕩？
而且石忠唐是異族，也不貼心啊！
“朕，真想這口氣上不來，死了也好。”
“這起兵，竟然錯了？”
……
“可若是出戰……”幕僚很是惆悵的道：“就怕是個圈套。”
“南北斷絕了交通，蜀地的糧食送不出來。”
“關中沃野千里……”隨行的內侍說道。
竟然到了這等境地嗎？
韓石頭回去稟告。
太上皇的話一個字不漏的被傳到了皇帝那裡。
“下官只聽從宮中號令！”馬衝心想難道你還敢以此爲由殺了老夫。
“跋扈！”竇重擺擺手，“殺了。”
楊松成依舊如故，看着分外從容。
“如今大唐南北盡失，國之不國。偏生你還躲在梨園中貪圖享樂。這是昏聵。天下混亂，帝王昏聵，你這是主動給臣子遞野心。說實話，阿耶阿孃若是看到大唐這個局面，也不知是否會後悔，反正，朕後悔了。”
竇重擡頭，那張被揉搓的通紅的老臉上，多了一抹決然，“臣，定當擊敗叛軍！”
“若是退兵，麾下將士士氣將會蕩然無存。”石忠唐考慮的要更多，“這股子心氣起來艱難，下去卻容易。清君側，可進，不可退。”
皇帝自然知曉，“帝王威嚴不再，臣子便會生出別樣心思。”
“狗賊！”
“沒糧了？”哪怕知曉遲早是這個局面，當這個消息傳來時，竇重依舊恍若捱了重重一擊。
“其實，朕能自盡，刀子，繩子什麼都有，可朕卻下不去手。”
由此，竇重消除了自己側後的威脅。
“你定然是歡喜的吧！哈哈哈哈！”
“若是不能破夾谷關，李玄在側，我大軍就再無去處，唯有回頭剿滅叛黨。”
長安那邊傳來的消息不大好，皇帝雖說把那一萬三千人交給他來指揮，但樑靖已經公開在朝堂上攻擊他，說他有謀反的心思。
就特麼幾千人，而夾谷關中十餘萬大軍，一人一腳便能踩死這些狗東西。
“二郎，朕想去太廟看看。”太上皇看着皇帝。
“如今尚有七八日存糧。”
“你能做的不多。”太上皇沉吟良久，喝了一口酒水，“防禦是不能。”
他就在幽禁自己的大殿外燒了些紙錢。
“你自然是恨的，不然你當年爲何拼盡全力也要讓那個孩子離開長安。”
以前的大唐國祚穩固，這便是地基，令帝王能穩如山嶽。
“沃野千里？”楊松成撫須，眼底有些譏諷之意。“可關中要養活多少人？百年前關中的糧食就不夠吃了，都是靠着各處轉運而來。
……
越王來求見，聽聞此事，就主動想交出府中的存糧來。
石忠唐起兵清君側，軍中大多是異族人，自然沒意見，甚至很歡喜，希望能去長安劫掠一番。
頃刻間，屋裡血腥味十足。
春育撓頭，“若是南疆也反了咋辦？”
城外就數千敵軍。
石忠唐在大營中也不得消停，各方傳遞來的消息顯示，那些新近歸附的官吏們都不安分，不少已經起兵了。
賀尊在關下搖着蒲扇，微笑道。
馬衝拔刀躍起。
天下至此，已然亂做一鍋粥。
竇重淡淡的道：“老夫令你領軍來夾谷關，你卻置若罔聞，這是拿老夫的將令當兒戲嗎？”
“當初阿兄曾說，東宮不是安樂窩，他在東宮亦是憂心忡忡，朕那時不信，覺着他矯情。如今，這一切都應驗了。”
“那個小崽子啊！朕彷彿看到了他咬牙切齒的模樣，他在等着抓到咱們父子，千刀萬剮。二郎，要擋住……”
“國公，要不，回師吧！”
太上皇笑道：“知曉又有何用？告訴你，石逆畢竟是異族，天下人會反對他，故而他哪怕攻伐犀利，依舊成不了氣候。但那個小崽子卻不同，二郎，那是孝敬的孩子，他帶着兄長的血脈……他會成爲大患。”
皇帝揉着額角，“問問國丈，存糧還有多少？”
“見過大將軍。”
但楊松成說十日。
“讓他來議事。”
皇帝深深的看了太上皇一眼，“朕，知曉了。”
樑靖恨恨的道：“陛下，竇重多半要謀反。”
太上皇嘆息，“帝王威嚴並不簡單，王朝鼎盛時，帝王威望自然而然。以前便是如此。”
他問帶路的小吏，小吏看看左右，“好些都告假了。”
可若是戰敗……
“半月，也該差不多了。”
“問問賀尊，那邊如何了？”
隨即，使者去了夾谷關。
……
此刻兩翁婿的立場是一致的。
“竇重？”太上皇喝着酒，淡淡的道：“到了這個局面，除非你令韓石頭領軍，否則換了誰，都會生出異心來。知曉爲何嗎？”
“沒多少存糧了，陛下問大將軍，是出戰，還是……等着斷糧後不戰自潰？”
外面衝進來一隊刀斧手。
皇帝去了後宮。
他對皇帝說道：“當初樑相說石忠唐要謀反，果然石逆就謀反了。如今……”
“什麼道？”
太上皇笑着喝酒。
馬衝跋扈，被竇重斬了。
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油然而生。
……
“可南北斷絕，長安缺糧是事實。”這一點竇重清楚，“洛陽被隔斷最爲致命。”
“還有完沒完了？老東西你小心笑的一口氣上不來。”
太上皇艱難的蹲下，插了幾炷香，“阿兄，你可恨我？”
你那張烏鴉嘴，閉上吧！
“朕就知曉，糧草難繼！”
竇重雙手搓着臉，把老臉揉搓的通紅。
韓石頭親自去了戶部，一進去就發現不對，怎地冷冷清清的。
石忠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但畢竟是梟雄，很快就從那種沮喪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你敢！”
還有第三個選擇，自立。
“可養得起二十萬大軍？”
竇重知曉，從自己抗令開始，和長安之間就再無轉圜的餘地，要麼皇帝弄死他，要麼他弄死皇帝。
若是能擊敗叛軍，竇重的威望將會如日中天。
“告知國公，該準備了。”
賀尊微笑道。
嗚嗚嗚！
話音未落，城頭號角長鳴。
大幹十五年初夏，夾谷關守軍因糧草難以爲繼，主動出戰。